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麗娜畢竟是女孩,對年紀問題特別敏感,馬上就嗔道:“周序你又胡說八道的,你哪里老了,杜青又哪里老了?”
想想也是,我老了,豈不等于說她也老了?
杜青卻搖搖頭說:“我覺得周序說得對,至少我的心態已經老了。好了,不打擾你們吃飯了。周序,你快吃點補充一下能量吧,麗娜說這是包氏魚湯,呵呵,名字就透著傳統的底蘊呀。”
麗娜請杜青也吃一點菜,反正買的做的都很多。但是杜青卻不愿意多留,執意要走,就要回賓館準備演講材料,畢竟,這是錢海平托付給他的任務,不做好對不起錢海平。
盡管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事兒他本來就沒有興趣參與,但參與了,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做好。
杜青雖然說他自己墮落了,但照我看,他的本性可一點沒變。杜青是屬于那種無論何時何地,對何人何事都十分認真的人,對待文學他認真,對待文學社他也認真,對待廣播臺記者的工作同樣認真,而對待朋友的囑托更是認真之極。想起嵊州他那個堆滿了各種書籍的小屋子,想起在那兒他孤獨地讀著書的情景,我不由地感動于杜青靈魂深處的那份堅忍。
不象我這個軟弱的家伙。我心里暗自自嘲。
杜青走后,包麗娜非要親手喂我喝魚湯,這份柔情蜜意的福份我是卻之不恭。
喝了幾口后我說:“你的湯做得越來越好了,趕明兒我們開個魚湯店吧,招牌菜就是包氏魚湯,肯定賺錢的。”
包麗娜停下手上的動作溫柔地說:“好啊,我們不要這個廣告公司了,也不要什么十年漲十倍的房產,我只想開個小酒店,就象,杭大前門那個四川菜館一樣,你賣酒我賣湯。你不是喜歡喝酒嗎?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去那兒喝酒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眼睛里就充滿了略帶憂傷的神往之色。我不知道為何會在麗娜的眼神里讀出一絲憂傷的滋味,甚至還有一絲疲倦。是的,麗娜累了。
“麗娜,”我握住她的手說,“我還沒對我的父母說起我的這個病。我打算這次出院后就對我媽說實話。”
“你還沒告訴他們?”
“是呀,前幾次回家去,我都沒提起我的病,再說,我這病如果不發件,輕易是看不出來的。”
“誰說看不出來呀,你瘦了很多,而且臉色總是灰灰的。”說著,麗娜放下鑰匙,心疼地在我臉上撫摸了一下。“我就不信你媽那么疼你,會看不出來。”她說。
我在心中嘆息道,我媽連我到底是不是她的兒子也不見得能看出來呢。
“周序,答應我,什么都別想了,現在先治好病,我想看到一個快活的你。就象以前那樣,自由散漫,想干嘛就干嘛,沒有什么東西能阻礙你約束你,我寧可你永遠是那個樣子。”麗娜動情地說。
我摸著麗娜的手,忽然覺得這個曾經嬌俏可愛卻又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真的長大了,不僅僅能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了,她變成一個女人了——女人的愛就象持續的暖風,而不是少女式的狂風。
“嗯,一切都會恢復原狀的。其實呀,我媽前段時間也注意到我瘦了許多,我就對我媽說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我說,“我媽還問我,現在還住公司里嗎?我說是的,我以前就對她說住公司里比較方便,不過——”
“怎么了?”
“她說什么時候到公司來看我,我想到時候這事也沒辦法再對她隱瞞了。”
包麗娜悠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說:“我剛回來的時候,醫生跟我說,要準備手術了。我問過他,是不是現在一定要手術?而且手術的風險和效果會怎么樣?”
“他怎么說?”
“醫生也沒多說什么,就說必須手術,時機已經成熟了,因為后面昏迷和嘔吐的頻率可能加快,甚至會失明和失憶,所以——不過你沒那么嚴重啦,只要早點做手術,你就會早點好。”
麗娜盡量溫柔而平靜地這樣說,但我看到,她在說話時雙手卻緊緊地絞在一起。
窗外春光明媚,溫暖的陽光和溫柔的風,都鋪灑滿整個大地,從半開的窗戶外送來一陣陣枝枝花的芳香。這柔美的春光使人陶醉,這個時刻,我才感覺到平靜,一種超越所有過往歲月和漫長回憶的平靜。
五月初我回到了家,老老實實地告訴母親,我得了原發性腦瘤,不過請老媽放心,醫生說是良性的,做個手術就可以完全康復,不用擔心。
出人意料的是,老媽并沒有當場昏倒過去,只是輕微地嘆了口氣。她站在我房門口,呆呆地站了很長時間,我覺得她似乎想有話對我說,我又重復了一遍:“媽,沒事的,您不用太擔心。”
老媽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摸摸我的手說:“你太瘦了,小序,你自從開了書店辦了公司以后,人是越來越瘦,算了吧,我早說了,你還是老老實實找個穩定點的單位吧。”
我說:“我的性子就安穩不下來呢,媽,你別太擔心了。”
“那——什么時候做手術?”
我說五月底吧。
媽想了想說:“我記得你爸認識上海的一位很有名的腦科醫生,我想啥時候帶你去那兒看看。”
我眉頭一皺,忽然感覺很奇怪,就問我媽:“媽,我覺得你好象早就知道我得了這個病似的。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準備為我尋找專家醫生了?”
老媽猶豫了一下,最后說:“你上次過年回家時帶來的那個女孩子,就是那個叫包麗娜的同學來過我們家了,是她告訴我的。”
“她是你女朋友,是吧?”她又問道。
“是的,她是我女朋友。”我回答道。
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我忽然從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這是我的媽媽,是的,是我的媽,可是,我真是她的兒子嗎?
想到這兒,我就覺得一種徹骨的哀傷在我心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