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過后,原本熱熱鬧鬧的桌上立刻冷清下來,每個人心中都各懷想法,面子上卻又不得不敷衍著,怎么都讓人覺得尷尬。
吃完了飯,谷韶言跟著姚織錦去偏院兒瞧了瞧馮姨娘,說了兩句讓她安心的話,便一同上了車,準備回城南。
“那個……謝謝啊。”姚織錦坐在谷韶言對面,憋了半天,終于道。關于珍味樓賺得的錢該如何分配的問題,她之前也曾經想過,等到盈利了,她的嫡母和大娘必會上門來跟她說道說道,到那時再提出來也不遲,卻沒想到谷韶謙搶在頭里將她肚子里的話都說了出來,不僅如此,還偷空替馮姨娘請了大夫。話說這家伙不是成天呆在酒坊嗎?怎么會有時間琢磨這些?
“謝謝二字就不必了。你若真的心中感激,倒可以用別的方式表達。比如……要不要來親一個?”谷韶言指著自己的臉,笑嘻嘻道,“反正車里只有我們兩個,沒人會看見的,不用害臊。”
“沒正經!”姚織錦斥他一句,偏過頭去看窗外,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彎。
接下來,便是珍味樓重新開張的大事了。
開業那天需要準備的各樣物品用不著姚織錦操心。湯文瑞生了一張巧嘴,又是個極會張羅的,一早便請了城中最有名的舞獅隊來表演,買了大紅炮仗,又吩咐著三個伙計在門口珍味樓的牌匾四周都掛上了大紅綢,遠遠看著非常喜慶。再怎么說,珍味樓也是大酒樓,從前在潤州名聲可是首屈一指,如今雖落魄了。卻也不能隨便應付。如此一來,聲勢倒是夠了,可一氣兒花出去二十多兩銀子,姚織錦瞅在眼里,著實還有些心疼。
因為有在桐安城里開玉饌齋的經驗,她知道飯館初開張時。難免會遇上生意清淡的情況。原來珍味樓有姚江烈坐鎮。往來的百姓們對他自然是信得過的,如今偌大一間酒樓交到她一個小姑娘手里,有些疑慮也實屬正常。只要能把菜品的味道做得無可挑剔,踏踏實實的。便不怕生意不上門。
店里店外的事情被湯文瑞打理得滴水不漏,姚織錦便拉著洪老頭一起去市集采買各樣新鮮蔬果和肉類。新開張的頭三天往往會決定一間飯館究竟有沒有前途,想討個頭彩。就務必要令前來吃飯的食客品嘗到最具特色的菜肴,讓他們留下深刻印象。她盤算著在開業當天提供幾道特供菜品,皆是她的拿手好菜。在有所保留的前提下,能夠使人另眼相看。
主意打定,她和洪老頭在便有的放矢,專揀著自己做得多又有心得的食材采辦回來,一切就緒,只等著開張大吉。
轉眼便是正日子,這天。珍味樓便要正式開張了。
臨近晌午,珍味樓所在的西大街一片喧鬧之聲。湯文瑞請來的舞獅隊果然不是蓋的。敲鑼打鼓好不熱鬧,戴著面具的大頭娃娃搖著蒲扇在前引路,后頭二人共舞一獅,跳躍翻飛而來。獅子身為大紅色,獅頭則紅金相間,頭頂一只角,威風凜凜做著各樣動作。酣睡、抓癢、施禮……活靈活現,簡直如同真獅子下山。老百姓向來喜歡看熱鬧,很快就圍攏過來。
姚織錦早在廚房將所有食材整理完備,這時候和湯文瑞一起站在門口,看著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心里先就喜了一喜。不管大伯和爹爹一家對她到底如何,至少從前在經營珍味樓時,還算老實本分,店鋪雖然大,價格卻壓得很平,不只達官貴人,就算是尋常布衣百姓,一時興起想過過嘴癮,也是吃得起的。如今重新開張,只要遵循這條規矩,就應當不怕門庭冷落。
舞獅隊在大門外熱鬧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漸漸安靜下來。湯文瑞見圍觀者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將珍味樓四周擠了個水泄不通,便暗地里對姚織錦道:“姚姑娘,如今飯點兒也差不多到了,要不,你跟大家說兩句?”
姚織錦也不推拒,走上前來,笑著對眾人道:“諸位鄉親父老,想必大家都知道,珍味樓乃是潤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樓,一直價格公道,從未有半點欺瞞。前些日子因為家中有事,不得不歇業了一段時間,如今伯父將重任交到我手中,我雖年齡小,卻也懂得孰輕孰重,必不會讓家中多年心血付之東流,更令得諸位失望。今天,珍味樓重新開業,不僅重新裝潢,還增加了不少新式菜品,開業前三天八折酬賓,還請諸位多多捧場!”
底下的人群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卻又沸水般喧鬧起來,議論紛紛的。一個膽大的扯著脖子高叫道:“小騙子,甭以為我們認不出你了!從前你成天價在潤州城里騙吃騙喝,如今珍味樓交到你手上,你讓我們怎么相信你?”
湯文瑞聞言,嘴里含含糊糊地對姚織錦低聲道:“姚姑娘,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個名頭?小騙子?”
姚織錦沒工夫搭理他,不動聲色地一笑,道:“這位大哥說的是,我當初年紀小不懂事,若有什么對不住的地方,還請諸位多多包涵,別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如今我大了,知道分輕重,更明白不可以令家中祖業蒙羞的道理,這二年一直悉心學廚,也算是小有所成。口說無憑,今日本店特別安排了幾樣拿手菜品,請各位進來一試便知。”
說著,她右手朝里虛虛一讓,率先走進店中。外面的大紅炮仗立刻點燃,噼里啪啦響了起來。
湯文瑞也沖眾人拱了拱手,跟在后面走了進來,陪著姚織錦站在柜臺邊上等了許久,見門外人們只管交頭接耳,始終沒人肯上前來,心里不由得有些犯嘀咕,湊過去耳語道:“姚姑娘,這樣不行啊。今兒咱們店里準備了不少菜,都已經做得了,要是沒人來,豈不全浪費了?”
“別著急,慢慢來,總得讓他們想清楚不是?”姚織錦經歷了玉饌齋從冷清到熱鬧的轉變。如今心中一片平靜。陶善品給的五百兩銀子現在還剩下三百兩。這點時間,她耗得起。
又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一個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在靠近門邊的一張桌子前落了座。
敢情兒這位公子是外面眾人推舉出來的代表。特意坐在門外看得見的地方,他先進來試一試,等嘗過了味道。還要給他們打眼色哩!
姚織錦心中暗笑,見一個叫羅阿保的伙計要上前招呼,便沖他擺了擺手。自己走過去對那人彬彬有禮道:“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我剛才聽見說有拿手菜來著,有啥好吃的?”
“今日的特色菜便是紫菜雞蛋鱸魚、秘制酸甜豬手、金絲蜜藕和藥膳冷豆腐。”
“嘁,我以為有何出奇,聽來聽去,不過是些尋常菜品罷了!”那公子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谷韶言新娶的娘子,平常我與他也算是略有來往。但吃東西這回事是馬虎不得的,天王老子的面兒我也不給!”
“這樣便是最好。我原本也不愿借著他的名號招搖。”姚織錦頷首道,“再說,普通菜品,自有其不普通之處,公子若有興趣,不若嘗過再說。”
“那行!你給我上那個啥酸甜豬手,再要一碟藥膳冷豆腐,此外再來兩碟小菜一壺酒,就這么著!”
姚織錦答應一聲,立即快步走進廚房中。
秘制酸甜豬手算是一道名菜,烹煮的時間比較長,她一早來到珍味樓便已經做好燉上,好了之后一直擱在灶上用小火加熱,這樣到營業時,豬手格外軟爛,同時也能保證菜不會涼掉。
這道菜潤州城里許多飯館食肆都有的賣,除了豬手之外,所用不過蔥、姜、油、生粉和米酒等物。一般酒樓在制作時會加入醬油提鮮上色,而姚織錦卻恰巧在這一環節做了些改變。
陶善品那個人對各類醬料非常有心得,在桐安城里,教會她各樣醬的制作方法,一料醬便是其中一種。它是用上好的陳醬做底,在里面加入炒熟的芝麻和砂仁、陳皮、姜絲、杏仁和糖,用熬好的菜油炒過之后放進甕中儲藏,既有醬油的作用,但那格外鮮美之味,又遠非醬油可比。不僅如此,即使在最炎熱的夏天,它也不會變壞,甚至帶著它走遠路都使得。
這秘制酸甜豬手中加入了一料醬,色澤紅潤透亮,口感軟爛甜糯,入口即化,滋味更是酸甜爽口,令人口舌生津。菜一端上桌,那位不知姓甚名誰的公子立刻夾了一筷子送進口中,細細咀嚼了片刻,臉色一變,抬頭看向立在旁邊等他品評的姚織錦。
“好,好哇!這是你做的?真厲害!請問,我可以鼓掌嗎?”
姚織錦饒是見過世面,聽到他這句話也有些繃不住要笑,轉過身去咳嗽了一聲,和顏悅色道:“您請自便。”
那公子果然啪啪地拍起手來,一邊拍一邊沖著門外的眾人大喊:“來呀,快進來嘗嘗,比從前那韓大廚手藝還好哪!”
眾人聽到這一句話,哪里還管姚織錦從前是不是“小騙子”,立刻呼啦一聲涌了進來。
這一回的架勢,可不是姚織錦一個人能招呼得了的了,她靜悄悄退到一邊,回頭沖湯文瑞小聲道:“你瞧,生意這不就來了?”
“那是,姚姑娘你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不用憂心的!”湯文瑞也一臉喜色道。
正說著,門外忽然來了兩個仆役打扮的男子,抬著碩大兩個花籃,姹紫嫣紅地擺在門口,一個中年男人背著手走進來,擺出一副俾睨天下的姿態,向周圍環視一圈,大聲笑道:“哈哈,我也來湊個熱鬧,給姚家姑娘道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