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米拉伯爵家的騎士后,費奇和夏妮很順利地進了城。他們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據路牌的指示向國王城堡方向前進。
這是一座新舊混雜的城市。為了迎接新王登基,它的名字從塔巫港城變成君耀城,并且還在興建新的國王城堡,但這里畢竟是原本塔巫港城的西部邊緣,是貴族們常說的“鄉巴佬和苦力進來的地方”。無視這里是塔巫港城最大的貨物集散地,大家每天能有東西吃還是依靠這里的“鄉巴佬”和“苦力”,貴族們只會一邊唾棄這里,一邊將目光放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上。
宮殿成了廢墟,如今一半變成了亞里亞家族的墓地,另一半損毀不是太嚴重的地方變成了真理雷霆女神教會的善堂,無家可歸者以及一些身患殘疾的人能在這里得到施舍。曾經國王的東西,除了帶有亞里亞家族徽記的物品被放入倉庫外,其他的大多賣了出去,籌得錢款用來修繕城市被破壞的部分,以及建設新的國王城堡。
也就是被費奇吐槽“又丑又沒用”的那座建筑。
大量的建設工作讓勞頓山腳下成了噪雜的工地,繁重的運輸壓力讓這里原本就缺乏修繕的道路變成地獄。城市的秩序非常混亂,街道上可以說是龍蛇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費奇帶著夏妮一路走來,已經有不止三四波人將夏妮看做新進城的妓女,向她伸出手來。這些人無一例外被劍柄打破了鼻子,或者被逗貓棒敲腫了膝蓋。他們得到了教訓,但費奇看著這些人在泥水中打滾,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安德魯在干什么?這里的狀況比燈塔領差一百倍啊!”
穿過舊城區,來到勞頓山腳下,只是一街之隔情況便大不相同。這里正在準備國王登基儀式的慶典活動,彩帶、旗幟和鮮花不要命似的擺放在各處,長長的桌子上鋪著艷麗的的花布擺在街道中央,足有三百米長。一處露天的廚房已經建設完成,數百名廚師和幫傭正在檢查食材,確定分工和烹飪細節。這里不僅要為長街上的流水席做好準備,還要為不遠處的競技場提供餐點。
按照舊有的傳統,國王登基,貴族和騎士都要過來表示效忠。王國里有許多騎士并沒有直接服務的貴族,更沒有自己的土地,他們需要一個展示自己實力的舞臺,因此一場競技大會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活動。
“麥酒桶上的帆布呢?說了多少次要蓋好,不能被太陽直曬!將帆布找來,或者你們去挖地窖!”一個帶著鐵盔的總管正在大聲嚷嚷著,他東奔西跑不斷指出錯誤。“嘿,衛兵呢?你,去找衛兵,讓帶著毛驢的那兩個人滾蛋。否則驢拉的屎就由你去撿!”
在衛兵到來之前,費奇便離開了這里,繞了個小圈來到山腳下。上山的道路被分成左右兩半,相對較窄并且靠近懸崖的那邊留給貨車以及搬運苦力行走,較寬的那邊相對空曠平整,走在上面的人都穿著華麗的衣服或者精致的盔甲。
在山下守衛的士兵隸屬于霍爾家族,從年齡上看應該是老兵,但費奇并不認識他們,反之亦然。“你說你是誰?費奇·霍爾,國王的弟弟?看你的打扮我是不太相信的,所以你有什么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嗎?”
“這恰巧就是問題所在,我什么都沒帶。不過你可以找人來,不管是伯爵身邊的近臣還是安德魯的副官皮爾斯,他們都認識我。”
“這我做不到。如果我能指揮他們,我豈不就是國王首輔了嗎?”那守衛帶著笑意,不過已經將手放在了劍柄上:“這樣吧,你再去找找有什么信物,做好了準備再來。或者你可以去那邊報名,走右側的道路搬著東西上去。那樣雖然進不了城堡,但遠遠看上一眼總沒什么問題。”
“也好。反正是自家的城堡,干點活兒也是應該的。”費奇扶著夏妮下來,然后將毛驢拴在路旁的一棵小樹上。守衛立刻讓費奇將牲畜牽走,費奇擺了擺手:“我就上去一趟,不會占用多長時間的。”
他走到山腳下的貨物堆積場,搬運工在這里扛起東西并且根據重量領幾塊藍色牌子,到了城堡邊卸下貨物,若是沒有損壞丟失就可以換相應的紅色牌子,最后憑借紅牌在日落時領錢。費奇本想用法力將貨物運上山去,可這樣一來那些賣力氣的人就會少很多收入。他想了想,嘆了口氣,對夏妮說道:“貴族享有特權,對嗎?”
“與生俱來。”夏妮回答道。她能從眼神中看懂費奇,于是輕輕握住他的手,全身放松。
魔法從掌心傳來,在她的身體內流動。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她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新城堡的城墻上,正站在射擊胸墻的頂端。城墻上值守的衛兵全都嚇了一跳,兩個人慌忙沖向警鐘,另外四個人抓起長矛向他們沖來,嘴里喊著:“站住別動!束手就擒!”
又是一陣魔法的波動,費奇繼續帶著夏妮傳送,這一次他們從一扇打開的窗戶直接進入城堡內部。這是一間起居室,柔軟的地毯上隔著茶具,棕紅色的飲料中飄出帶有濃郁花香的裊裊水汽,蘋果、橘子、餅干和一碗草莓果醬放在精致的白瓷托盤中。費奇拿起蘋果,擦了擦然后遞給夏妮,自己開始剝橘子。“蘋果可以提神,你在這一邊吃一邊休息下,我去找認識的人。”
“你怎么找?會不會打起來?”夏妮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警鐘聲,里面混雜著尖厲的哨音以及士兵們跑步時鐵鞋撞擊石板的轟響。“他們開始搜查房間了。你要不要施展隱身術?”
“不用。”費奇站到窗戶邊上,雙手在嘴邊攏起來,然后用法力提高自己的音量:“安德魯!我是費奇!我來了!我在城堡……這是第……我在城堡第四層、東面的房間。別讓衛兵過來挨打!哎呦,是誰在射箭?”
費奇從窗口退開,他的胳膊上被弩弓劃了一道口子,微微出血。人類的身體相比于欲魔弱得多,任意一個帶翅膀的形態,剛才的弩箭只會彈開,根本沒有傷害的機會。他拍拍松垮垮的肚皮,自嘲地說道:“看來還是缺乏鍛煉。剛才我看到弩箭了,本來應該能躲開的,只是我身子胖了點。”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集,聽得出來衛兵們正在向房間集結。不過還沒等他們破門進來,隔壁的房間中便沖出一個女孩。她穿著短袖襯衫和長褲馬靴,金色的頭發在腦后束成長馬尾,纖細的雙手舉著一把巨大的長柄雙手斧。“抓賊啊!賊在我的房間里!”
“希拉?”費奇努力將自己看到的這個漂亮女孩兒與自己的模糊記憶聯系起來:“等等,別亂動那個武器,我是你哥!”
“不對,我哥沒這么胖!”希拉·霍爾晃晃悠悠,她的力量根本駕馭不了那么重的武器,所以便失控了。雖然那是柄沒開刃的裝飾斧子,可要是砸到頭上也吃不消啊!費奇趕忙伸手接住斧頭,順勢往旁邊一帶。沒想到希拉被斧柄絆了一下,哎呦哎呦叫喚著一頭撞在矮桌上。
草莓果醬被打翻了,涂滿了希拉的頭發。而此時房門打開,外面的衛兵看到費奇手持重斧,國王陛下的妹妹滿頭是“血”倒在桌子上,不由分說便舉劍向費奇砍來。
夏妮見狀便用蛇發掀開面紗,輕輕向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道金黃色的光爆發出來,衛兵們立刻行動踉蹌,然后便僵直地倒在地上,一個個痛苦地呼吸著。“他們只會麻痹一會兒,不會有生命危險,放心吧。”
或許這的確是比用魔法將這些人全都打倒更好的辦法。費奇用手擦去希拉頭發上的果醬,然后將她拽起來。“你怎么還是這么莽撞?仔細看看,你認不出我來嗎?”
小姑娘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在被嚇了一跳后還是努力冷靜下來。她仔細看著費奇,終于認了出來。“費奇?你的變化好大!安德魯說你身體已經恢復,而且鍛煉得像個戰士,怎么又吃胖了?”
“你關心的重點有些偏……先讓衛兵收起武器,將警鐘停了。搞得外面太吵鬧了。”
“我可沒那么大權力,不過我可以找負責的人,你們稍等一下。”
希拉從麻痹的士兵身上跨過去,噔噔噔沿著樓梯向下跑,然后便帶著安德魯的副官皮爾斯跑了回來。他一見面就來了一句:“費奇,你怎么變這么胖了?”
費奇懶得解釋,只好無奈地用手捂著額頭。皮爾斯現在是國王的衛隊長,他傳下命令停止警鐘,所有隊伍各自歸位。“費奇,你走正門不行嗎?這樣一下子沖進來會被當成刺客的。”
“我剛剛脫困,急著趕過來,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全都沒帶。你先把這些麻痹的士兵搬走,讓人照料一下,別讓他們嗆到自己,過一會兒他們就會恢復的。”費奇注意到希拉一直躲在皮爾斯后面探著頭觀察他,于是笑著問道:“你干嘛怕我?”
“你以前會發瘋,還打過我的頭。”希拉也覺得躲在別人背后不太雅觀,于是走出來,紅著臉整了整衣服。“好了,現在我已經開始學習使用刺劍了,所以并不怕你再打我頭。”
“那你的刺劍呢?怎么拿著沒開刃的長柄斧就沖出來了?這也是你能玩兒的?”
“我的劍掛在門后,隔壁屋子里沒有。蘭登說戰斗中越大越重的武器威力就越強,我當時也沒注意它開沒開刃!你不能要求這么高!”
“好吧,你說的我明白了,不過蘭登的說法卻沒什么道理。在戰場上也沒見過人揮舞一座山打架——雖然那絕對是又大又重。”費奇搓了搓手,說道:“說道蘭登,帶我去看看大家吧!免得又被當做刺客打殺一遍。”
“跟我來,他們應該都在安德魯那邊,為他的登基典禮進行訓練。”
儀式感,是國王登基最重要的組成部分,越是規范的儀式就越繁瑣,希拉深受其害。一路上,她都在抱怨裙子的束腰,十幾根繩子緊緊勒住,基本上沒法呼吸。“而且那裙子的裙擺使用鐵籠子撐起來的,特別結實而且死沉死沉,我甚至可以腳不著地用腰勒在上面,旁人也看不出來!剛才我就裝暈跑了,然后趁機去騎馬放松放松。”
登基儀式將會在城堡二層的議事廳舉行,這里也將是安德魯與大臣商談并管理國家的地方。長長的大廳里只有一個座位,黃梨木制成的厚重王座被安置在一個五層臺階的大理石平臺上,一條紅毯從王座下延伸,一直到房間盡頭入口大門跟前。上百盞由神術確保不滅的吊燈照亮了房間,六個象征女神美德的雕塑對稱分布在房間各處,它們的神術法陣確保這里永遠是舒適的溫度和濕度。
大家都聚集在這里,或者說除了費奇和希拉之外的“霍爾”直系都在。剛剛的警鐘讓他們被衛兵們護在中央,盾衛者鐵魔像也保持著警戒的姿勢。而當皮爾斯用口令打開房門,希拉進來之后,瑪喬麗·霍爾伯爵夫人便一把推開身前的衛兵,徑直朝費奇沖了過來。
“胖乎乎的真好,就像小時候……”淚水流淌,雙手顫抖,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費奇有點不知所措,不過反應過來之后便用雙臂抱住她:“母親,我回來了。”
“我太開心了!早就該讓你回來的……”伯爵夫人臉色潮紅,呼吸越來越急促。費奇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希拉便朝侍女喊道:“馬琳、佩里!幫媽媽解開束胸,她透不過去來了!”
一番手忙腳亂。安德魯讓衛兵們都回到原位,并確保他們都知道這是費奇·霍爾,自己的親弟弟,不是一個吃胖了混進來的刺客。他倒是挺開心的,不過霍爾伯爵卻沒那種心情。“你怎么現在才來?不是早就告訴你登基典禮的時間了嗎?你應該三周之前就到的!”
“我的確是想那個時候來,不過為了準備這個鐵魔像,我惹上點麻煩被困住了,替人完成工作后這才剛剛出來。不過我還是幸運的,你們也沒能按時開始啊!”
“本來還是能按時開始的,不過安德魯決定先去平叛,順便給你爭取些時間。”霍爾伯爵看了看周圍,然后對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邊的主教牧師說道:“非常抱歉,家里人團聚,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足夠的注意力進行儀式排練了。”
“圣殿騎士大人,這不妨的。大家都已經完成很多次了,相信不會出什么問題。我這邊還有事需要先去處理一下,您若是還有需求,隨時召喚我就好。”
這個費奇從未見過的主教看起來很年輕,最多只有四十歲而已。能在這個年齡來到教會高層,不知道該說他能力出眾,還是女神教會在之前血色流星之夜時損失太大。他很麻利的收拾好厚重的儀典書,先向安德魯鞠躬,然后對霍爾伯爵示意,然后在經過費奇身邊是對他擺出一個微笑。
“他笑啥?”費奇等那主教走出大門之后問道。
“你是教會的圣徒,我見了你都要行禮,就不要說那個主教了。”霍爾伯爵整了整身上的禮服,然后說道:“你總算趕上了。這樣你們三個過來,麻煩夫人去準備家宴。嗯?費奇你帶來的這個蒙面女子是誰,就是那個叫做夏妮的嗎?”
夏妮點點頭,正要行禮問好,霍爾伯爵搶先說道:“先跟著夫人去幫忙,你的事情一會兒再說。對了,給費奇多準備些沙拉。上次見你還挺健壯的,現在怎么垮成這樣?”
為了變成人,于是就垮了,可這沒必要總是說吧?費奇給夏妮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做做伯爵夫人的工作,于是將防麻痹護符摘下來給她。
霍爾家的男人們來到王座廳旁邊的休息室,這是給等待覲見的臣子準備的。霍爾伯爵拉了把椅子坐下,安德魯用手指揉了揉鼻子,也找了把椅子。費奇覺得氣氛不對,直接用魔法讓自己盤著腿懸浮在空中,而蘭登·霍爾作為最小的兒子,也是養子,他接過了仆人的工作,給大家倒水。
“不用麻煩。”費奇用意念移物將水壺拿過來,放在手指上用火元素燒熱,然后同時控制著水壺、茶杯、托盤等,給大家倒上水。霍爾伯爵仔細看著這一幕,然后道:“王國里有多少施法者能夠達到你這個水平?”
費奇不用想就可以回答:“到目前為止我沒見過有人接近這個水平,更不要說達到了。不過我從不認為自己一定是最厲害的,世界畢竟很廣闊。”
“那有沒有人能夠和你一樣從遠處直接沖進城堡里來?”
“現在這個城堡是擋不住的。不光是我這種傳送入侵,在面對一些怪物的時候也沒什么用處。這里的設計還是用來抵擋人類軍隊的而已。”費奇對安德魯說道:“放心吧,我可以幫你改進一下。”
“這是肯定的。你哥哥成為國王,你們兩個都要出力。千萬不能以為他是國王,一切就安穩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霍爾伯爵說道:“時間有些緊,我不給你們介紹具體形式,直接給你們分配角色。”
“又要安排什么?讓安德魯做一個正直光明的國王,我去處理那些貴族間的齷齪陰謀?”費奇搖搖頭:“如果是這樣,你還是別說了。雖然我學了不少這方面的東西,但實在是沒有興趣。”
“不,那么復雜的事情我更信任蘭登,甚至埃迪也能做的比你好——至少他們不會突然消失,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伯爵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覺得有些燙,正要放下。費奇手腕一翻,精確釋放出一股冷氣,讓茶水降溫到適合飲用的程度。
“這是在顯擺。”安德魯笑著說道。
“當然!要是不想顯擺的話,我直接把那邊柜子里的紅酒倒給你們就好了,干嘛選紅茶?”費奇飄過去,伸手拍了拍蘭登的肩膀。多年不見,他已經從青澀害羞內向的小男孩兒,變成了不青澀不害羞但還是有點內向的小伙子。“我……”
“你的廢話有點多。”霍爾伯爵皺著眉頭說道:“從小你就耐不住性子,話也多,不過這倒是正好適合我給你安排的角色。咱們霍爾家得到這個王位,中間經歷了許多曲折的過程,雖然現在結果是不錯,但未來怎么樣還很難說。費奇,你是比武大會的雙料冠軍,而且你的眼光很不錯,我是想讓你在安德魯身邊負責將那些刺頭一個個找出來。不過……”
“當莽夫和反派我很喜歡,看誰不服就打一頓這種活兒絕對可以安排給我。”
“只是你現在的體型沒什么威懾力啊!”伯爵說道。
“沒有威懾力才好玩兒啊!”費奇說道。
安德魯覺得自己的弟弟又被愉快地安排了,這說明伯爵父親仍能準確把握幾個兒子的性格。國王兩個字并不能帶來真正的統治力,以后的日子恐怕還會有很多麻煩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