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子看江川坐好之后,盯著江川看了起來,一言不發(fā)。
江川被看的很不自在,心中別扭,但是卻什么都不能說,只是微笑以對。
白云子忽然移開目光,大笑起來。
那笑聲清朗,好不刺耳,但是在這靜謐的夜里卻是如此清晰,如驚雷一般滾滾向四方而去,驚得那山林之中的豺狼虎豹都不敢再發(fā)出半點聲音,好像被嚇破了膽子一般。
江川心中驚駭,身體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但是面上卻是帶著微笑,看不出一絲端倪。
白云子收起大笑,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小子,不用這般緊張。老頭子要是想對你不利,你現(xiàn)在也不會坐到這里了?!?
江川暗暗吞了一口口水,面上卻保持著平靜道:“晚輩就是知道前輩不會對我不利,這才愿意上山來的?!?
“你倒是自信,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不過你能只帶著一個護衛(wèi)前來,老頭子的確有一些意外的。你真就不怕老頭子一巴掌拍死你嗎?”白云子目光灼灼盯著江川道。
江川正色道:“前輩這白云宗并非是龍?zhí)痘⒀?,而是天下窮苦百姓向往膜拜的名門圣地,以除暴安良為己任,以懲惡揚善為宗旨的。我江川自問雖不敢說是圣人菩薩,但是卻也對這天下百姓有些許功德,絕對算不上什么惡人,這白云宗我自然來得。前輩若是那種不問是非,只看個人好惡行事的人,那也絕對不會創(chuàng)出白云宗。既然如此,我又何怕之有?”
“倒是有些膽氣。自我白云宗創(chuàng)立以來,各地官府,朝廷的皇帝都將我這白云宗視為眼中釘,都想著處之而后快。你如今做了攝政王,日后也遲早是要當皇帝的,為什么想要來見我,莫非是想探明路線地形,然后再派大軍一舉覆滅嗎?”
白云子看著他,神色平靜,但是說出的話卻讓江川有了絲絲寒意。
不說別的,就是白云子剛才那一陣大笑,都足以稱得上天下頂尖的高手了。他若是要對自己不利,江川自忖是沒有任何逃命機會的。
他的武功雖然也可算作一流高手,但是卻依然處在后天范疇內(nèi)。
而白云子卻不知道進入先天境界多少年了,武功早已經(jīng)是深不可測了,若要殺自己,恐怕一根手指都夠了。
此時的白云子早已經(jīng)沒有了白日里那種熱情興奮,如孩童一般的好奇心了,沉靜下來的他如一尊巍峨高山一般,雖然什么都沒做,但是卻已經(jīng)讓人產(chǎn)生了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不過一想到白云子若是想殺自己,早就動手了,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了。
努力的深吸一口氣,江川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看著白云子,認認真真的道:“我這次來見前輩,一來是為了向前輩提親,想讓前輩同意將繡妹子嫁給我。二來,也是為了白云宗的未來想和前輩討論一條可行之路。至于探路之說,恐怕前輩自己也不會相信的。若非如此,白云宗早就被朝廷覆滅了,還能等到今日。前輩以為如何?”
江川說的是白云宗身處十萬大山深處,山高林密,道路異常難行,很多地方根本無路可走。
別說十萬大軍了,就算百萬大軍撒進來恐怕也無濟于事。
而且朝廷如果真的征發(fā)大軍前來攻打,動靜之大,白云宗早就得到消息離開了。
這十萬大山之中到處都可以藏匿,最終也只能是一場空。
要想剿滅根本就是難上加難,跟登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現(xiàn)代社會科技武器如此發(fā)達,卻也很難將那些隱匿在山區(qū)之中的極端武裝分子徹底剿滅,更何況在農(nóng)業(yè)社會的古代世界了。
白云宗若是想顛覆朝廷,那也是極難做到的。但是朝廷要想剿滅他們,也同樣是做不到的。
白云子輕哼一聲道:“繡丫頭現(xiàn)在一顆心都在你小子身上,你若是不愿來,她就算心中難過,也會最后跟你走的。我從小看著她長大,最是了解她。至于白云宗的未來出路,老頭子心中自有安排,還需要你一個小輩來說三道四嗎?”
江川卻正色道:“前輩,繡妹子從小無父無母,你將她養(yǎng)大,又教導(dǎo)她,雖不是父母,這恩情卻是勝過父母。我知道她對我情深義重,若是我不愿來,她也絕對不會勉強我。但是我卻明白,就算最后我們在一起,卻得不到您的祝福,她一定會很傷心,一輩子都不會快活的。我既然疼她愛她,自然要為她著想,讓她心中快樂,不留下任何遺憾,開開心心的嫁人。她快活了,我自然也就快活了。為了她,也是為了我自己,我當然是要來的?!?
江川說的是心里話,怎么想的就怎么說,說出來自然有一番動人之處。
他兩世為人,又經(jīng)歷了這么多,雖然年紀才二十多歲,但是心態(tài)早都趨于成熟穩(wěn)重。
私奔什么的只能存在于小說影視劇中,就算偶爾有的,也大多幸福不了。
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往往很難幸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最后不是也回去見老丈人去了嘛。
如果不能搞定白云子,就算白錦繡最后嫁給自己了,也留下一塊心病了,以后也會成為兩人之間的矛盾。
江川很明白這一點。
白云子聽他說話,看他語氣,誠摯認真,不似作偽,半晌后才道:“算你小子明理,繡丫頭沒看錯人。那你說說我白云宗的未來在哪里?”
江川知道第一關(guān)算是過去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然后沉聲道:“前輩創(chuàng)立白云宗,初衷讓人佩服,也的確誅殺了了不少惡人,為不少百姓伸張了正義公道。
但是依晚輩看來,白云宗是一把雙刃劍。若是在亂世之中,朝廷法紀敗壞,官員顢頇腐朽,盜匪橫行,百姓有冤苦無處申訴,白云宗出面除暴安良,斬殺貪官惡賊,自是善舉。
但若是天下平定,亂世開始轉(zhuǎn)為治世,白云宗若依然以一己好惡來判斷誰是惡誰是善,隨意對他人處以私刑,試問前輩,你們?nèi)绾伪WC公正?
如何保證行刑之人心中無私?
又如何保證自己所殺之人罪有應(yīng)得?
如此一來,又置朝廷法度和官府權(quán)威于何地?
若是人人效仿,有了糾紛訴訟不去官府,而是自作主張以武力濫施私刑,豈不是天下大亂,還要朝廷官府有何作用?
若是那些奸惡之人冒充白云子之名濫殺無辜,行以惡事,那白云宗又如何自處?
天下浩瀚,百姓無數(shù),這天下的惡人白云宗又能殺得了多少?”
這些話在江川心中早就有了腹稿,此時鎮(zhèn)靜下來之后便脫口而出,看著白云子,義正辭嚴,越說語氣越是激動,最后隱隱之間身上上位者威勢不自覺的散發(fā)出來,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白云子也面色凝重起來,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還是欲言又止了。
半晌,白云子看著江川,神色凝重道:“人性本惡,就算有了律法官府,可是你能保證那些官員權(quán)貴就遵紀守法,不魚肉百姓,不欺壓良善嗎?我白云宗就算不能殺盡天下惡人,最少也能讓惡人忌憚心寒,就算作惡之時也會有所顧忌,這難道不是我白云宗存在的意義嗎?”
江川此時思路通暢,心潮澎湃,干脆躍下巨石,一邊踱著步子一邊道:“前輩說的不錯。人性本惡,不能指望那些官員權(quán)貴的道德水平比一般百姓更加高尚。相反,這些人手握權(quán)力,手握各種資源,比一般百姓更容易受到誘惑,更容易作惡,做起惡來危害更大。這一點我心中很清楚。”
江川說到這里,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激動的心情,才繼續(xù)說道:“從我從走上征途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要想天下太平絕對不能寄希望于人性之中的善念自主覺醒來獲得天下太平,否則無異于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白云子聽到此處,已經(jīng)不知不覺的被江川的話吸引了,不由自主的追問道:“那你覺得如何做才能制止惡人作惡,才能成就太平治世?”
江川沉聲道:“如果是官員權(quán)貴作惡,那就用強大武力作為后盾,以嚴密的律法作為準繩,以合理的機構(gòu)設(shè)置來作為屏障,最大限度的去限制官員權(quán)貴的行為不出軌、不越界,用嚴厲的后果來讓官員心中有所忌憚,用從下到上的監(jiān)督手段讓他們的惡行無所遁形,如此一來,即使不能完全杜絕貪官污吏,也能讓大多數(shù)官員不敢造孽作惡。”
白云子聽得暗暗點頭,又問道:“那如果是普通百姓作惡呢?”
江川道:“若是百姓作惡,除了天生惡人之外,剩下的多是為生計所迫,被迫作惡?;蛘呤且粫r沖動,做下錯事。對于被迫作惡之人,朝廷和官府要想辦法解決他們的生計,這是根本原因。
所謂倉稟實而知禮儀,吃飽喝足人們才會遵紀守法。對于一時沖動犯錯的人,則用法律懲罰他們,同時給他們改錯的機會。至于那些天生惡人,便用嚴刑峻法讓他們徹底不能作惡。朝廷還要設(shè)置讓百姓伸冤的通道,接受百姓舉報投訴,然后仔細調(diào)查,讓惡行無法隱遁,讓惡人得到懲處。讓好人也不至于被冤枉。長此以往,這天下還能不太平嗎?”
白云子沉默半晌后,冷笑一聲道:“古往今來,多少明君賢臣難道都不曾這么想過?可是那些人卻如今在哪里?最后還不是治亂循環(huán),百姓受苦,惡人橫行。就算你能如你自己說的一樣去做,可是你又能如何保證你的后人如你一樣想嗎?如你一般去做嗎?說來說去,還不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