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妖王諳遷楔這邊,在寧贖衣離開之后,他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起來,沉默許久之后,才發出一聲嘆息。
如果可以,他當真是不想要事事都瞞著寧贖衣的,自很早的時候起,他就發現寧贖衣對每件事情都能觀察的特別透徹,所以小時候他總是很佩服寧贖衣,而隨著時間推移、年紀增長與地位的改變,這份佩服的情緒就漸漸變化為一種屬于上位者的欣賞,他希望寧贖衣可以為他所用。
但盡管他們之前關系那么親密,身為上位者的冷靜仍舊讓他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叫寧贖衣知道。
就好似他身上那甩不脫的一般人類血統一樣,寧贖衣心中對人類修士那一方也有著掰不開的牽掛,所以每次制定一個針對人類修士的計劃時,他都要在心底斟酌再三,再確認要不要與寧贖衣說。
情感一再催促他,應該對寧贖衣更加坦誠一些,畢竟他們現在的關系,已經比以前更為親密。
而理智卻又不斷地在阻止他,告訴他要沉住氣,在沒有將寧贖衣從血脈的桎梏中徹底拯救出來之前,很多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才比較好……
“殿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
一名探子自軍帳外走進來,跪在諳遷楔面前低聲說道。
“那邊沒什么動靜吧?”
諳遷楔口中問的“那邊”,自然就是指的寧贖衣的帳篷。
“啟稟殿下,寧大人在回帳之后直接就歇下了,屬下也額外派了人在外面盯著那邊,一切都萬無一失。” 探子十分謹慎地說道。
“嗯,事不宜遲,將人馬點齊,隨本王即刻出發。” 聽到探子說寧贖衣那里沒有什么動靜,諳遷楔放下心來,直接下了令。
對于建木,他始終做不到真正的死心,當年建木以樹內本命樹元,滋養了無數妖族,使得當初處于劣勢,只能被不斷絞殺的妖族修為快速增長,終究在修仙界內有了一席立足之地,后來人類修士那邊發現了建木本命樹元的秘密,就開始對建木留了心,最后在連番陰謀催動之下,這原本屬于妖族的發源地之一,也被人類給生生奪了去。
一開始,諳遷楔以為人類充其量只能隔絕建木不叫它繼續對妖族提供幫助,所以才盤算著只要自己攻下青木城,建木應該就會重回妖族之手。
可后來的戰況叫他發現,是他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建木雖然是上古神樹,可始終只是一棵樹而已,論起靈智來,連那些資歷沒它老的木族都比不過,所以當初庇佑妖族,不過是因為它體內本命樹元恰好與妖族相合而已,并非是出于它自身的心思。
而人類修士占據了建木這么長時間,顯然不可能什么手段都不做。
驟然蘇醒的建木竟然對妖族倒戈相向,這其中必然有人類修士的手段在里面起作用。
所以諳遷楔打算再探一次建木,現如今建木已經生長到至少二百余丈高,人類建立的青木城也距離地面十分遙遠,建木底端,之前那些絞殺了無數妖族的枝椏,此刻也慢慢攀升到了高處,對妖族來說,只要不試圖強行攀登建木,如果只是走在建木下方的話,已經不再似之前那么危險了。
諳遷楔正是瞅準了這個時機,打算去提取出一些建木的本命樹元回來研究,看看人類修士究竟對建木做了什么,才叫建木突然間開
始對妖族如此排斥。
因為是秘密行動,且建木下面比之前要安全一些,諳遷楔這次行動就沒有帶太多的人馬,統共也只帶了一百名部下,大軍還依舊停留在原地。
“殿下,再往前面兩里地就是建木了。”
快要走到建木跟前兒時,妖族探子在諳遷楔身邊說道:“之前屬下已經派人過去試探過了,有殿下分發的符箓在身上,建木的防護罩的確不會再將咱們彈出去,而且就算對建木底部做出攻擊,它也不會做出什么反應,只是之前屬下怕鬧出動靜太大驚動了青木城中的人類修士,所以沒大規模攻擊過。”
諳遷楔抬起眼來看著前往直入云霄的建木默而不語。
他分發給屬下的那些護符,都是用從前收集的建木樹枝制作而成的,因為氣息源出一脈,建木的護罩便不會對佩戴著護符的妖族生出排斥力來。
“走,前往建木樹下。”
說出這道指令后,諳遷楔一馬當先率先走了出去。
人類修士用這么多年的殘酷鎮壓教會他一個道理,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但凡有一絲可能,他就不想要給人類修士留下這處能躲避風雨的桃源鄉。
昆山,白峰之上。
清冷月光撒下遍地銀霜,峰頂上,望月花搖曳著一樹繁華,仿佛身披嫁衣的新娘,正在靜候良人歸來。
望月花樹下,寧翩躚一襲白衣如雪,靜靜倚坐在低處的一根樹枝上,涼如秋夜的目光正出神地凝視著不斷從枝頭飄落的花瓣。
因為突然決定的出征,所以她與諳遷楔之間的大婚日期,不得不向后拖延了,臨走之前,諳遷楔曾經來到她面前辭行。
“翩躚,這次戰事爆發得突然,我不得不親自前去壓陣,不過你不要擔心,我們妖族現在就算是倉促上陣,實力也比人類那邊要強出不少去,最多不過三年,這場戰爭必然結束,到時候,我賠給你一個更加盛大的大婚儀式可好?”
回想起當時,諳遷楔將自己摟在懷中柔聲說的那些話,樹上的寧翩躚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苦澀的微笑來。
“遷楔……我好想你快些回來,又好怕你回來……”
對于這場突然爆發的戰役,寧翩躚心中多少是有些數的,就算不是自己大哥的手筆,也絕對與他脫不了多少干系,她明白自家大哥除了想方設法要拖延自己與諳遷楔的大婚之外,還要盡快籌備布置大陣的事兒,所以對于這場戰爭的勝負,她心中并沒有諳遷楔所設想的那么樂觀。
一方面,她擔心著自己的愛人,另一方面,她又擔心自己的大哥,在被迫夾在兩方對立者中間之后,她的心思也愈發矛盾糾結起來。
手下意識地撫摸上自己得小腹,寧翩躚低下眼去,看著那目前還一片平坦的位置,眼神中閃過一抹復雜神色。
她的腹中,已經有了諳遷楔的骨肉,這件事情,不管是對諳遷楔,還是對寧贖衣,她都沒有提起過。
事情已經進展到如此地步,她不希望因為這個孩子,再多生出事端來,好在兄長并不打算要斷絕妖族的生路,只是想將妖族整個挪到其他空間里去,所以她心中也暗暗下了決意,真等到那一天到來之際,如果可以的話,她就帶著這個孩子,與諳遷楔一起被大陣封印掉。
這也算是在自己背叛了他之后,唯一能做出
的微薄補償了吧……
花雨無聲落下,卻是難掩寧翩躚面上輕愁,對于這份不確定的未來,她的心中已然生出了一分恐懼,這種眼睜睜看著事情一路向著不可挽回的境地發展,自己卻不能出手干預,甚至只能再往上添加籌碼的境地,已經讓她開始徹夜難眠。
寧翩躚將聚妖鈴自儲物袋中取出來,舉到眼前癡癡看著,這根笛子,是諳遷楔對自己一腔深情的見證,而自己,卻即將用這根笛子將往日的一切全部葬送,等到事發的那一日,明了了一切的諳遷楔,一定會深深地怨恨她吧,當初有多么愛戀,在知道自己被背叛的一剎那,一定就會有多么憎恨。
想到那一刻,寧翩躚就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帶著一絲逃避心理,將聚妖鈴又收了回去。
夜色漫漫,花雨翩然,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的靜謐而美好,然而此刻寧翩躚的心,卻也紛亂如花雨,尋不到片刻的安寧。
建木下方,憑借著護符的遮掩,諳遷楔順利來到建木跟前兒,那些高聳入云的枝椏并沒有對這只妖族百人小隊展開攻擊。
“你們四下里散開。”
雖然建木表現出了對他們的漠視,可諳遷楔心中卻不敢有著一絲一毫的輕視,在叫部下各自散開之后,他開始施展出王族獨有的秘法。
這個秘法,便是當年妖王一族,從建木內取出本命樹元的秘法,秘法催動的一剎那,只見諳遷楔雙掌表面立刻覆蓋上了一層暗綠色的光暈,在光暈將諳遷楔兩只手盡數包裹起來之后,他就把雙手貼近到建木樹干上,原本堅硬如鐵,無論妖族如何進攻都不會留下一絲痕跡的樹干,在乍一接觸到諳遷楔的雙手之后,竟然立刻變得柔軟了起來。
感受到手掌所接觸的樹干部分已經柔軟如泥沼,諳遷楔開始將手向樹干內部探去,建木之內也有著一條條類似于人體經脈一樣的東西,它的本命樹元就存在于這些經脈當中。
諳遷楔的手輕而易舉就探入了建木樹干當中,在摸索了一陣之后,他的手掌觸及到了一根嬰兒胳膊粗細的經脈,此刻這經脈正帶著熾熱的溫度,在剛剛接觸到諳遷楔手掌的一剎那,還跳動了一下,仿佛想要脫出他的手掌去。
諳遷楔哪里肯叫它逃脫,當即狠力一抓,那條經脈就被他死死握在手中,這會兒他再次催動秘法,同時慢慢收回手來,當他的手徹底脫離了樹干之后,掌心中已經多出了一條扭動不止的淺綠色樹筋,這樹筋足有一丈多長,幼兒手臂粗細,明明不是活物,卻偏偏像蛇一樣,兀自在諳遷楔手中不斷扭動掙扎。
將這根樹筋放置在玉盒當中,諳遷楔并不打算就這么算了,好不容易來這一趟,他總要多收集一些標本,以后才好做研究不是?
所以他又開始重復之前的動作,直到將這塊方位最外圍的三十多根樹筋都拔了出來,諳遷楔才停下手來。
別看三十多根樹筋說起來好像很多,實際上,這些樹筋只是從建木樹皮最外圍的領域內拔出來的,別說只有三十根,就算拔上三千根,對建木來說也不是傷筋動骨的事兒,從前妖族就是憑借著妖王一族的這個手段取出本命樹元,進而吸納樹元增長修為。
現在雖然樹下暫時安全,但時間卻并不寬裕,所以在搜集了這三十多根樹筋之后,諳遷楔就發出口令,一行人直接借著夜幕掩護,又悄悄地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