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一看,娘滴,這不是高秀麗嗎?
只見她拖著一根黑油油的大辮子,臉紅紅的。顯然,是有點害羞。
我奇道:“小妹,真是怪事,你怎么出現在這個地方?”
高秀麗嗔怪道:“怎么,趕我了?”
我笑道:“沒有呀!對了,謝謝你送了我一件羊毛背心!”
高秀麗笑道:“算你有良心!”
我問道:“你和誰來的?”高秀麗笑道:“和李部長,還有我爹呀!還有一個很大的慰問團和很大的騾馬隊。我爹不準我來,我是偷偷跟來的!半路被我爹發現了,還挨了罵!”
我說道:“你是走路來的,還是坐車來的?”
高秀麗道:“當然是騎騾子來的。我爹在東北,聽說你們已經斷糧十幾天,有的戰士餓得直哭。他急紅了眼,立即調集了五百多匹騾子,二百多匹馬,和李部長一起,帶來了上海各界送的幾千個慰問袋,還有一些大米、藥品!一路上夜宿曉行。飛機一來,我們就得躲到山上去,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里。”
我不由大受感動,這敵機拼命轟炸長津湖至鴨綠江的公路!可見,慰問團在路上,要冒多大的風險啊,更別說這樣一個小美女了!
我見她凍得直發抖,趕緊從身上脫下棉衣,硬披在她的身上。
沒了棉衣,我不由感到全身冷得發抖。
這時,張軍長哈哈大笑道:“周參謀,感謝你昨晚的幫忙!我別的沒有,送你末婚妻一套繳獲的衣服吧?”
我苦笑道:“不是末婚妻,是好朋友!”
張軍長大笑道:“好,好,朋友!”
高秀麗笑道:“給,張軍長!”
說著,她將一個金黃色的慰問袋,遞給張軍長,又將另一個慰問袋遞給了我。
我好奇的接過一看,“只見這只慰問袋長45厘米,寬35厘米,雙層布料,做工精巧,主題鮮明。袋的正面用五彩絲線繡“凱旋”花一朵,寓意企盼志愿軍早日凱旋。
另繡有兩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和兩只‘八一’五角紅星,袋的合蓋上還繡有‘中國人民志愿軍同志惠存’的字樣。
落款為‘上海市新涇區新生鄉姚村方月蓮、王荷娣敬獻’。(作者注:印號內內容摘自《新民晚報》作者朱積良)
我笑道:“這上海人民可真熱情呀!”
高秀麗笑道:“那是!你們三個軍,都是從上海一帶開過來的嘛!”我打開一看,慰問袋內竟然包有一大塊豬肉,足有十斤,凍得象鐵一樣。
我不由哈哈大笑道:“這么精美的慰問袋,我還猜里面應該是衣服、被面什么的。怎么會是豬肉呢?”
笑罷,我仔細一想,戰士們缺衣少食,餓得半死,體力下降嚴重,這豬肉還真是好東西!說明這個方月蓮還真是個細心人!
想到這里,我不由大喜道:“牛大力!”
牛大力連忙跑來了。
我叫道:“快,燉豬肉,加點美國佬的牛肉罐頭進去。讓兄弟們補充一下營養!”
高秀麗叫道:“等等,周參謀,你隨我來!”我來到洞口一看,只見洞口站著兩名東北戰士,牽著三頭高大、雄壯的青花騾子,每頭足有上千斤。
騾子上還馱著大量的物資。
高秀麗說道:“周參謀,這是護送我的警衛和我的座騎。騾子上還有三百斤東北粉條。你把我們騎的這三頭騾子殺了,一起煮了吧?”
我問道:“這里離鴨綠江足有二百多公里,你怎么回去?”
高秀麗說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看看你。至于回去,我可以走路呀?”
我不由十分感動。
考慮到兄弟們這段時間以來,天天吃繳獲的餅干、罐頭,沒有吃過一頓熱食,身體虛弱。
我只好點點頭道:“好吧?謝謝你!牛大力,你帶這兩位客人去休息,將這三頭騾子牽去,再弄點雪里紅,與粉條一起燉了。”
牛大力高興的叫道:“是!”
他馬上叫來幾個人牽著騾子走了!臨走,他還向高秀麗調皮的擠了擠眼睛,說道:“謝謝嫂子!”
我“大怒”,一腳踢過去道:“滾!”嚇得牛大力連滾帶爬的跑了。
高秀麗看得有趣,笑道:“這個是誰呀?”
我說道:“這個大個子叫牛大力,是我的一個好兄弟!”
這時,“的、的”的馬蹄聲中,十幾匹高大的大馬急馳而來。
為首一個滿面麻子的人,從一匹高大的棗紅馬跳下來,大笑道:“周參謀,你好呀?”
我一看,正是“東北王”高麻子。
我笑道:“幸苦了,這么遠你還親自送物資來?”高麻子笑道:“不,不幸苦。你不錯嘛!先是升為營長,又升為參謀,這也太快了吧?聽說你作戰十分勇猛,很好,很好。老四,交給你放心!”
陶副司令員聽說高麻子來了,早迎了出來。
高麻子熱情的握著陶副司令員的手說道:“對不起呀,陶司令,前線一天需要二十萬斤糧食。我在鴨綠江邊準備好了,卻愣是送不上來。我的工作沒干好呀!”
陶副司令笑道:“你親自來,就鼓舞了軍心,比多少糧食都重要。走,宋將軍也在里面,洞里談。別誤了人家談情說愛!”
我不由紅了臉,說道:“秀麗,讓他們談正事。我們去四處走走吧?”
娘滴,在朝鮮,白天根本不敢出去。要是想和女孩子去散步,也只有選擇晚上。
我們剛走出洞口不遠。
這時,二名士兵快步跑來,將一套嶄新的防寒服交給我道:“張軍長吩咐送給嫂夫人的?”
我只好苦笑道:“代我謝謝張軍長!”
高秀麗笑道:“你幫我穿上吧?”我說道:“好吧?”
我拿起這些衣服,細心的套在她的身上。鞋子穿不了,太大了。只得將防雪靴套在她的身上。
穿好衣服一看,這美國鬼子的衣服又寬又大,套在高秀麗的身上,十分滑稽。我不由哈哈大笑。
我們倆并肩向下碣偶里走去。
下碣偶里,是無計其數的戰士和東北民工,正在搶救傷員,掩葬烈士遺體。
高秀麗看見死去的戰友,急向我靠來,說道:“周參謀,我好怕呀!”
我笑道:“別怕,有我呢?”
說著,我從身上掏出一把手槍道:“來,這個送給你防身!這是我從美國一個副團長身上繳獲的!”
高秀麗喜道:“好呀,我一直想有一把槍。可是我爹不給我,說我還小!周參謀,這槍好重呀?這叫什么槍?”
我笑道:“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口徑柯爾特軍用手槍,一個彈夾是七發子彈。來,這四個彈夾給你!”
高秀麗拿著這沉甸甸的軍用手槍,愛不釋手。
她問道:“這怎么打呀?”我持著她的小手說道:“你看,打開保險,對了——小心了!然后,三點一線——”
高秀麗拿著空槍,“咔嚓”、“咔嚓”玩了幾下,高興極了。
我又教她插進彈夾,然后說道:“不打槍時,要注意關好保險。否則容易走火——”
忽然,王芳跑過來,淚流滿面的道:“周參謀,你幫幫我——”我嚇了一跳,說道:“王芳,別哭,別哭——”
我隨著她來到了一個繳獲的美軍棉帳篷里,我終于明白她哭的原因了。
一個簡陋的手術床上,躺著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戰士。
這個小戰士真的非常小,胡子都沒長,象一個大孩子一樣。
他一個勁的叫道:“不要鋸我的腿,不要鋸我的腿——”
幾個醫護人員和幾個負責人,正急得手足無措。
一個醫務人員手里拿著一把木工用的大鋸子,正低聲地的勸著他。
我叫道:“別急,讓我看看!”
我仔細一看,這個小戰士的右腳,因為凍傷太過嚴重,已經黑了,脹得發亮,腳背足有排球大,還不斷流著黃水!
王芳流著淚道:“這個戰士其余地方沒事,只是這條腿已得了壞疽病,不鋸腿,就會死。只要鋸斷這條腿,就能活!”
我知道,凍傷導致的壞疽病是一種厭氧菌侵入傷口所引起的一種嚴重急性特異性感染。這種病,別說是在這時,就是在我的后世,也基本上是無藥可救。
通常,低溫寒冷侵襲所引起的損傷分為三度。一度凍傷最輕。二度凍傷傷及真皮淺層。三度就不好了,會凍傷真皮全層。四度是最嚴重的,會凍傷皮膚、皮下組織、肌肉甚至骨頭,可出現壞死,感覺喪失!
這個小戰士明顯是四度凍傷,且已導致肢體壞疽,神仙難救!
我問道:“凍傷的人多嗎?”王芳說道:“大概有二萬四千人左右,三度以上的就有一萬一千多人。”我嚇了一跳道:“有這么多?”
娘滴,嚴寒和饑餓,現在已成為我們第9兵團最大的敵人!
現在,我們15萬將士,靠的全是繳獲!斷糧最嚴重的部隊,已經十幾天沒得一餐!只得靠野菜、樹皮、騾馬,甚至棉花充饑!
戰士們大部分營養不良,腹瀉十分嚴重,瀉得人都變了形。
得雪盲的,得腸炎的,得感冒的,無計其數。
就算是身體正常的戰士,也虛弱得直打晃!
從死人身上扒衣服,已成為常事。
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一律扒得光溜溜的!
一切都是該死的后勤!
記得我前世時,在網上看過,總后勤部所編《外軍后勤戰例選編》中寫道,美軍陸戰1師最后從古土里撤退時,不算空運能力,其部隊總人數不過1.4萬人,各種車輛卻高達1400輛。
志愿軍第27軍4個師、一個炮兵團4.8萬多人卻只有一個汽車連,只有45輛汽車(開戰初期就基本被美軍空軍全部炸毀)和82輛畜力大車,其余只能靠人力背運。隨著志愿軍分散在上百公里的山區展開戰斗,部隊在其余時間能夠得到的給養,幾乎是零。
可是戰斗還在繼續,也就是說,凍傷、凍死的戰士只會越來越多!
這時王芳說道:“這么多凍傷人員,藥早用光了。我都不知怎么辦才好?”
我回憶了一下,記起后世處理凍傷的科學方法。由是我說道:“二度以下凍傷的,可用用酒精、辣椒水、雪水涂擦,直至變紅。三、四度凍傷則須在保暖的條件下搶救治療!”
王芳道:“如何治療?”
我說道:“你們處理不了的。秀麗,你回去跟你爹說一聲,叫他趕快在全中國的范圍內找,將會治凍傷的醫生全調到長津湖來。再多帶一些麻藥和鋸子來。”
高秀麗點點頭道:“首長,我會的!”
我又對王芳說道:“現在,二度以下的,你可以暫時用熱水復溫法處理一下!”
王芳說道:“不可能吧?凍傷是不能用熱水的?”我笑道:“相信我,可以采用溫水浴復溫。水溫應由低至高,25℃逐漸加至42℃,然后維持在37℃左右,浸泡時間不能超過20分鐘——”
王芳說道:“好,你說的我都相信!”
我上前,對小戰士說道:“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
那個小戰士叫道:“我叫周紅全,江西石城人!”
我問道:“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小戰士說道:“我家里還有一個老母親,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看著這個年輕的戰士,我不由十分難過。
他家里的老母親,一定在求神拜佛,祈救佛祖保佑她的兒子吧?
可是我們的高層呢?
為了勝利,在高層看來,無論什么時候我們最不缺的就是人啊!再說高層本來就是下定了10個戰士換1個敵人的決心,所以此戰傷亡巨大的結果也是必然。
想到這里,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這個戰士活著回到他的家鄉去。由是我牙一咬,輕聲說道:“周紅全,我是兵團總部的作戰參謀周小兵!我現在以上級和黨的名義命令你,立即切掉斷腿,保住生命回家!”
周紅全想了一會道:“是,首長!我堅決服從命令!”
我說道:“給我叫牛大力來——”
一會兒,牛大力帶著幾個人匆匆而來,一進帳篷就問道:“老大,什么事?”
我指著床上道:“按住他!”
娘滴,沒有麻藥,只有用土辦法!
四名戰士把小戰士死死壓住。
我牙一咬,從腰間撥出鋒利的德國加鋼短刀。
小戰士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我厲聲道:“這把刀,殺過不少美國佬。今天,我要讓它來救你,你別怕,就是一眨眼的事!”
娘滴,說不怕是假的。但為了救人,我只有裝作不怕了。
高秀麗也跑過去,柔聲道:“周紅全,來,咬著我的胳膊!”
見一切都準備好了!
我快步上前,持刀對準周紅全的右腿,全力砍了下去。
“啊,痛呀——”
“咔嚓”,鋒利的鋼刀,一刀將周紅全的腿砍了下來。
周紅全痛得滿頭大汗,汗珠滾滾而下。
他呻吟道:“首長——腿——腿給我——”
我流著淚,撿起斷腿遞給他!
周紅全摸著自己的腿,低聲道:“帶——帶回去——請劉半仙接上——還,還可以扶——扶犁!”
說著,周紅全再也忍不住巨痛,昏了過去。
帳蓬內所有人都哭了。
我從包里拿出一枚一等功軍功章,和我的全部津貼費,又把繳獲的夜光手表拿下,一齊放進周紅全內衣里,說道:“現在我宣布,給周紅全記一等功。你們聽著,這條斷腿給他包好,放在他身邊帶回去。還有,這個人一定不能死,立即組織人送到后方去——”
幾位醫務、后勤負責人一齊應到:“是,首長!”
忽然,高秀麗放聲大哭起來。
我一看,高秀麗的衣服被周紅全的牙齒咬穿了,鮮血淋淋。
我知道,她是被傷痛和小戰士的悲壯感動了。
我連忙從包里拿出紗布,幫高秀麗細心的包扎起來——
我們走出帳篷,心情才好了一點。
高秀麗低聲道:“周參謀,你,你跟我回東北好嗎?”
她剛才的表現,已經打動了我的內心,這是一個多么堅強的女孩子呀!
我將她凍得通紅的雙手,捂在我的手套里,并用嘴輕輕吹著。
然后,我輕聲道:“秀麗,你看,我能做逃兵嗎?”
高秀麗想了一下道:“當然不能,要是那樣,我也會看不起你的。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個大英雄!”
我想了一下道:“秀麗,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定?這打仗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你還是回去吧——”
高秀麗站住,堅定的道:“周參謀,我從沒有喜歡過別人,你是第一個。你要是不要我,我就用你送給我的槍——自殺——”
我感動得也不知說什么了?
這可怎么辦?
忽然,高秀麗指著江中道:“周參謀,你看,那是什么?”
我順著她的手指一看江心,果然有一堆黑乎乎的東西。
我拉著高秀麗的手,疑惑的向江心走去。
我一摸,冰冷刺骨,再仔細一看,這不是一門105毫米重炮嗎?
看來,這是昨晚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撒退的美軍在過江的時候,在混亂中陷進河里的。而敵人的飛機,又碰巧沒有轟炸這里。
娘的,真是太好了!
我不由興奮的高叫道:“牛大力——”
(感謝您的訂閱。感謝holk打賞了100幣,感謝“路程江山”送了一張月票。第25至第29行印號內內容摘自《新民晚報》,原作者朱積良。謹以此文記念志愿軍第9兵團。根據《抗美援朝戰爭衛生工作總結衛生勤務》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衛生部1988年3月第1版第327頁數據:東線第9兵團3個軍戰傷傷員14062人、凍傷傷員30732人、戰斗死亡7304人,總減員52098人。凍傷人員中,直接凍死約4000人。注:閑話不計入正文,不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