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軒沒開門,姚織錦便盤算著第二天再去那食香館瞧瞧,還有跟在陶善品身后的小廝口中那間“弄雪閣”,聽名字就頗有意境,又同是女子開的,說不定,能從那里得到一些不一樣的經驗。
玉饌齋里這天依舊是冷清,她收拾停當正要出門,謝天涯滿頭大汗地跑了來,肩上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一進屋就滿口嚷嚷著要水喝,小蝶給他端來一杯茶,他不由分說地全灌下去,抹了抹嘴,道:“妹子,你這是要出門?”
“隨便出去逛逛。謝大哥,你背著包袱做什么,要離開京城?”姚織錦道。
“不是!”謝天涯搖了搖頭,“前兒那藥膳的事,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兩天我閑來無事,將常見食物與藥材的搭配方式都寫了下來,未必全,其余的,等我慢慢想起來再說。昨兒個我的藥廬里新進了一批藥材,我撿了些好的給你送過來。喏,這包袱里是北芪、當歸、茯苓和紅棗,還有一點子枸杞,都是性溫的,用來擱進菜肴中進補最為適宜,拿著吧!”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連同著包袱一并塞了過來。
姚織錦一下子不知說什么才好。那天她和謝天涯不過粗略說了兩句,連自己都沒怎么放在心上,沒想到這外表粗獷的漢子卻替她想得如此周到,心下一陣感動,慌忙接過東西道:“謝大哥,真是太感謝你了,平日里清心藥廬那么忙,難為你還替我想著,我實在是……這些藥材多少錢,我這就去拿給你。”
“不打緊,不打緊。”謝天涯嘿嘿笑道,“老子還是那句話,你叫我一聲大哥,我自然也得把你當做妹子一般看待,好歹你也是跟著我一起來的桐安城,一個小姑娘家無依無靠也挺遭罪,我力所能及地幫些小忙也是應分的。至于這藥材錢,你倒不用著急,你這兒用量少,值不了幾個錢,散碎銀子我揣在身上怕掉了,咱們半年結一次如何?反正你將全副身家押在這玉饌齋里,我也不怕你跑了,哈哈哈!”
姚織錦見他不甚在意的樣子,自己也就不好太過堅持:“那……我也不跟你客氣,這藥材我先收著,回頭寫一張單據給你,咱們關系再好,賬也得算清楚,總不能讓你吃虧,是不是?”
“行啊,都隨你,你這丫頭平常嬉皮笑臉,這會子倒跟我一本正經起來。”謝天涯打著哈哈應下來,忽然嘆了口氣,道,“妹子,最近你可見過那凌兄弟?”
“不曾。”一提到這,姚織錦心情就有點低落,“他們兩兄妹像是故意躲著我哩,我去了幾次,始終不見人。”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就是沒找到機會。”謝天涯朝門外看了看,倏然壓低聲音,“在黑涼村時,你和那個叫紅鯉的姑娘來請我去給谷家大少奶奶診脈,那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吧?那天,我逼著凌兄弟喝藥,紅鯉姑娘在旁冷嘲熱諷,我還以為他們素不相識。怎么不過幾個月功夫,他們居然成了兄妹?”
“這……”
姚織錦冷不丁被他這樣一問,倉促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使勁撓自己的腦門。
糟了,虧她平日還自詡聰明,怎么竟把這一層忘得一干二凈?
謝天涯仔細朝她臉上覷了覷,見她吞吞吐吐,便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奇怪。谷家大老爺出事那天,黑涼村里鬧得雞飛狗跳,我恍惚聽見說殺死他的賊人身上被砍中一刀,正是在左肩上,那凌兄弟的胳臂正是被刀所傷,你說……”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姚織錦腦門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吞了一口唾沫道:“謝大哥,你可不要胡說啊!我聽紅鯉姐姐說,她自小便在谷府長大,隱約記得有個哥哥,卻幾年來未曾見過一面。也是那天在你的藥廬見面,機緣巧合之下得知凌十三正是自己的兄長,這才與他相認的。”
她自知這番說辭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但是情急之下,實在也找不出別的說法,只能信口胡謅,只希望謝天涯跟他的外表一樣是個粗線條的人,不會仔細琢磨才好。
“你別緊張,我只是順嘴問這么一句。”謝天涯道,“這么說來,老天爺的安排還真是玄妙,偏生讓你和這兩兄妹分別相識。我還以為是你給他們牽線搭橋,令得他們兄妹團聚,沒成想,原來老子也得記一功哪!我也跟你透個底,谷家三少爺谷韶言跟我也算是有些交情,論理,他遇上了麻煩,我是應該幫忙的。你我雖兄妹相稱,有些事情,你藏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不用告訴我,反正我只是個大夫,只管治病救人,別的事,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謝天涯不知道的事便可以置之不理,但此事一旦敗露,礙于情面,他就不得不將真相在谷韶言面前說出來,因此,也算是一種告誡。姚織錦不知道他是出自真心抑或敷衍自己,見他丟出個臺階,忙不迭地順著往下走:“可不是嗎?紅鯉姐姐在谷家做了那么多年丫頭,也稱得上忠心。若不是和自己的哥哥突然相遇,怎會沒個交代就偷偷跑掉?”
謝天涯含笑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
姚織錦心里慌得好似被貓爪。她說出來的這些話連自己都騙不了,這謝神醫就算再大大咧咧,又不是個傻子,怎會輕信?這時候多說多錯,保持緘默是最保險的做法,但當真一句話不說,氣氛又實在古怪,天哪,誰來救救她!
她滿頭的大汗也不敢擦一擦,正無計可施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陳阿福,你可打聽清楚了,就是這一家?”
“爺,您是水晶心肝,小的哪敢糊弄您?我在這竹林巷前前后后問了一遍,女子開的飯館,就只有這一家玉饌齋。聽說開張那天,上騎都尉府的許夫人還曾親自來捧場,給了好大的面子呢!”
什么情況?
姚織錦狐疑地回了回頭,抬眼就看見那陶善品從門外走了進來。
今日他換了件松花色滾深紅邊的衣裳,華麗奪目,發型面容依舊打理得一絲不茍,用一張蓮青色的帕子捂著嘴,滿臉嫌惡地四處張望,嘴里叨叨著:“哎喲喲,就這么個雞籠子大小的地方,還能做出什么好菜來?那許夫人腦子是被雷劈了吧?!”
姚織錦對這個人全無好感,但此刻他的突然出現,卻無意中幫她解了圍。當下她就一蹦三丈高地竄了過去,堆起一臉笑,諂媚地道:“呀,這不是陶爺嗎?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陶善品斜睨著她,唇邊勾出一抹嘲諷的笑:“現在知道怕了?怕就對了!”
怕?為什么要怕?這娘娘腔是吃錯藥了?
她一頭霧水卻也懶得計較,只管笑呵呵道:“陶爺,您看我就是一個小孩子,嘴上沒個把風的,滿口胡言亂語,要是得罪了您,我給您道歉還不成?您是有身份的,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計較嘛!”
“哼,現在告饒太晚了罷!”陶善品捏著手帕朝前一甩,“你最好求老天爺保佑自己有點真本事,否則,我保證讓全桐安城的人都對你這勞什子玉饌齋敬而遠之!”
“你要干嘛?”姚織錦自打出了谷府,就再不愿意輕易對人做小伏低——尤其是那種她原本就不喜歡的家伙,見眼前這位弱柳扶風的大叔出言不遜,立刻就收回笑容。
謝天涯是真心把這個姑娘當成妹子看待,眼見來著不善,也立即跳了出來:“什么來頭,找茬是吧?要欺負這姚家妹子,得先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莽夫!”陶善品翻了個白眼,又嬌嗔又得意地一擰脖子,正要開口,程清泉從廚房走了出來。一見他,面上就微微一怔,緊接著驚呼道:“您……您是陶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