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潮急匆匆趕到醫院還是沒見到郭校長最后一面,他看到周影和衣卉兩個人留著眼淚相互攙扶著站在病房的門口。
“郭校長剛剛走了。”周影說。
昨天傍晚周影趕到醫院看望郭校長時他的情況就很不好了。衣卉一天多的時間幾乎沒有休息,狀態也不好。周影沒回學校留下來陪著衣卉一起守在郭校長病床邊,一整夜郭校長一直是昏迷不醒的狀態。凌晨四點衣卉的手機突然響了,電話是身在美國的蘇曉睿打來的,這時昏迷中的郭校長突然睜開了眼睛,衣卉趕緊把手機免提打開放到郭校長耳邊。電話里蘇曉睿說他在美國,博士研究生畢業后就職于一家高科技公司,去年結的婚,前不久剛剛生了一個兒子,您當爺爺了!郭校長接連說出三個“好”字,就微信著閉上了雙眼。
衣卉遵循父親的遺愿沒有舉行葬禮,把父親的骨灰安置在滏陽西郊的一處公墓里。這是郭校長很久前就買下的墓地,并排著三塊墓地,另外兩塊墓地里分別葬著衣卉的母親和親生父親。
從郭校長的墓地回來,孫潮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他洗了一把臉,覺得精神了很多,在房間四下里看了一圈,不禁又想起郭校長的音容笑貌來。該走了,他想。他就一個背包幾件衣服,沒有什么行李可收拾的。他花了半個多小時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副郭校長手書的“人生如逆旅”的字上。這是郭校長說過要送給他留作紀念的,他小心的把那副字取下卷好收起來。這時,門從外面被打開了,衣卉走了進來。
“姐,你來了,我正準備走呢!這副字郭校長說過送給我留作紀念的,我收起來了。”孫潮說。
衣卉看著長條茶幾上孫潮收拾好的背包,問:“你要去哪兒?”
“具體還沒想好呢,先找個活兒干。”
“沒想好就先住在這里,等你找到合適的工作再說。”
“不用了,我還指不定到哪兒去找工作呢”
“你要不嫌棄,可以先到我那里——”衣卉說了半截停下了,她笑了笑,又說:“算了,我自己都是朝不保夕了。”
“怎么了?是公司出什么情況了嗎?”孫潮問。
衣卉搖搖頭沒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孫潮說起。上午她就來了這里一趟,孫潮正在睡覺,睡得很香,她在客廳靜靜地坐了一個小時他也沒醒。在那一小時里,衣卉內心有一種平靜舒適的感覺,這種她很少有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享受又很奇怪。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坐在這里,是在等孫潮醒來嗎?好像不是。她來這里是有什么事情嗎?好像也沒有什么事。想跟孫潮聊天?可是跟他聊什么呢?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又悄悄地走了。
在會所門口那次事情以后,她就決定跟趙晨斷了關系,不光是那種關系,所有的聯系都要斷了。那天晚上,孫潮把她送回家后,她幾乎哭了一夜,不是因為受到的屈辱,更多的是她這些年對這份不道德的感情的付出。她甚至慶幸趙晨的老婆把她從幻覺中打醒了,讓她正視現實,讓她驚醒,她自以為她所擁有的這份美好的感情在別人的眼中是多么的骯臟不堪令人不齒。這些年因為和趙晨的關系,她活動的圈子越來越小,跟很多以前的朋友都慢慢斷了聯系。她沒辦法跟跟朋友們解釋她為什么還不結婚,她的男朋友是誰。這幾年來,她唯一能敞開心扉分享心事的只有趙晨。現在想想她是多么的可笑,可憐,可悲。
她所在的家政服務公司是原來一個街道辦事處的居民服務點改制而成的,她這個經理也是趙晨一手安排的。那天以后,她就辭去經理職務離開了那個公司,現在她賴以為生的只有靠給附近居民送桶裝水的一個小小的水站了。這個水站只有一間小門臉,是她去年為了幫助下崗職工建起來的。現在是一對雙雙下崗的夫妻在經營,實在安排不了孫潮這樣一個大小伙子。
孫潮看衣卉精神恍惚,沉默不語,輕聲問道:“姐,你怎么了?”
“沒事。”衣卉笑笑說:“我就想靜一會兒,這樣靜靜坐著真好。”
孫潮一時不理解她的意思,是自己一個人靜靜坐著好還是他陪在身邊靜靜坐著好?孫潮也不好這樣就走,就靜靜地陪她坐著,兩個人都不說話,直到房間里的光線越來越暗。
“你一天還沒吃飯吧?”衣卉忽然問道。
“嗯,昨天回來就睡了,睡了一整天,你來的時候我剛睡醒不久。”孫潮說。
“其實,我上午就來過一次,你睡得很香,我在這里坐了一會兒又出去了。”衣卉說。
“姐,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說么?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話,我——”
“沒事,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我也一天多沒吃飯了。”衣卉打斷他說。
孫潮跟著衣卉一起出了門,走到師專家屬院外面。時間已經是傍晚了,華燈初上,街上開始有了一些出門消夏的人。孫潮算算日子,現在已經是五月底了。
“你想吃什么?”衣卉問。
“我吃什么都可以。”孫潮說,他看到不遠處有個烤羊肉串的攤子,問:“烤羊肉串行么?”
“我還沒吃過。”衣卉說。
孫潮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她一眼,想想也是,她應該沒有什么機會到這樣的路邊攤上吃串喝扎啤消夏。
“走吧!挺熱鬧的。”孫潮拉了她一把。
孫潮找了一個角落的位子跟衣卉分別坐下,點了一些花生毛豆烤串和啤酒,這里沒有扎啤,老板說:扎啤不便宜瓶裝的也不貴,兩塊的三塊的啤酒都有,你喝什么?
“回車巷有嗎?”孫潮問,回車巷是滏陽本地產的一種啤酒,名字取自趙國廉頗和藺相如的典故。
“那酒廠都快倒閉了,現在誰還喝那個啊?”老板說。
“那酒喝起來口感也不錯啊!”孫潮說。他去年擺攤的時候也買過回車巷,喝的人也不多,但他知道這啤酒是全麥芽釀制的,口味還是很地道的。
“哎!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啊!本地土產的東西都賣不動,不光是啤酒,什么都這樣。兩位喝哪種?”老板又問道。
“隨便來兩瓶吧!”孫潮說。
衣卉坐在馬扎上顯得有些不習慣,她一身白色的長裙跟這個環境也不是很搭,不過她還是很有興致的看孫潮跟烤串攤的老板說話。這會兒時間還不晚,攤位上的人不多,不一會兒就有服務生把他們點的東西全送過來了。
“姐,你真沒吃過烤羊肉串啊?羊肉烤著吃最香了。”孫潮拿起一串烤羊肉遞給衣卉。
衣卉拿起孫潮遞給她的烤羊肉串輕輕咬了一口,點點頭說:“確實很好吃。”
孫潮笑笑拿起一串用牙咬住把竹簽一抽,一串烤羊肉全進了他嘴里,他大嚼著說:“這才是擼串,你那樣吃不香。”
衣卉笑著看他吃,自己卻學不來這個樣子。
“這烤串的味道跟我們去年擺攤兒時烤出來的比還是差了些。”孫潮說。
“你也烤過羊肉串?”衣卉問。
“去年跟幾個同學一塊干了一個多月,去年乾城夜市上最火的烤羊肉攤兒就是我們的。”孫潮說著喝了一杯啤酒,又問:“姐,你要喝點啤酒么?”
衣卉拿杯子讓孫潮給倒上,好奇的問:“這么說你們干的挺紅火的啊!怎么不干了?”
“當時我那個攤子每天烤兩只羊,一千大幾百串羊肉,還有豆腐串菜串之類的,肯定比這個攤子要紅火的多。后來轉給一個兄弟干了,不知道他今年搞得怎么樣了?”
孫潮又想起跟劉健冬子他們幾個一起擺攤兒烤羊肉串的經歷,便把當時的一些事情講給衣卉聽。衣卉聽著孫潮講他過去的事情,不由得想起認識孫潮的經過,第一次見面時他們互不相識,他在勞務市場幫自己出頭打抱不平;第二次在家門口他拉住自己的摩托車不讓走,讓她多陪陪繼父;第三次在會所門口他把自己解救出來,還送自己回家。后來他又為繼父臨終前昏迷時的一句話趕赴上海,真想不到他是怎樣想的又是怎樣做到的,在繼父臨終前那個來自美國的電話應該能讓繼父沒有了遺憾吧!
“姐,怎么光我說話啊?”孫潮問。
“我沒說嗎?我聽你說那些有意思的事情時一直在附和著說啊!”衣卉說。
“嗯,嗯?哦!”孫潮學著衣卉剛才附和他說話的樣子。
衣卉白了他一眼,嗔罵道:“討厭!”
孫潮嘿嘿笑了,跟下午比衣卉似乎開心了不少,起碼臉上有笑容了。
“你散攤子之后又去干什么了?”衣卉問。
“玩唄!騎著自行車到處玩,山東,江蘇,上海,浙江,安徽,福建,廣東,廣西,云南,四川,陜西,山西有十幾個省吧!走了八個月。”
衣卉驚的長大了嘴巴,問道:“騎著自行車?你不是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開玩笑。”
孫潮又一次講他的騎行游歷,衣卉聽著覺得比他剛才講烤羊肉串的經歷更要精彩。
“怪不得我爸那樣看重你,你確實有些與眾不同啊!”衣卉說。
“郭校長對我們同學都很好的,我是屬于不太爭氣的,連大學都沒考上。”孫潮說,提起郭校長他的聲音小了很多。
衣卉看到他神情的變化,知道他和自己一樣,提起剛過世的繼父,還是會有些難受,便端起酒杯來跟他碰了一下喝干了。不知不覺他們倆已經喝了六瓶啤酒,衣卉又招手讓服務生再送幾瓶過來,她今天跟孫潮聊天感到出奇的痛快,心里很久沒有這樣舒服過了。
“孫潮,真是你啊?我以為剛才看錯了呢!”幾個坐的離他們比較遠的人過來跟孫潮打招呼,孫潮轉身一看原來是曹宇峰和兩個跟他一起打過籃球的同學。
“你們也出來擼串喝啤酒啊?”孫潮站起身跟他們打招呼,幾個人一塊喝了幾杯,兩瓶啤酒就分著喝干了。孫潮又跟他們介紹衣卉說這是他姐,衣卉也站起身跟他們幾個一一握手。
“改天一起打球啊!”那幾個同學跟孫潮寒暄幾句就離開了。
“他們幾個是師專的學生,我們一起打過籃球比賽,我幫著他們隊跟礦院隊打。”孫潮跟衣卉解釋說。
“你打輸了還是贏了?”衣卉問。
“贏了礦院兩分,他們吃虧在是客場作戰,事先準備不足。”孫潮說。
“你籃球打的很好嗎?”衣卉問。
“上學時除了打架就是打籃球,要不怎么能落榜呢?我還是比較擅長打架,打架幾乎沒輸過,打籃球輸贏各一半兒。”
“你是練過武術么?那次在勞務市場我都沒見你怎么出手的那個人就摔倒了,還有那次——”
衣卉話說一半停下了。孫潮看她的表情知道她不愿提起那天會所門口發生的事情。
“我從五六歲時就跟著我姥爺學功夫,又天天堅持鍛煉,所以,一般人跟我打架討不到便宜。”
衣卉笑一笑,說:“認識你真好,幫我好幾次了!”
“姐,你跟那個人還有聯系嗎?”孫潮問。
“沒有了,那次的事情以后,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傻,這些年的經歷有多么不堪回首,這些年我就像中了魔一樣,像一場夢一樣,現在夢醒了,一切都過去了。”衣卉說完又喝干了一杯啤酒,苦笑一下。
“姐,過去了就好。”
孫潮想勸慰她幾句,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就陪著她一杯杯喝酒。衣卉幾句憋著心里的話說出來以后,就敞開心扉給孫潮講起她過去的一些事情。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跟孫潮聊的投緣,她毫無保留的把過往種種從沒跟別人說過的事情跟孫潮分享。不知不覺就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