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偌大的王府猶如一尊巨大的怪獸一般俯臥在夜空下沉默不語。
王府很大,人卻不多,只有星星點點燈光點綴其中。若是仔細聆聽,處了各種細微的蟲鳴聲之外,就是親衛們巡邏時候踩出的整齊的腳步聲了。
議政殿寬敞的院子里,江川躺在一把竹制的躺椅上,一襲輕衣,閉著眼睛,嘴里在橫著一首不成曲調的小曲,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對于前世越來越遠的記憶當中的一點。
他周圍一片安靜,看起來沒有一個人。可是江川卻知道,只有有一點風吹草動,白牧和一群全副武裝的親衛就會第一時間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相信不會有人能夠越過重重的護衛來刺殺自己,更何況整個王府之中身手最好的不是別人,而恰恰就是他這個秦王自己。
只是外界了解江川身手的人實在太少,甚至可以說基本沒有。
只是白牧非要堅持,江川也就隨他了。畢竟保護自己是他的本職。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但是又感覺好像有些沉重一樣,江川的眉毛動了一下,眼睛依然沒有睜開,繼續哼著小曲。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到江川身前,一個軟糯也帶著膽怯的聲音輕輕道:“王爺,奴婢伺候你泡腳。”
一聽聲音,江川就知道是那個美貌侍女鄧小金。
他嗯了一聲,把腳伸直,任憑鄧小金為自己除去鞋襪。
江川的腳之前是穿馬靴的,自然是有些味道的。他睜開眼睛,看到鄧小金皺著眉頭努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幫自己脫掉鞋襪的樣子,禁不住笑了起來。
鄧小金臉色一下子通紅,動作也變得緊張和慌亂起來,好半天才把鞋子和襪子全脫下來。
雙腳伸進溫熱的水中,江川舒服的呻吟了一聲,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為自己洗腳的鄧小金問道:“你這是第一次給別人洗腳吧?”
鄧小金遲疑了一下,然后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白天在馬車上跟我說,你如果伺候不好本王,皇帝就要你死,這是怎么回事?不要瞞我,你說要在我身邊帶著,就必須對我毫無隱瞞。”江川繼續問道。
江川的聲調不高,但是卻帶著一種無法拒絕的意味,鄧小金臉色微微一變,猶豫了片刻后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王爺知道臘月二十九被陛下杖斃的欽天監監正周云逸嗎?”鄧小金沒有直接說,而是先問道。
這件事黑冰臺的消息里有過,江川有印象,點點頭道:“自然知道,周云逸是個敢于直言的官,死的太冤枉。”
聽到江川這么說,鄧小金的煙圈一下子紅了,半晌低聲道:“周云逸其實就是我的養父。他跟我父親生前是至交好友。”
江川楞了一下,問道:“那你父親呢?周云逸惹惱了皇帝,怎么會連累到你?”
鄧小金低聲道:“我父親叫做鄧百川,本來是陜州西安府下面的一個縣令。流寇起兵攻打西安城時,我父親就被他們殺死了。父親當時提前把我和娘送了出來,讓我們去京城找周云逸叔叔,說他會收留我們。”
“到了京城之后,周叔叔果然收留了我們娘倆。可是我娘一路上顛簸,又擔驚受怕,到了京城就一病不起。周叔叔雖然一直幫我娘請大夫,可是我娘最終還是走了。”
說到這里,鄧小金不由的低聲啜泣了起來。
江川也沒有去安慰她,經過了一年多的殺伐征戰,他的心早就變得堅硬冰冷起來,不會輕易的相信別人的話,所以只是靜靜的聽著。
鄧小金啜泣了一會,收起眼淚繼續說道:“我娘死了之后,我就成了沒娘沒爹的孤女了,周叔叔就收養了我,當了我的養父。他說等再過一年,就給我找個好人家嫁了。可是沒想到不到兩個月,他就遭了橫禍。他的家人和我都株連,周叔叔的兒子被關在了順天府的大牢之中,我和養母被發配到了教坊司。前幾日,宮里來人找到奴婢說讓奴婢準備伺候王爺,若是伺候不好王爺不僅我會重新回到教坊司,而且養父的家人也都會被處死。”
江川聽到這里,這才明白這姑娘白天的反應為什么如此之大。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出,不過這里面還有些細節需要核實一下。
“你還記得當時宮里來找你的人是誰嗎?”江川問道。
“奴婢不認識,不過當時聽教坊司的管事太監叫他黃公公,還讓我們尊稱那個公公祖宗。”鄧小金低聲道。
黃公公?祖宗?江川想起了白天的時候那個張順告訴自己的一件事:宮里的太監宮女們都把魏忠賢這個掌印太監稱為老祖宗。其他的四大秉筆太監稱為祖宗。
按照這樣來說的話,這個黃公公應該就是四大秉筆太監之一了。
只是江川對宮里的事情并不太清楚,明天要找陳昭俊核實一下。
“那黃公公找你,有沒有說讓你怎么樣伺候本王,沒說讓你把本王的舉動都告訴他嗎?”江川雖然依然躺在躺椅上,可是說話的時候語氣稍微重了一些,一下子驚得鄧小金急忙退后一步跪在了地上急聲道:
“王爺,奴婢不敢隱瞞王爺,那黃公公確實這么說過,他說奴婢要是不從,就要殺了養父一家人,奴婢只好答應他,可是奴婢知道這是死罪,所以不敢欺瞞王爺,還請王爺饒了奴婢!”
鄧小金看起來嚇壞了,臉色煞白,身體顫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江川抬起頭望著天空,他在想這件事魏忠賢到底知不知情。若是知情,今天來卻沒告訴自己,那顯然今天的一切都是表演,可以直接去上演員的誕生了。
若是不知情,那么這個黃公公如此作為到底是誰指使的?皇帝還是他自己自行其是?
可是他們安排這樣一個看起來明顯不諳世事,心理素質又差的小姑娘在自己身邊當眼線顯然不太靠譜,或者說只是一個煙霧彈,真正的目的是想離間魏忠賢?
這事情有意思了,沒想到自己剛進京,這些人就開始算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