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研殿內,一眾的奴才紛紛退下,只剩下了永安帝和靈犀二人。
永安帝坐在矮炕上,看著低頭站在自己面前的靈犀,心中的怒火又忍不住往上躥。
靈犀被永安帝看得膽戰心驚,緊緊抓著自己手中的錦帕,身子不住的發抖。
倆人沉默了須臾,靈犀抬眸看永安帝陰沉的臉,想張嘴說話,可雙眸露出閃爍之光,又將頭低下了。
永安帝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那條彩鍛制成的錦帕扔到靈犀的懷里,沉著聲音問,“你可看過這條帕子。”
靈犀一哆嗦,將落入懷中的錦帕接住。
不用看靈犀也知道,這條錦帕是婉嬪平日里握在手中的。
彩鍛極其難得,她身居妃位也不過是在年前的時候得了一匹藕何色的。命人給五公主做了兩身小衣裳,再給五皇子做兩雙小鞋,余下的便只做了三條這樣的錦帕。
自己用了一條,送了于嬪一條,剩下的一條則是給了安小婉。
將手中的帕子細細的對比了下,靈犀揚起小臉,看著永安帝扯起嘴角僵硬的一笑,“回皇上的話,臣妾認得。臣妾年前得了一匹彩鍛,這正是那匹彩鍛上的料子。臣妾記得臣妾送了于嬪一條,不知……”
永安帝抬起手,指著靈犀怒聲道,“朕既是走到你的宮中來,那定是將所有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敢和朕狡辯!”
靈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看著永安帝龍袍下擺,嘴硬的道,“臣妾,臣妾不知皇上在說什么。”
永安帝微彎下腰,伸出右手挑起靈犀的下巴,看著靈犀淚光閃爍的雙眸,寒聲問道,“她在哪里?婉嬪她在哪里!”
靈犀咽下一口吐沫,眼淚從雙眸中滴落下來,“婉嬪?在,在冷宮,皇上降旨將她打入冷宮……”
靈犀倒吸一口涼氣,口中的的話而下巴上傳來的疼痛嘎然而止。她透過眼中的淚光直視永安帝眼底的怒氣,雖然知道自己已經做了十足的準備,可依舊是心驚不已。
永安帝看著靈犀因疼痛而扭曲了的小臉,道,“鶯妃,朕承認你很聰明,可這聰明要在你活著的時候才能拿出來耍一耍。如果你不把婉嬪交出來……”
“如果臣妾不將婉嬪交出來,皇上就要下旨要臣妾的命,是嗎?”靈犀接下永安帝未說出來的話。
永安帝松開了掐在靈犀下巴上的手,冷哼一聲坐直了身子。
靈犀跪坐在地上,仰頭看著永安帝,泣道,“皇上如此費盡心機的想見婉嬪,可想過婉嬪是否想見皇上?”
永安帝心中一緊,沒有說話。
永安帝不明白安小婉既然愿意和他回紫宸殿,為何最后又不辭而別,然后徹底藏起來不見他。可這滿心的不明白,永安帝都歸罪到了將安小婉藏起來靈犀身上。
如果靈犀能早早的將安小婉送到他的面前,那他和安小婉之間無論有什么誤會都已經解開了。說到底還是眼前的人太過大膽,明明知道他在找安小婉,卻敢藏著掖著不告訴!
看到永安帝眼中閃過的怒氣,靈犀跪直了身子,拿起帕子捂在自己的臉上,低泣道,“皇上只信婉嬪在冷宮大火之中存活了下來,可曾想過冷宮大火之中婉嬪經歷了什么?”
永安帝眼中的怒氣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疑惑。
“皇上,您不是要找婉嬪嗎?”靈犀從地上站起來,上前拉住永安帝的手,似制氣一般的道,“臣妾這就帶您去看婉嬪,這就帶您去看。”
永安帝看著臉上露出決然的靈犀,任靈犀用微冷的小手將他拉起。
出了內殿,靈犀對守在外殿中的奴才道,“你們不必跟來。”
馮公公看了眼永安帝,見永安帝板著臉,低下頭收回了剛邁出的腳步。
邁下回廊,踏進雪地,靈犀牽著永安帝的手走到靈感殿的后面,直奔引霜閣。
當引霜閣出現在兩人的眼前時,靈犀吸了口凜冽的空氣,對跟在身后的永安帝道,“皇上,婉嬪就在里面,您真的要見她?”
永安帝的回答是抽回被靈犀握在掌心的手指,大步走向引霜閣。
靈犀手心一冷,眼淚落了下來。她提裙跑到了永安帝的前面,展開雙臂將永安帝攔了下來。
佳人就在眼前卻不得相見,永安帝再忍不住心底的怒氣,喝道,“鶯妃你可知罪!”
靈犀跪在雪地上,伸手抓住永安帝的袍子下擺,聲音雖小卻語氣堅定的道,“臣妾知罪,可臣妾以死相求,求皇上不要進去。”
在永安帝沒有回答前,靈犀抬頭,看著永安帝憤怒的面孔,低泣著請求道,“臣妾求皇上,給婉嬪留一條生路。婉嬪什么也沒有了,她只有皇上。臣妾求皇上給婉嬪留一條生路。”
看著攔在自己腳下低聲悲泣的靈犀,永安帝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前傾了身子,咬牙道,“朕視她為掌上珍寶,怎舍得讓她去死?”
靈犀凄婉一笑,大不敬的挑起柳眉,道,“當年皇上口口聲聲和臣妾說視婉嬪為掌上珍寶,可最后皇上不還是將這珍寶打入冷宮不管生死了?”
‘啪!’
永安帝被戳中痛處,揚起手摑了靈犀一個耳光。
靈犀抬起手捂著左臉,右手依舊抓著永安帝的袍子,態度異常強硬的道,“自從皇上將婉嬪的身家性命將于臣妾看護,臣妾便將她視做親妹。不管皇上今日如何遷怒與臣妾,臣妾都要將話與皇上講清。”
靈犀抬眸,看著永安帝一字一句的道,“皇上想看婉嬪,可以。但只能遠遠的看一眼,看一眼后,皇上再決定要不要和婉嬪正式相見……”
永安帝身子一側甩掉靈犀抓在他袍子上的手,繞過靈犀向前走了過去。
靈犀一咬牙,起身又跪在了永安帝的面前。張開手臂,對永安帝哭道,“皇上,臣妾求求您。婉嬪性子一直柔弱,如果讓您這樣直視她的不堪,婉嬪會活不下去的。”
‘不堪’兩字成功阻攔住了永安帝前行的腳步。他冷著聲音,問,“什么‘不堪’?”
靈犀咽下口吐沫,對永安帝道,“皇上一看便知。臣妾只求皇上,求皇上。您安靜的來,安靜的走,讓婉嬪把夢做得久一點……”
見永安帝站在雪地中不動,靈犀站起身將永安帝引到了引霜閣的偏間之中。
含玉正在偏間中沏茶,看到靈犀和永安帝剛要請安便被靈犀止住了動作。
“她還好嗎?”靈犀遞給含玉一個眼色。
含玉低下頭,輕聲回道,“回娘娘的話,從昨個兒起不哭了……”
靈犀看了看永安帝,回頭對含玉道,“你去和她說,外面下雪了,讓她到外面走走。你提點著些,不要讓她看久了,外面冷……”
含玉點點頭,福身退下了。
靈犀將永安帝拉到偏間的門處,對永安帝道,“臣妾愚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還請皇上在這里觀望,然后再決定要不要與婉嬪相見……”
永安帝沒有回答靈犀的話,而是將目光遞向了引霜閣外白茫茫的世界。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含玉扶著身上披了一件粉藍色披風的安小婉站在了雪地之中。
安小婉右手抓著含玉的左臂,心中如刀絞一般,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扶著含玉的手在雪地里走了幾步后,她忍著心碎將自己的臉面向了引霜閣。閉上雙眸,她感覺有刀子一樣的東西割在她左臉的疤痕上。
她知道永安帝就在偏間內,她知道相霜閣外靈犀的哭訴和永安帝的憤怒。
當靈犀哭著求永安帝給她留一條活路時,安小婉坐在引霜閣內已經是悲泣不已。她不得不承認,靈犀雖然一直在利用她,可說出的話卻句句刺在她的心頭之上。
如果,如果她是以前的安小婉,她真得會再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安小婉站在雪地中,鼻腔被寒冷的空氣凍得發麻,破碎的心被天上落下的雪漸漸淹沒。
她從開始時奢望永安帝跑出來對她說不在乎她此時的容顏,到現在絕望得恨不得自己在大火中死了。
好像等了一個世紀那樣久,安小婉的心理防線崩潰了。
她松開含玉的手,逃也似的跑回到了引霜閣的寢殿之中。坐在床榻上,安小婉大哭不已,她的整個世界,從此時此刻起,再沒了顏色。
偏間內,永安帝站在門前一動不動,背在身后的右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頭。
他看到了,他看到婉嬪的左臉上有一塊鮮紅色的疤痕。那丑陋的疤痕,毀掉了安小婉原本閉月羞花的容貌。
靈犀輕碰著自己的左臉,眼角帶著淚,皺著柳眉對永安帝喃喃道,“冷宮大火之時,臣妾帶和荷葉雖然救出了婉嬪,可婉嬪的左臉卻燒傷了……皇上,婉嬪從來沒有怪過您將她打入冷宮。在邁進冷宮時,她臉上雖然帶著淚,卻信誓旦旦的對臣妾說,‘逸郎一定會接我出去的。’。可就在那天晚上,有人在冷宮之中放了一把大火,要置她于死地。皇上,婉嬪的人活了,心卻已經死了。她現在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您心中還想著她念著她。所以她總在是引霜閣中跑出去,只為能遠遠看您一眼。只一眼,她就足夠了……臣妾求您了……”
靈犀跪下去,輕晃永安帝的袍子下擺,哭道“皇上仁慈,如果您在意婉嬪此時的相貌,就請皇上徹底忘記婉嬪,不要出現在婉嬪的面前。讓婉嬪,就這樣在夢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