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請花陀出手相助的想法剛剛在杜藍的腦海中冒出,就立刻被她否決了。“不行,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把玉佩弄到手。”杜藍身爲盜聖後人的驕傲,不容許她向人求助。
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春媽媽那獨特的粗啞中帶著一絲尖細的嗓音響起:“乖女兒,走快點,葉少爺和花公子都在上面等著呢。”
一聽到春媽媽的聲音,花陀的整張臉都白了。杜藍同情地看著花陀,心道:“花師兄真可憐,現在都聽‘春’色變了。不過……這位春媽媽還真的有點……”想到春媽媽白生生的大臉盤上咧著紅脣的笑容,杜藍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可是,現在這張讓杜藍和花陀都有點過敏的臉已經帶著那燦爛過頭的笑容出現在了樓梯口,紅脣翻飛著走進屋來:“來了來了,讓葉少爺和花公子久等了。花奴,快過來,這位是葉少爺的朋友花公子,專程來聽你彈琴的,你可要好好兒表現。”
花陀戰戰兢兢地擡起眼來,當他看見春媽媽身後站著的花奴時,兩眼突然就放出光來。葉嘯樓得意地輕笑,對春媽媽揮了揮手,春媽媽便扭擺著肥臀笑嘻嘻地離開了房間。
白衣勝雪的花奴,半垂著眼簾行了一禮,鬢邊的白蓮形髮飾也隨之輕輕地顫動。而後她緩緩地擡起眼來,如煙似霧的眸子看向花陀,卻根本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只是輕輕地道了句:“花奴見過二位公子。”
可是,當她的眼睛掃過葉嘯樓身後站著的杜藍時,眼中便如那投入石子的水潭般泛起了層層生動的水波,微笑道:“藍兒妹妹也來了。”
葉嘯樓似笑非笑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懶洋洋地道:“枉我每次來一擲千金,看來,我葉某人的面子,到了花奴姑娘這裡,卻還不及我家裡的丫鬟。”
杜藍對花奴勉強笑了笑便立刻垂下頭,臉上呈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非常知趣地閉著嘴不吭聲。花奴見狀,擡起如雲的水袖,半掩著脣輕笑道:“花奴不過是與藍兒妹妹投緣,又蒙她不棄結爲姐妹,並非故意怠慢葉公子。”
花陀這時似乎終於從初見花奴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忙接著花奴的話道:“難得花奴姑娘輕千金而重情意,葉兄,莫非你還要與自家的丫鬟吃醋不曾?”
葉嘯樓撇了撇嘴,懶洋洋地笑道:“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反倒是花兄你,剛一見面就充當起了護花使者,只怕今天沒打算離開春花樓了。”
花陀輕輕地搖著扇子道:“如此,就煩請葉兄做這個東道了。”
花奴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冷,轉身走到琴凳上坐下,淡淡地道:“花公子恐怕是誤會了,花奴雖然流落青樓,卻是賣藝不賣身的。葉公子並非第一天來春花樓,怎麼也如此調戲?二位公子若是來聽琴的,花奴就此獻醜一曲;若是二位公子有其他想法,還請找這樓裡的其他姑娘或者另往他處。”
不待葉嘯樓有所表示,花陀搶先開口道:“花某失言,請花奴姑娘莫怪,我自罰酒三杯。”他一連喝了三杯酒,這才笑道:“花奴姑娘如果不生氣了,還請撫琴一曲。”瞧他臉上的神情,哪裡是罰酒,分明就是甘之如飴。
花奴淺淺一笑,伸指撥弄琴絃,一串串悠揚的琴音從指尖流淌出來,珠圓玉潤似澗中清流,寧靜致遠如暮鼓晨鐘,餘音綿長若山中幽谷回聲。一股寧靜祥和的氛圍籠罩著春花樓,讓人幾乎以爲這裡不是青樓,而是道德大堂。
杜藍聽著琴音,心思飄飄揚揚,彷彿又回到了天青峰,突然間有了歸心似箭的感觸,眼角餘光便又不自覺地瞄向葉嘯樓的腰間。此時葉嘯樓正傾聽琴聲,臉上的神情中竟然透出幾絲淡淡的哀傷來。
“他……也會有傷心之事嗎?”杜藍無意間瞥見葉嘯樓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淡淡的惆悵。不過,她立即輕輕地搖了搖頭,扔開了這個可笑的想法。在她看來,這位把無價之寶血玉佩掛在腰間招搖過市的浪蕩子,只會使別人傷心,卻不像是爲別人傷心的人。
一曲既罷,花奴站起身來,微微躬身行了個禮,輕啓朱脣道:“葉公子和花公子請自便,花奴告退。”她舉止之間的儀度,雖然嫵媚到了極點,卻是半點風塵氣息都沒有。如果不是身在春花樓上,任誰也只會認爲這是哪家大戶的閨秀。
杜藍悄悄地打量著花奴,心中便有了幾分疑惑。像這樣出類拔萃的女子,怎麼會到這盡是男人的春花樓裡來的?難道,在這張傾國傾城的臉蛋下,也隱藏著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一念及此,杜藍看向花奴的眼神便真誠了許多。以前她雖然是因爲無法拒絕才和花奴做了姐妹,但心底深處卻是看不起這樣的青樓女子。但經過今日,看見花奴能當面斥責葉嘯樓和花陀的調戲,便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敬重之心。
花奴卻對著葉嘯樓展顏笑道:“葉公子該不會介意再將藍兒妹妹借與花奴片刻吧?”
葉嘯樓看了杜藍一眼,懶洋洋地道:“花兄都稱讚姑娘重情重義,如果我不應允,豈不是顯得我小氣又沒情意?藍兒,這裡不用你侍候,你去吧。”
花奴微笑著走過來,親熱地牽著杜藍的手往隔壁的房間走去。而花陀的眼神一直追隨著花奴,眼珠子似乎都轉不動了。
葉嘯樓輕咳了兩聲,邪邪地笑道:“咳!咳!花兄你的定力可是大不如前了。”
花陀神情自若地回答:“如此佳麗,難道葉兄你不動心?你我兄弟互相知根知底,葉兄你也用不著自詡柳下惠。”
葉嘯樓嘿嘿一笑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學那柳下惠。”
花陀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和他的長相極不相稱的不懷好意的笑容,緩緩地道:“像花奴這樣絕色的佳人葉兄都不動心,莫非是力不從心了?要不要我給孫大娘寫個方子,讓她給你熬兩劑藥服下,保證你精力充沛,夜夜成歡?”
葉嘯樓臭著臉道:“有那種好方子,花兄還是自己留著吧,我精力好得很,用不著花兄操心。”
“是嗎?”花陀懷疑地問:“今晨葉兄容顏憔悴,似乎心火鬱結,難道是我看錯了?”
葉嘯樓輕輕地撇嘴道:“看來花兄是嫌喝這清酒沒味道。嗯,葉慶,你去把春媽媽叫上來,讓她陪花兄喝兩杯。”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有葉兄相陪,喝酒何用找別人?”花陀的臉色微微一變,忙舉起杯來勸酒。同時再扔給葉慶一個小瓷瓶。
葉慶收了好處,收住腳低聲道:“花大哥,要我說呀,你這是何苦呢?雖然你在外面好大的名氣,可是跟咱們少爺在一起時,哪次你又佔過上風?我們少爺倒不是說花奴姑娘不好,只是山珍海味吃得膩了,想嚐嚐清淡小菜。”
花陀會意,笑道:“方纔我正覺得奇怪,葉兄怎麼不帶玉箋姑娘或者凝香姑娘,偏偏帶了這其貌不揚的藍兒姑娘出門,原來是想換換口胃,難怪!”
葉嘯樓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懶洋洋地道:“是不是清淡小菜,還要嚐了才知道。”
花陀的眉毛“倏”地挑起,詫異地問:“難道說,這碟小菜,葉兄還不曾入口?”
葉嘯樓微微一笑,笑容裡是滿滿的自信:“酒是醇的香,女人也要慢慢地來纔有趣。”
花陀大笑:“妙哉!葉兄此言,當可爲風流士子之典範。”
兩人在這裡討論得投機,隔壁房裡,杜藍卻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想抽出被花奴握在掌心的手。這時她才注意到,花奴的手雖然細滑柔嫩,卻比她的手大出好些,不過花奴的身量比她高出不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花奴握著杜藍的手,和杜藍並肩坐在一張軟榻上,溫柔地笑道:“前兩天聽說妹妹你病了,我本來想來探望,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怕給妹妹添麻煩,只好早晚替妹妹禱告。今日見妹妹氣色如常,總算是放心了。”
杜藍心裡一熱,也不想著甩開花奴的手了,擡起眼來瞅了瞅花奴,又望望四下無人,便小聲地問:“姐姐,我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如實相告。”
花奴笑得如果月下的白蓮:“妹妹只管問。”
杜藍擡頭對上花奴如煙似霧的雙眸,認真地問:“姐姐,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花奴微微一愣,定定地看了杜藍一會兒,便輕輕地垂下眼簾問:“這種事,由不得我想不想。”
咬了咬脣,杜藍又問:“如果要替姐姐贖身,不知要多少銀子?”
花奴又愣住了,過了片刻才苦笑道:“如果春媽媽要數萬兩白銀,妹妹你有嗎?”
“我……沒有,可是我們家大少爺有呀。”杜藍眨了眨眼,心中大罵春媽媽太過貪婪,嘴裡卻安慰地道:“或者,我可以說服我們家大少爺,讓他替姐姐你贖身。”
“葉少爺?他會嗎?”花奴呆呆地問。
“我想……也許會吧。”杜藍回答得吞吞吐吐。她可不認爲葉嘯樓會平白地替一個青樓女子贖身,不過,以他的名義出面辦這件事情,應該可以吧?幾萬兩銀子,對於杜藍來說,也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花奴淡淡地道:“藍兒妹妹不必如此,其實,就算有銀子,春媽媽也未必肯放人的。”
杜藍一想也是,花奴彈一曲琴的收費就高達千金,幾萬兩銀子,春媽媽還真的未必放人。咬了咬牙,杜藍堅定地道:“姐姐,在這裡總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真的想離開,我一定可以替你想到辦法。”
“你?”花奴深深地望了杜藍幾眼,忽然問:“藍兒妹妹,你是不是嫌棄姐姐的身份?”
杜藍回望著花奴,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覺得姐姐不應該埋沒在這種地方。”
花奴忽然笑了,那笑容就如一夜春風后開了滿山的梨花,清淡中帶著一絲春天的暖意:“妹妹,這時候的你,纔像是本來的你呢。”隨後,她將頭湊到杜藍耳邊,輕輕地道:“妹妹本是仙子一般的人兒,卻何苦整天戴著面具,這樣豈不是比花奴更加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