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要出賣靈魂,也要找個出得起價錢的人。
——《浮士德》
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只有一望無際的粘稠紅云。血一樣鮮艷滾燙的雨點在梁小夏和天龍的奔跑中更加密集垂落,越來越難以躲避。
“我們的運氣還挺好,趕上了地獄在下雨。”
天龍輕松的語氣引來梁小夏不滿瞪視,這種不論打在什么地方都會腐蝕冒煙的雨還算是他們的好運氣?他腦子壞了吧?
“夏爾,”天龍才想開口解釋一下,驟然聽到身后密集難聽的嘎嘎叫聲變小,猛然加速拉住了梁小夏的胳膊。
“抱歉了,抓緊——”
梁小夏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天龍穿過后背和腿彎,抱在懷里極快地向遠處奔去。
“放我下來,你要干什么!”
時俟變成的雙手劍戳在天龍的鎧甲上,他低頭看了懷里的梁小夏一眼,縮緊雙臂防止她從自己懷里跳出去。
“雨要下大了,我們得趕快安頓,找地方避雨。”
他全力奔跑起來的速度,比之前追在梁小夏身邊跑的速度快了一倍,隨著步伐吹拂開的紅色雨點成為一顆顆細小的子彈,被天龍的攬住梁小夏肩頭的手臂擋住,沒有一滴落在她臉上,紛紛墜在他們身后,騰起一片白煙。
追逐他們的鷹身女妖似乎也很害怕地獄里的暴雨,互相之間交頭接耳地怪叫一陣后。全展開翅膀向另外一個方向飛走了。
梁小夏縮在天龍懷里,聽著這個男人同樣沉默到死寂的胸膛,默默咬牙忍受著之前被紅色電流和黑暗元素折磨的麻痹和疼痛,閉上眼睛,腦子里全都是她和千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思緒混亂。
“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很快就到。”
聽到天龍的話,梁小夏反而不困了。她使勁咬了一下舌尖。在嘗到嘴里的血腥味后,將半邊臉深埋在自己柔軟的圍巾里,沉默不語。
垂落的暴雨燙起的白煙在天地間形成一大片難以看破的霧,紅色的水滲入干燥沙土,匯成幾個深淺不同的小水坑,給他們的前進增加難度。偶爾會有不知名的慘叫聲朦朦朧朧地傳入梁小夏的耳朵。聽得不真切,卻更讓人心慌。
她抬頭看向紅色的低矮天空,有種自己被永久開啟殺戮左眼功能的錯覺。『?』壓抑得連呼吸都輕了。
他們最終找到了一個峭壁下的低崖,在突兀扎出山壁的石縫下避雨。
天龍很細心,似乎是看出來她的身體在經過慘烈的戰斗后快到達極限。輕柔將梁小夏放下,主動清理石縫里的碎渣,用劍劈開一塊大石頭,給梁小夏磨出塊石床供她休息。
“地獄里沒有白天黑夜的分別,你先休息。我守夜。”
天龍抱著劍,坐在石縫靠外的邊緣,沒有再故意靠近梁小夏,獲得了她一些好感。
“你不睡?”
梁小夏不習慣被敵對身份的人照顧,很勉強地詢問到。
天龍笑了笑,拳頭支持在下巴上,有趣地看著梁小夏提出這個有點傻的可愛問題。
“黑暗仆從不需要進食和睡眠,謝謝你的關心,好好休息吧,我會守好的。”
……
梁小夏背對天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睜著大眼睛,完全休息不好。
她不放心將守夜的工作交給一個敵人,這個敵人說不定還參與過對千鶴的施暴和虐待。
她抓住時俟的骨節都有些發白,將全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圍巾里,聞著血腥氣掩蓋下的森林味道,無聲默念:
“鏡月,我該不該殺了他?”
“暫時先不,他說的有一點很正確,在這里你需要一個向導。”
沉穩清淡的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不露任何感情,沒有天龍的聲音溫柔,也沒有他話語里的關切味道。梁小夏聽著卻覺得安心無比,小臉在圍巾里蹭了蹭。
不知為什么,同樣屬于禁魔之地,鏡月一進入遺棄之地就會被逼回原型,不能再保持發帶的樣子,在地獄中,他卻依然完美地裝成一條普通圍巾,掩藏在天龍的眼皮下。
梁小夏四個耳朵的秘密,也沒有暴露,她左手無意識搭上耳背,上面的隱匿銘文陣雖然在與費恩的對抗中有些磨損,卻還能夠運作,使她的身份沒有暴露。
這也給了梁小夏最大的倚靠,她偷偷試過,在地獄里她的精神力無法離體,也沒有元素之力供她操控,銘文卻還是能夠使用。只要她想,隨時可以啟動遺棄銘文,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也可以操縱銘文自保,或者殺掉天龍。
這個小秘密,使得梁小夏即使身處世界最險惡的地方,也擁有十足底氣走下去。
“鏡月,我有點不太明白,你為什么沒有變回去?”
“因為耀精靈是地獄不能阻擋的例外。”
鏡月沒解釋太多,只是帶著淡淡的傲氣解釋一句,轉而叮囑梁小夏:
“無論是典籍故事,史詩流傳還是游吟詩人口中代代相傳的曲目,地獄都被描繪為整個世界里的禁忌之地,充滿血與火的炙烤灼燒。這里是憎恨、欺詐、罪惡的發源地和滋生的溫床,將殘忍視為真理,將背叛視為信條的地方。相信我,任何書籍對地獄的記錄,都比不上你親眼見過的十分之一。
爭斗、掠奪、殺戮…..地獄生物很少使用狡詐的智慧得到想要的一切,它們偏向于使用暴力,卻不代表他們不使用陰謀詭計構陷一個個暗害的對象。
小夏爾,在這片土地下埋藏的危險,不全是能夠用眼睛看見的。”
梁小夏捏緊了手里的圍巾,身體輕輕抖了一下。
“別怕,”腦海里的聲音有極淡的別扭。不是她細心根本聽不出來,“只要你做好三點,就不會有危險:
第一,不要輕易接觸你不熟悉的東西。第二,不要吃這里的任何東西。第三,不要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包括你嗎?“
“……“
鏡月沒回答,梁小夏感覺他好像生氣了。急忙將圍巾又抓緊在手里。像是表忠心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出心里話:“只要我還活著,還有意識,就會相信你的。“
聽到梁小夏的話,鏡月也忍不住想要嘆息,又想笑,矛盾的情緒在心中發酵。醞釀一大堆話,臨出口卻還是簡單的一句“知道了“,便再無回答。
過了一會兒。梁小夏感覺到被她窩在懷里的圍巾動了動,急忙側身擋住天龍的視線,一小段圍巾的蝸牛爬般攀上梁小夏的嘴角。在她嘴唇上蹭了蹭。
“?“
梁小夏輕輕張開嘴,正想問鏡月怎么回事,就感覺到嘴中送來些水,味道清甜,極好地緩解她身體中的疲勞。
“你可以不吃東西。卻不能缺水。還有,不要咬我。“
鏡月的聲音在梁小夏悄悄咬著圍巾吸水時響起,聽起來很不自然,梁小夏松開不自覺咬住圍巾的牙,臉飛紅霞。
雨下得極大,紅色的水液從天空潑下,天龍從石縫外的景色中扭過頭,睜眼看著梁小夏在休息時身體突然繃緊,不明所以。
“小夏爾,我有一個未經證實的猜測。“
圍巾不自在地在梁小夏手里蠕動了一下,脫離開她的啃咬。
“你說?“
梁小夏也知道,鏡月是在岔開話題,急忙配合。她感覺實在是尷尬,忘記了圍巾是鏡月變的——不知道她剛才咬的是哪里,這個問題打死梁小夏也問不出口。
“你的朋友千鶴,可能并沒有死亡。“
鏡月的話瞬間將梁小夏拉回清醒狀態,大腦高速運轉,分析他話中的意思。
為什么他說千鶴沒死?梁小夏真的仔細確認過,千鶴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尸體都裝到自己的空間裝備里了。她非常明白,活著的生物是不能被裝入裝備中的,哪怕是睡著了或者昏迷的都不行。
梁小夏感覺鏡月的話很荒謬,心底卻真希望他說的是真的,千鶴真的還沒死,還有希望被救活。
“在十二支耀的傳承物,你送給他了安格爾的憤怒左腿,他也融合了,對吧?“
“嗯,“
梁小夏想到自己逼著千鶴吃下去石球時發生的烏龍,集中注意力思考,無意識地又咬上了圍巾的一角。
“十二支耀精靈長老的遺物為了尋找繼承者,不會寄留在死人身上。若他真的死了,尸體只會變成灰,留下一顆代表憤怒左腿的珠子。“
“你的意思是,所有融合了石球的人,死后都不會有尸體嗎?因為千鶴還有尸體,所以千鶴還沒死?“
梁小夏快速反應過來,驚訝地輕輕張開嘴角,心中的希望重新升起。
“我無法確定他還活著,也無法確定他已死亡,這只是個猜測。一切都只能等拿到他的靈魂,才能夠判斷。“
梁小夏也重新冷靜了下來,隨口問了一句:“那我呢,是不是死后也會直接化成灰,留下幾個石頭珠子?“
“現在考慮死亡,對你來說太遙遠了。“
圍巾好笑地摸了摸梁小夏的臉,被她用側臉壓住枕在頭底下,用力磨了磨。
有鏡月陪著,地獄似乎也不是完全難以忍受的地方。
“鏡月,我困了。“
梁小夏在喝了一肚子甘甜的水液以后,舔了舔濕潤的嘴唇,感覺身上沒有之前酸痛了,隨之而來的困意倒折磨得她提不起勁,地獄里悶熱的溫度憋得她略有些難受,額角冒出津津汗珠。
懷里的圍巾適時降低溫度,冰冰涼地被梁小夏抱著,舒服得她想打滾,輕輕打個呵欠后,閉緊了眼睛。
“晚安,我的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