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別說五姨娘這樣震驚,就是方悠然,他從前是個百無禁忌的反賊頭子,如今曾經的部下又正要迎娶十四姨娘,照理說應該很理解這種事才對。但聽見這番話,他都覺得李絕心是瘋了。原因很簡單,李絕心和江玉陽不一樣,江玉陽就算是做了官兒,也是草莽出身,十四姨娘身份卑賤一些也無妨,只要他喜歡,大家最多說他粗鄙,武官粗鄙那是特色,誰也不會以這個做由頭去攻擊他。
但李絕心可不一樣:這是誰?翰林學士四品侍講天子寵臣,這樣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士林中的領袖,若是和哪個名滿天下才貌雙絕的花魁發生點風流韻事,倒也無傷大雅;可若是娶一個殘花敗柳為正妻,那可真正是不要臉面了。五姨娘說皇帝和朝臣都不會同意,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像李絕心這樣的官兒,說他代表著一部分朝廷臉面,那是一點兒都沒錯的。
阿丑卻不這么想,他覺著只要是兩情相悅,管它什么地位身份呢?真要權衡這些東西,那就不叫真情了。因此他聽見李絕心這些話,倒是十分欣賞雀躍,當下便含笑道:“外面天冷,這些事情還要從長計議,奶奶和世子爺此時又不在這里,李大人和五姐姐不如先進屋,咱們再說,如何?”
李絕心這才反應過來,如今在自己身邊的竟然不是陸云逍和夏清語,因便疑惑問道:“陸大人和夏娘子竟然離開了?是發生了什么事?”
方悠然和阿丑一聽:好嘛,這主兒剛才還真是渾然忘我了。于是將事情一說,李絕心便感嘆笑道:“這樣說來。倒要謝謝那馬車夫,不是他的馬車。讓我經歷了那生死一瞬,我還真未必這么快就能轉過彎來。”
“無為……”五姨娘就要說話。在她看來,李絕心是萬萬不能娶自己的,他這么年輕就是四品侍講學士,還有過執政地方的經驗,陸云逍都說他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做到一部尚書也不是不可能的。她絕不容許對方的前途斷送在自己手中。
“好了,有什么話進去再說吧,外面的確很冷。”李絕心拉著五姨娘的手,和眾人一起重新回到廳中。剛邁進大門,就聽方嫂道:“這半天,飯菜早就涼了,我趕緊去熱熱。”說完便直奔后廚而去,幾個姨娘也連忙拉著五姨娘去幫忙。
這里方悠然就對李絕心正色道:“李大人剛剛說的話,可是想好了?”
李絕心笑道:“自然是想好了,我從來都是三思而行的。”
方悠然無語,好半晌方皺眉道:“五姨娘才貌雙全,若是李大人不嫌棄她從前的身份。納做妾室……”不等說完,就見李絕心沉下臉,淡淡的聲音里已經透了幾絲冷冽,道:“明月從來都是個驕傲的人。怎可能委身為妾?”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又看了常玉郎一眼。
常玉郎就急了,撲過來道:“李大人。你又看俺作甚?俺……俺和五姨娘連話都沒說過兩句,俺怎么可能起那個天打雷劈的心思?這青天白日紅口白牙的。李大人您可不能誣陷俺啊,當著俺家婆娘的面兒。您務必要把這事兒給說清楚,不然俺這些年的清白可就沒了。”
七尺高的漢子眼淚都快下來了,頓時讓李絕心都有些手足無措,眨眨眼,看常玉郎這模樣不似作偽,他猶豫了一下,便將當日聽到此話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只聽得方悠然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得了,不必問,這定是陸大人使得計策,故意激你呢。只可恨這兩個找誰不好?怎么就把這黑鍋給扣到常大哥頭上了?”說到這里,他便轉向常張氏笑道:“嫂夫人,常大哥一向愛重您,這事兒等陸大人和清語回來一問便知。嫂夫人千萬莫要難為常大哥。”
他這一說,李絕心也就明白了:這常玉郎八成是個畏妻如虎的。只是他心中還十分疑惑,因皺眉道:“方大人既這么說,我自然信的。只是很奇怪,當日陸大人和夏娘子說話時,并不知道我就在他們身后啊。”
方悠然哈哈大笑道:“李大人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您也不想想陸大人是什么身份?那是個文武全才的。您在他們身后,他耳朵一動就知道了。甚至這事兒很可能就是他策劃的,可惜你關心則亂,竟是真聽信了他們的話,這也罷了,倒險些連累我們常大哥遭了無妄之災。”
李絕心被這么一點,聯系自己當時剛進御書房,云卉公主就也跟著過去了的巧合,于是心中便也明鏡兒似得了。他此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又或是感激陸云逍,反正是滿心復雜說不出口,最后只能搖搖頭笑嘆道:“陸大人和夏娘子的事還沒有個結果呢,他們倒是有閑心去操心別人。”
“怎么沒有結果?”方氏這會兒正回來廳中,聽見這話,便笑道:“我聽白薇說,壽寧公府的大太太已經來過,親口說過要派人過來提親的。只是東家牽掛著阿丑和五姨娘的事,所以必要先把這兩件事解決了才肯嫁過去。如今北匈可汗就要來大陳了,李學士和五姨娘的事情又是這樣的皆大歡喜收場,我看東家的喜酒,應該不用等多久,咱們就能喝到了。”
“她不叫五姨娘,她的名字是江明月。”李絕心還是很感激陸云逍和夏清語的,只是在這樣為他們高興的時候,仍然不忘糾正一下五姨娘的稱呼問題,她要做他的妻,從此后,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姨娘,而只是他李絕心的妻。
飯菜很快熱好,眾人吃完后,便各自喝茶聊天,等著夏清語回來。大家都擔心壽寧公府那位四姑娘的情況,畢竟一個妙齡少女,誰也不愿意她就這樣香消玉殞。
方悠然卻是和李絕心坐在了一起,仍然繼續著先前的話題,歸根結底,方悠然還是擔心李絕心的前程,卻聽他胸有成竹笑道:“皇上的性子,方大人大概還不了解。如今我回想起來,當年的事,似乎不是那么單純,待我問過明月,將此事好好修飾一番,再告訴皇上,說不定他只會覺得這是才子佳人般感人的男女之情,還要贊我心比金堅呢。我知道方大人是為我好,但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至于滿朝文武……”
說到這里,李絕心捧起茶杯啜了一口,然后面上便露出自信微笑,輕聲道:“老實說,我還真不覺得有哪一位會為了我的家務事就跳出來痛批我的。官場上像是陸大人和方大人這樣無欲則剛的,畢竟很少,當今皇上注重實干之才,便是有這種清廉的官員,那也必定是能者多勞,哪里有閑心去管我娶誰這種事?”
方悠然仔細一想,倒的確是這么回事兒。因點點頭,又聽李絕心感嘆道:“何況,便不是這樣,那大不了辭官好了。魚和熊掌不能兼得,若是注定要做出取舍,自然要取自己最想要的,其它的,也就顧不得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當真是沒有必要再談了。方悠然于是轉了話題道:“李大人剛剛說到官場。我這里恰恰有個疑惑。怎么當今刑部的官員很不得力嗎?今天回京之時,路過菜市口,竟碰見了百姓集體為一個婦人喊冤,阻止劊子手行刑。到后來甚至驚動了皇上下旨刀下留人,把那婦人又押回監牢,責令重審。我想著,這能讓百姓們如此為其喊冤的女子,怕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輩,怎么就成了伙同奸夫害死親夫之人呢?”
李絕心聽了這話,方鄭重道:“這事情我也知道。今日皇上真是被氣得不輕。刑部自從祝尚書去年上任后,的確鬧出了些狗屁倒灶的事兒,祝明此人,好大喜功,性格又陰險殘酷,但他一直以來很有點斷案如神的名聲,如此才被皇上委以重任。可我私下里查過,此人貪財。所以他如今大權在握,行事也就不好說了。我幾次在皇上面前透露口風,只是皇上也要面子的,哪里能朝令夕改,那祝明又沒有什么大過錯,皇上也就容忍了,到哪里找那么多清廉能干的呢?但愿經過此事,皇上能夠警醒一些吧。”
方悠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先前在京里時,有時和陸大人說話,他也說最近京城刑部大牢里的罪犯比前年去年加起來還多,可見這祝明倒也算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就怕他剛愎自用,造成冤假錯案,那當真是很遺憾了。”
李絕心冷笑道:“嫉惡如仇?倒也未必。前任刑部尚書便是因為糊涂,身為刑部尚書,卻想著什么以和為貴,弄虛作假和稀泥,以為牢里犯人少了,皇上就高興,就能彰顯出我大陳太平盛世的繁榮景象,以至于天子腳下,竟是宵小眾多,所以才被皇上罷了官。不料這位祝大人做了刑部尚書后,擔心重蹈上一任的覆轍,竟又過于嚴苛,呵呵,過猶不及,我看他如今便有這些個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