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
這是一個真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符合大自然的所有規(guī)律及法則。
一旦過了35歲,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人生已經(jīng)基本上定型了。而我,早已不負眾望地完成了諸多神圣的使命,比如說娶妻買房生兒育女之類的。我有可愛的兒子和漂亮的老婆,有一套不大也不小的住房,一部不貴也不便宜的汽車,一個穩(wěn)定但收入不高的工作。總之,我很幸福,年近不惑,無所建樹也無災(zāi)無難。
八月的一天,天氣炎熱,令人時時感覺疲倦。我從延安路的地下過道穿過,意志消沉而又無精打采。潔白的地磚上還流淌著一些污水,空氣中散播著嗆人的霉味,這是個令人壓抑的空間。然而就在我剛剛走入地下人行道的入口時,我便聽到了一陣清脆悅耳的吉他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優(yōu)美的歌聲,唱的是十多年前的老歌——“再回首”。說真的這首歌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了,特別是那些年輕人。但是當(dāng)我走下臺階時我發(fā)現(xiàn),唱這首老歌的正是一個年輕男子。
這是個挺帥氣的男孩,隨意地挎著一把質(zhì)地優(yōu)良的吉他,臉上白白凈凈,比一般的流Lang歌手要干凈得多。看上去好象還真的有點姜育恒的風(fēng)采,不過,姜育恒是何許人也,那是老一輩歌唱家,這個小年輕想必是不知道他的。
但是,為什么他會唱那么老掉牙的歌呢?
這個年輕的英俊的白凈的流Lang歌手,站在瓷磚鋪成的舞臺上,就在地下過道的拐彎處,旁若無人地彈著吉他唱著歌,這場景多少讓我有些訝異。而他的身前則象尋常的流Lang歌手一樣,把吉他的琴盒打開著,作為投放零錢的容器。
我猶豫了一下,走到那個年輕人身邊大約有兩三米遠處停下來。歌聲在我耳邊放大了,旋律不斷地沖刷著我的耳膜。年輕的帥哥突然朝我笑了笑。
他的微笑很陽光,我只能這么說,很坦率的那種笑,也很友善。我從褲袋里掏出一塊錢的硬幣,把它扔進琴盒。
然后他還是對著我笑。歌聲倒好象更響了。我轉(zhuǎn)身走開,想著要繼續(xù)往前走,穿過這條壓抑而陰沉的地下道。
“曾經(jīng)在幽幽暗暗反反復(fù)復(fù)中追問”,歌詞是這樣唱的。好象有一股氣流襲卷過來,我看到音樂優(yōu)雅地向我撲面而來。
我站住了,然后轉(zhuǎn)身,干脆在那位年輕的流Lang樂手面前站定腳跟,就好似他的兄弟一般。我一定從這音樂中聽到了什么,無關(guān)歌詞也無關(guān)旋律,而是——是一段回憶,或者干脆說是一段時間。
年輕歌手唱完了再回首,開始調(diào)弦。我轉(zhuǎn)過身去,堅定地走向過道的出口。突然聽到那個年輕人在我背后說,“你對你現(xiàn)在的生活滿意嗎?”
聲音并不大,但是我聽得很清楚。我回過頭驚疑地看著他,這不會是一個瘋子吧。
年輕男人依舊低著頭擺弄他的樂器,他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地又說了一句,“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還會過現(xiàn)在的生活嗎?那又會是怎么樣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的心里一片迷茫,但是我沒有開口,和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流Lang漢能說什么呢,雖然他說的話象是一個哲學(xué)家。
年輕男人抬起頭來,再度對我燦爛微笑,然后輕撥琴弦,唱起了陳奕迅的十年。
我趕緊扭過身,快步離開了這個陰郁的地下過道。
那天晚上我照例看電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照例為兒子聽寫詞組,照例摟著老婆的頭,親吻她的臉頰。但是我整晚心驚膽戰(zhàn),我害怕自己會想起那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家伙。
然后我就睡著了,這只是個瘋子,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嗎?我已經(jīng)跨過35歲這個坎了,我的人生已經(jīng)定格。我的一切已經(jīng)鐵板定釘一般不容否定。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第一件事是找我的手機,看一下時間。但是今天早上沒有鬧鐘的聲響,通常情況下由于老婆的上班時間比我早得多,她會設(shè)定鬧鐘,因此只要不是休息日,那么每天早上我都會欣賞到一段鬧鐘音樂。
但是今天沒有。而且——而且我沒有摸到我的手機!
嗯怎么說呢,通常我的手機就放在我的床頭,早上起床后我會打開手機的無線模式,那就意味著一天的工作即將開始,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與任何人通話。
但是今天早上醒來,我沒有在床頭找到我的手機。突然之間,我?guī)缀跆似饋恚聦嵣衔乙呀?jīng)跳起來了。在我眼前,并不是一張雙人床,是的,不是雙人的大床,不是我和老婆睡了十多年的床,換言之我睡在別人的床上!
而且,這不是我的房間,十多年來,我對這個房間了如指掌。墻紙也好,昏黃的燈光也好,房間里特殊的氣息也好,掛在墻上的婚紗照也好,甚至那些陳舊的白樺木貼面的家具也好,我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們?nèi)缤掀诺纳眢w一般,在我眼里完全沒有一絲陌生感,但是——這的的確確不是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