“姐姐去哪兒了?”灰衣少年跳下馬車,卻遍尋不見望因的蹤影,頓時慌了神,手上的酸梅湯濺落到地上,碗卻因為那叢厚厚的草地而安然無恙。“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他的聲音干凈清脆,卻是那么的焦急,“姐姐,你在就回答我呀!姐姐……”他的前額蒙上了細細的一層汗水,這下糟了,姐姐不見了,少莊主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御風聞著馥郁的桂花香,心中一陣洶涌,她真的,出事了?
“你……你是……”那個男子用手捂住不斷流血的傷口,“你……你……”溫熱的鮮血卡在喉嚨里,硬是將他要說出的話壓了回去。
“有人要告訴你一句話,”黑衣男子面無表情地道,“他說,惹到他,你就該知道下場!”
寒光一閃。
那個男子無聲無息地倒下,他甚至,還來不及哼一聲。
四周好靜,只聽得見鮮血潺潺流動的聲音。蕭云若閉上眼,細細地聽著,直到確定整座大宅再無一人生還,方才慢慢地收劍入鞘。
手中的劍,烏黑光亮,隱隱含著霸氣,就如同一個英雄一般。蕭云若又想起那個神秘的男子說的話:“這是,注定屬于你的劍,注定屬于你的榮耀。”
蕭云若并不懂那個男子話中的深層含義,但這把劍卻是真的很合他的心意,不僅鋒利無比,削鐵如泥,而且每一次的鮮血洗禮根本不會給它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無夕劍似乎天生厭血,每一滴血在它的身上,都不會停留,只會被無情地丟到地上,融進塵土之中。正因為如此,蕭云若從來不需要拭劍,從來不用在乎那些令人厭惡的血腥味會跟著他。
這把劍,是個難求的寶物罷?
蕭云若不知道那個神秘男子為何要將這把稀世珍寶白白地贈與他。那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除了那雙幽藍色的眼眸有些引人注目以外,他再沒有任何值得別人窺視的東西,他什么也沒有,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然而,那個陰暗的小巷中,那個素不相識的男子救下了他,并留下了珍貴的無夕劍,然后消失在漫天云霞里。
蕭云若甚至來不及跟他道謝。
“砰”地一聲,那盆擺在石臺上的菊花落到地上,上好的瓷盆化為了碎片,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飄過那叢石臺后的花草。
蕭云若目光一凜,右手一揮,無夕劍仿佛有靈性一般地從劍鞘中轉出,直直地朝那個影子撲去。
血霧彌漫,那個影子上灑滿了粘稠的血液。
蕭云若走過去,將無夕劍從那個已經失去生命的物體身上拔下來,“唰”地一聲收入劍鞘。他看看那張已經血肉模糊的臉,淡淡地道:“遲了。”他知道,這個人不過是韓府的客人,但他絕不能放過這里的任何人,就算是與韓家毫無關系的人也不例外,這個人早些時候不走,現在再想走已經晚了。
那塊寫有“正大光明”的匾額上也濺上了鮮血。蕭云若伸手摘下匾額,一把撤掉上面裹著的大紅綢布,翻身躍上屋頂,運用輕功,轉眼便隨風而逝。
“正大光明”的匾額不是很重,拿在手中仿若無物。蕭云若低頭看看這個讓陳敬瑄垂涎三尺的東西,這是什么?不過是件無用的裝飾罷了,可是陳敬瑄卻是將它當做了無價之寶,千叮萬囑要他記得將它帶回。
風,是往西面吹的。
蕭云若嗅到了那陣濃郁的血腥氣。整個韓府,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僅僅幾刻鐘,昔日風光無限的韓家毀于一旦。聞到難聞氣味的附近百姓都成群結隊地跑到韓府去看熱鬧,趁著官差未來,在那里大肆搜刮,仿佛要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進自己的懷里一般。沒有人同情那些死去的人,沒有人為他們留下一滴淚水,沒有人為他們發出過一聲不平,甚至,幾乎所有的人都忘了去官府報案,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在爭先恐后地洗劫著這座裝潢精美的大宅。
這就是,這個最真實的世間嗎?沒有感情,沒有關心,沒有親人和朋友,只有金光燦燦的金子和耀眼奪目的珠寶。
蕭云若沒有再回頭。他回頭又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多了一個旁觀者罷了。
“解決了?”那個有著八字胡的男子急急地奔下樓,一雙眼睛里滿是貪婪之色。
蕭云若沒說話,將寫有“正大光明”的匾額遞給他。
“哎呦呦,果然是‘黃昏血’呀,黃昏就要見血。”八字胡男子“嘿嘿”笑著,“您辛苦了。”
蕭云若看也懶得看他,淡淡地道:“明日,你叫蘿色帶你出去。”若不是義父的哥哥陳敬瑄指名道姓地要他去辦此事,他才不會去做如此浪費時間的事,寒影樓隨便一個殺手都可以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是,是。”八字胡男子連聲答應。
不再理睬他,蕭云若轉身上樓,瀟灑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盡頭。
“呸。”八字胡男子沖蕭云若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得意什么?不就是會幾下功夫嗎?”
“董先生,請上樓歇息罷。”一個紫衣女子突地出現。
“好。”董先生大搖大擺地回房去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方才險險地躲過了一場劫難。
“哼。”幽落轉身,那把骨竹傘上的紅絲帶悠悠飄揚。
漫天嫣紅的云霞下,海浪的叫聲顯得更加尖銳,仿佛要將整片天地都吞進腹中。蕭云若放下手中的劍,暗暗地嘆了口氣。這是,第幾次了?自從那日在名揚山莊見到了那個美麗的女子之后,他便會時常地想起她,就好像他與她已經彼此熟悉了似的。可是,他們分明就是陌生人呀,怎么會有這樣的天生熟悉感?這真的,只是碰巧嗎?還是,他和她之間,有著什么糾葛?
蕭云若皺皺眉,只要一想到那個女子,他便會有些心緒不寧。那日之后,他沒有再去找過她,找她,又有什么事呢?殺了她嗎?
他聽到了海浪又一聲破碎的怒吼。
窗外,一抹紫色一閃而過。
此時的望因,正和蕭云若處在同一片黃昏的光芒里。
夕陽斜斜地射進來,一筆一筆將銹跡斑斑的鐵窗欄抹成柔和的金橘色,半干的枯草散亂地鋪在地上,沾滿了微濕的泥土,優雅的粉色也和泥土混合,輕輕地把干草壓出一個凹形。
似乎,還有馥郁的桂花香飄散。
那個女子的面容在如此柔和的光芒中顯得有些模糊,看管的小妖不由地多看了幾眼,那是一個怎樣美麗的女子呀,雖然面無表情,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卻是那么好看,面如芙蓉,唇若朱丹,白皙如雪的頸脖被染上淡淡的金色,半隱半現的身姿仿佛是折翅的蝴蝶,粉色被風輕輕吹著,恍恍惚惚間給人以夢的感覺。
她的身后,是一片燦爛到極致的落日圖,從側面看去,就好像有千萬道霞光自那個女子身后破空綻放。
可惜了,可惜了。那個小妖假模假樣地搖搖頭,這個女子也不知如何得罪了大公子,現下怕是性命難保了,只是可惜那副嬌容呀,他打定主意,待大公子取了她的性命之后,他便求大公子將她的身體賜予他,用來做一幅人皮畫也好嘛。
“喂。”那個小妖見望因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心里竟起了作弄她的心態,反正大公子也不在,逗逗這個女子也無妨罷?
望因淡淡地側目,修長的睫毛上落滿霞光,她望了一眼那個搖頭晃腦的小妖,卻不再理睬,又靜靜地把頭轉了回去,她現在,需要好好地,靜靜地思考。
“喂!”那個小妖顯然不服氣,聲音提高了很多,“我叫你呢!”
望因這次根本連看也不愿再看他,只是癡癡地望著那片落日促成的絢爛。那金色的光芒落到她的肩上,暈出動人的光圈,一圈一圈,就像是永遠也走不完的人生路,無論怎樣走,都是回到原點,人的出生和死亡,原來是在同一個地方呀。
“我叫你,你怎么不答話?”小妖有些惱了,“你莫要再抱著什么逃出去的希望罷!凡是進了這里的,就沒有哪個是活著出去的!”
望因竟蒼白地笑了笑,嘴角輕輕扯開:“小哥哥不累嗎?要不然先去喝口水罷?”她的聲音嫵媚動聽。
明明望因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那個小妖愣是沒聽出來,還傻呵呵地笑了:“多謝姑娘關心,我這就去。”他長年累月在這地牢里呆著,本就不懂人情世故,明嘲暗諷,何況進來此處的人大多對他喊叫詬罵,望因卻是對他“好聲好氣”,所以他自然欣喜,忙不迭地聽從望因的話去喝水,竟將要作弄望因之事拋在腦后了。
小妖的背影消失瞬間,望因的面容又即刻地冷了下來。
她慢條斯理地撥開粉衫上星星點點的泥土,不慌不忙地清理著半干的枯草,一絲一絲的陽光夾在干草間,流轉著美麗的霞光。
御風,會暫時幫她隱瞞住此事罷?盡管還不知道他的目的,可是望因確信他會幫她,就如同他幫她封穴療傷,幫她送允兒回家,幫她尋找絮兒,幫她做好多好多事。現在想來,似乎她讓他做得每一件事,他都沒有拒絕過,他好像,根本就不會拒絕她,就僅僅因為他想呆在她的身邊,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會答應。
可是,她一邊利用他,一邊卻還在懷疑他,當她的身份被追影識破,她第一個想到的背叛者,就是他,御風!多可笑呀,因為不清楚,所以就懷疑;因為不了解,所以就懷疑,但是御風卻不是奸細!
她被抓走前的逃跑,不過是個測試,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躲過這劫的,魔影神功,絕不是浪得虛名。然而結果出來了,她在被抓的時候,卻又暗暗感傷。是的,把追影引來的是梁談軒,就是那個她一手養大的梁談軒!當然,她心里一清二楚,梁談軒絕不會背叛她,他,不過是被追影利用了,追影是故意將他要殺龍亦的消息透露給梁談軒知道,梁談軒心中著急,便會來找她,而追影,亦可跟尋而來,多么高明的計策呀!恐怕追影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梁談軒在機緣巧合下竟聽到了他的身份,讓她沒有和君涯成仇,不過這點大概也沒有多大用處了,他既然將君涯都抓來了,怕是已經在計劃奪妖王之位了吧!如今在位的妖王對其第五子君涯的寵愛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所以下一屆妖王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追影如今來這一出,其虎狼之心已經昭然若揭。
枯草被堆成一團,望因優雅地躺下,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兩抹扇形的陰影。她只是不清楚,追影抓她來做什么,她對于他的大業有何幫助,竟讓他如此煞費苦心地安排一切。該不會,是喜歡她罷?望因心中暗笑,自己還真是豁達呀,這般情況下都還想苦中作樂。
夜幕已經漸漸地近了,幾顆稀稀落落的星星在天邊閃著微弱的光芒,望因慵懶地翻了個身,竟突地又看到了那雙幽藍色的眼睛。似乎好久都未曾見過他了罷,那日匆匆分手后,他和她就再也沒見過,再也沒見過,可是他,卻是時時出現在她的眼前,依舊是那天那副不知所措的童真模樣,嘴角的微笑有些僵硬,卻是異常好看……
望因狠狠地閉上眼睛,良久才再睜開。不見了那個俊美男子的模樣,她長吁口氣,心底卻有個地方空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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