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選擇不難,難的是承擔選擇的后果,。?
========================================================================================================?
荒郊野嶺,小帕加穿著臟得幾乎成土色的衣服,躲在干涸池塘邊,一株已經(jīng)枯萎的老樹樹洞中。五歲的身子還很幼小,樹洞只有一個很小的開口,他硬擠著腦袋側(cè)過肩膀用力卡進去,樹洞口的樹枝掛破了他右腿的褲腳,正好和左腿前天急促奔跑時的擦傷湊成一對。?
樹洞里又陰又潮,黑黑的看不清楚。帕加困極,瞇著眼睛,蜷縮身體在樹洞里小睡一會兒,不一會兒便驚醒了,他身上好像有什么蟲子,在衣服下面爬來爬去,又疼又癢。?
他伸手反摸進后背的衣衫,才撓兩下,就聽到了樹洞外面,隱約傳來的談話聲。?
“嘿,大哥,這兒有個樹洞。我去掏掏,說不定能掏個兔子或黃狼出來,。兩天沒吃東西,我快餓得肚子穿孔了。”一個油皮的聲音怪腔怪調(diào),靠近卡帕藏身的樹洞。?
帕加縮在洞里,捂住嘴巴不敢出聲。身上奇癢無比,也只得咬牙忍著。他暗自懊惱,藏進樹洞的時候,沒有拔幾顆野草偽裝一下。?
“別鬧,這附近的樹都是禿的,水也沒有,怎么可能會有兔子。你想吃肉想瘋了吧?一切聽大哥的,保存體力,不要亂折騰。”另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語調(diào)高傲又輕蔑。?
他的聲音落下后,帕加感覺到,自己藏身的樹洞震了一下。好像是被誰踹了一腳。這點響動,更讓他屏住了氣,呼吸都放輕了很多。?
“嘖。眼睛長腦袋頂?shù)鸟R屁精。”?
“都別鬧。一會兒車隊就要從這里過了,招子放亮點。爭取一票做干凈。別留下馬腳!”一個粗沉的聲音壓低了說道。?
帕加聽聲音,覺得這肯定是一個像他爸爸一樣,全身肌肉有力的人。?
“這…刀疤大哥,我不太明白。昨天你為啥不讓咱們搶伊斯卡普家族的車隊?我出城的時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家的車隊里面全是財物,其中兩輛馬車,塞滿了漂亮姑娘。”尖細聲音帶著恭維。討好地請教。?
“對啊,大哥!咱昨天遇到的,可是難得落單的車。今天要劫兩輛,就咱們?nèi)齻€人,會不會…會不會太危險?”油皮聲音也有疑慮,話語中有一股懦弱的退卻味道。?
“你懂什么!被困在王都里的人,都變成了怪物。王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搶那么多財寶有什么用?能吃,還是能喝?咱們一會兒要搶的,可是糧食!別小看‘白骨頭’老爺,他斂財本事不行。保命功夫可是一流。車輪的印子在路上壓得又勻又實,里面裝的,肯定都是麥子!”?
粗聲說到王都變化,也有隱暗的后怕。?
幸好城門絞索被他砍掉了,。將全城的怪物都封死在里面。若那些非人的怪物跑出來,他還得繼續(xù)逃命。?
即便是這樣,他帶著兩個跟班,也跑了一天一夜了,身體疲乏,更重要的是饑餓。路上劫了幾個同樣逃難的人,一顆食物都沒有找到。而沒有足夠的糧食,他們靠吃草根樹皮充饑,又找不到水,絕對支撐不到下個城市。?
“噓,噤聲!馬車來了…抄好家伙,跟我上樹,一會兒聽我命令行動!”?
帕加縮在樹洞里,整個人就像一團小狗,瑟瑟發(fā)抖。他感覺到,這些壞人都上樹了,準備襲擊一個貴族老爺?shù)鸟R車。?
他真想大喊一聲“他們都是壞人!趕快跑啊!”。?
可是他不敢。?
和街頭巷尾小伙伴總一起玩的騎士游戲,在此刻,變得無力又可笑。?
帕加明白,他只要沖出去,就會被幾個大漢抓住,他的木頭玩具槍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他自己。?
“爸爸,爸爸——”?
帕加在心里默默念著爸爸的名字,祈禱馬車上無辜的人不要被壞人抓到,祈禱爸爸能夠活過來,長著粗壯肌肉的胳膊保護他,將他抱在懷里,大笑著用粗胡子扎他。?
馬車過來了,馬蹄踏在地面上,引起輕微的震動。?
轟隆一聲響,馬車停了。?
粗暴的喊殺聲,馬匹的嘶鳴聲,劫匪們的大吼和怪叫…?
帕加死死捂住耳朵,身體縮成一團,不想聽到這些聲音。?
什么東西狠狠撞在樹上,帶著整個樹干劇烈晃動,。?
女子尖銳的,一聲高過一聲的尖銳叫喊,布帛撕裂的聲音,樹干規(guī)律的震顫,“不得好死”“惡棍”“魔鬼”,惡劣的黑色毒液般的女子咒罵,響亮的巴掌,還有鈍器刺入肉體的聲響。?
各種各樣的聲音通過他的指縫,鉆入帕加的耳朵,鉆入他的腦海,在其中盤旋作惡。他不停將腦袋向下縮,臉貼著樹洞里濕滑的苔蘚,拼命壓抑自己心里的恐懼和罪惡。?
他怕被歹徒發(fā)現(xiàn),恨不得縮得像塵埃一樣;他又難過,只要他大喊一聲,這些無辜的人就能遠遠逃開,不會喪命。?
他聽到了一個小姑娘的放開嗓門的大哭聲,才嚎哭了兩下,就熄聲了。像被掐著脖子,戛然而止。?
帕加用袖子堵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fā)出痛哭抽噎的聲音,眼里流不停,從臉頰劃過,蜇得皮膚刺痛,喉嚨里卻“咕隆咕隆”又渴又疼,吞沙子一樣硌人。?
匪徒暴虐的狂歡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
“不愧是刀疤大哥,住街對頭的‘獅王’,只配給大哥舔屁股。”油皮的聲音得意洋洋。?
“廢話!大哥是當兵的出身,‘獅王’就是個混混,怎么能和大哥比。大哥三級劍士,殺人就和殺雞一樣輕松。”尖銳聲音也不甘示弱地恭維著。?
“收拾收拾趕緊走人!錢帶走,吃的帶走,別的都不要動了。咱們接下來去桑巴,然后轉(zhuǎn)諾蕾娜,從那里出港。玫緹斯已經(jīng)不安全了,出海,才是唯一的出路。”?
雜亂的聲音響起,復(fù)又歸于平靜。?
馬蹄聲漸漸遙遠,直到他聽不見。?
帕加想從樹洞里鉆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不動,雙腿已經(jīng)麻了,輕輕挪動半點,都酸軟得難受,。?
用了將近十幾分鐘,帕加才爬出來,拖著知覺微弱的腿,他只覺得自己來到了地獄。?
池塘被曬得只剩淤泥的干涸土凹中,倒著兩具尸體,面孔朝地,身上的血還沒干,暗紅色的血液滲入泥土。道旁堆滿了破爛,被砸碎的箱子,散落滿地的衣物。?
他藏身的樹洞旁,雜草里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貴婦,滿身淤青,臉頰腫起,戴著珠寶裝飾的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貴婦雙眼瞪得大大的,脖子上一道被劃開的傷口,怨毒咒恨地看著天空。?
枯樹漆黑的枝杈上,掛著一個小姑娘。不過四五歲,和他一樣大。圓圓的小臉上有一道刀口,脖子被繩索絞緊,雙眼外凸,兩個胳膊都被削掉了。向下滴了一大灘血,血灘中,泡著一只洋娃娃,布縫的身子,浸滿了血漬。?
帕加抬頭,一眼就看到了被吊起的小姑娘,一滴血落在他臉上。小姑娘無神地看著他,好像在問:“小哥哥,你為什么不救救我?”?
“不!不是我殺你的,不是我殺你的!別怪我,別怪我!”帕加大喊著,不顧還未完全恢復(fù)知覺的雙腿,猛栽一個跟頭,踉蹌跑入道旁的灌木叢。?
粗矮的樹枝扎在他身上,他也不覺得疼。?
帕加被恐懼填滿了,腦海里最后小姑娘的身影,揮之不去,噩夢一樣死死烙印,他一閉上眼,耳邊就會響起一個尖銳的,女童的哭喊。?
好可怕!好可怕!?
玫緹斯王都里關(guān)滿了怪物,玫緹斯外都是披著人皮的魔鬼。誰來救救他??
背著弓的小姐姐,到底在哪里??
他想離開,趕緊離開這個遍地邪惡的地方,。他不想看,不想聽,他要爸爸,要媽媽。?
帕加腦子里亂糟糟的,又連著跑了半個小時,他全身脫力,倒在一片草叢上,昏了過去。?
帕加是被餓醒的。?
一天一夜沒吃一口面包,只在骯臟的小溪里喝了幾口水,帕加胃里緊緊的扭痛,酸水向上冒,雙眼發(fā)黑,心里也跟著慌亂,他第一次品嘗到饑餓的滋味,非常不好受。?
顫顫巍巍掏出口袋里,一塊被壓得扁平,沾滿沙子和泥巴的霜糖蛋糕。圓圓的蛋糕爛兮兮的,上面點綴的小櫻桃整個被壓到蛋糕里面去了,破裂的紅色果肉露出果核。此刻,十幾只大螞蟻爬在蛋糕上,來回活動。?
帕加雙眼發(fā)綠,恨不得一口將這塊蛋糕吃下去。?
這是他口袋里最后一塊蛋糕,也是父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平日里吃得都膩味的東西,對現(xiàn)在的帕加來說,無比寶貴。?
帕加舍不得吃,仿佛他吃了蛋糕,一直守護著他的父親,也會消失。?
可是他好餓,真的好餓,吃了蛋糕,他就能活下去了。?
帕加趴在地上,鼻尖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塊蛋糕,他就這樣一直盯著蛋糕,直到自己又昏睡過去。?
一個小孩,頭發(fā)雞窩一樣,灰土一團,餓得面無人色,躺在地上,單手握著一個蛋糕卻不吃,任上面爬滿了蟲蟻。?
梁小夏走過草地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古怪的場景。?
若不是小孩腹部細微的起伏,還有耳朵中察覺到的輕輕的呼吸聲,她還以為又遇到了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