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峰上的幻境發生變化。明徹卻一無知覺。他從青目山回元道宗,一路挑著山中的鳥捕殺,耐心將五彩羽毛一絲絲捻成線,晚間編織成絲絳,倒也不覺得一個人行路孤單。三天后,他走出了青目山。
明徹對易輕塵幼時的事知之不多。后來銀蛟想殺易輕塵替子嗣報仇,魔門才開始收集易輕塵的情況。
他記得后一世肖憐兒重回元道宗,以清風道君徒弟身份和韓修文見面時,韓修文原本送她的禮物是一件雪蠶衣。據余光在元道宗打聽到的消息,這件雪蠶衣是易輕塵筑基成功,韓修文用若水所賜的法寶換的。當時把小姑娘感動得一塌糊涂。筑基之后疏遠了其他弟子,跟在韓修文身邊,從此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個。
他看了眼手中五彩斑斕的彩色絲絳,心情雀躍。他似乎能想象易輕塵見到時的驚喜。他朝著天穹峰奔去。
風從他身邊掠過,山丘在他眼中朝身后飛快地退走。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天穹峰始終橫亙在眼前,一心想拿著五彩絲絳討易輕塵歡心的明徹仍往前走著。
耀日讓幻境依著他的心思發生了變化。如今,這座幻陣卻脫離了他的掌控。明徹所在的幻境與他所在的幻境已被割裂成兩個不同的時空。
在耀日眼中,天穹峰外是一片灰白的云霧,沒有別的景致。穿著元道宗白袍的黝黑少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驢。他從云海深處走來,在云海中趕路,始終踏不上天穹峰的土地。
天穹峰里,暮紫的心神改變了幻境中易輕塵的命運。她拒絕嫁給韓修文,她輕蔑地看著幻成韓修文的耀日,驕傲地向他預言:“這一世,我會比你更早結嬰。我會成為九品丹師,會給師尊和長老們煉成增元丹。會讓他們在有生之年元嬰出殼,化神飛仙。”
這才是他欣賞的深愛的神將暮紫!她不需要他耀日幻成韓修文給她幸福,也不需要明徹幻成黑丑少年,贏得她的芳心改變她的命運。
“你若老實修煉,少動那些齷蹉心思。我依然敬你是師兄。”易輕塵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耀日攥住了她的胳膊。
一抹紫焰匹煉般襲向他。易輕塵大怒:“放手!”
可惜他不是明徹,他是神君耀日。耀日輕松拍開襲來的真氣,低頭看著她憤怒的眉眼,輕聲嘆息:“如果你拒絕嫁給韓修文。你改變了你這一世的命運。你還有下一世嗎?”
“你說什么?”
“改變了易輕塵的命運,就改變了肖憐兒的一世。沒有肖憐兒,你還能再和明徹相愛嗎?”
易輕塵的目光漸漸迷離。眸子里涌出痛苦與困惑。她眼前的景物旋轉起來。她的心神陷入矛盾之中。
耀日的聲音低沉地響起:“改變命運是要付出代價的。”
用一世的屈辱換取與明徹的相遇。還是拒絕他,從此失去明徹?暮紫心神控制下的易輕塵茫然不知所措。
“你累了,睡一覺再回答我。”耀日的神光籠罩著她,看著她慢慢闔上眼睛。
幻境消失不見,耀日站在天神花園里。被神光封禁的望歸亭中,暮紫在沉睡。
另一處幻境中,趕路的明徹突然停住了腳步。汗透重襟。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叉腰喘氣,望著不遠處的天穹峰出神。
白鶴在云中穿行,流云飛瀑被陽光折射出一座座虹橋。靈氣氤氳。
明徹突然記起那一年,黑魔山業火肆虐。他生怕肖憐兒進魔門涉險。在地底溶洞幻出魔門景物。肖憐兒輕松識破。她說:“這里沒有靈氣。”
可現在呢?什么時候下仙界的靈氣氤氳如有實質?
明徹突然朝空中飛去,他穩穩地站在了半空中。
什么煉氣弟子不能飛行。不過,是他陷進幻境中罷了。
他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回音裊裊不絕。
他的臉發生了變化,兩道斜飛入鬢的長眉肆意飛揚。天穹峰,青目山,從眼前消失。
他站在天神花園里,耀日出現在他眼前。
“境由心生。我以為真來到了易輕塵這一世。看到她因年少修為高被若水收為真傳弟子。心里恨不得變成個煉氣弟子,與她一起長大,得到她的心,改變她愛上韓修文的命運。”明徹笑著望向耀日,“我的身體面容修為都隨著我的心境變成了煉氣弟子。可我依然還是我,哪有走了一天一夜仍然走不到天穹峰的道理。”
所以,他識破了這是幻境。
其實甘心被幻境所迷的人,是自己吧?
耀日嘴里發苦。幻身成韓修文,想給易輕塵一世幸福。他會陪著易輕塵找回她的魂魄,陪著她化神飛仙。而改變了命運的易輕塵,不會再有肖憐兒那一世。沒有肖憐兒,暮紫就不會遇到明徹愛上他。
被他的神光藏在天神花園里的暮紫會牢牢記住幻境中發生的一切。她醒來后,只會記得易輕塵這一世,記得她是神將暮紫。
而明徹,只會有兩種結局。要么破了幻陣,暮紫仍然忘了他。要么永遠困在幻境中不知疲倦地前行。
耀日淡然開口道:“你擔心來到易輕塵這一世,有人會認出你是魔門少君,所以你連面容都由著心境改變。你已入境,本不該這么快識破的。”
明徹緩緩說道:“我入幻境,以為可以趕在易輕塵答應嫁給韓修文前贏得她的心。改變她這一世的命運。而你,卻想撿個便宜,幻成韓修文,借命運的力量來阻攔我。你太心急。你改變了幻境。就像一幕戲,本是行云流水的劇情,你硬生生讓它由著你的心意改變。被我堪破,不過是早一刻晚一瞬的事情。”
“我入境,幻身成韓修文,我會疼她愛她。我絕不會讓她重蹈覆轍!別以為只有你想替她改命!我也想!”耀日想著暮紫那日的話,忍不住大聲說道。
“可惜,這里只是幻境。這座幻陣是你布下的,你想讓她怎樣便怎樣。你心意改變,她就成了提線木偶,處處順應著你。日后,你若想騙騙自己,大可以在幻境中制造出她對你情深愛重的影像。”
因為心急,所以情切。他改變了幻境的時間進程,造成兩處幻境空間的不同,這才露出破綻,被明徹識破。
好像從做主君起,他就覺得一切皆在掌控之中。沒有明徹的數萬年,他一直篤定暮紫會回到自己身邊。
現在耀日才明白,為何自己會沖動的進入幻陣。原來他早就明白,只有在幻境中,他才有機會得到她。
可惜,她連一個幻境都不肯給他。
他輸的真是徹底。
她的心給了明徹,可憐自己卻還想著是否能再有機會去贏取。耀日深吸口氣道:“知道為什么你會在這里走進易輕塵那一世?因為她的身體她的神識就是這座幻陣的陣眼。如今我已經控制不住她的心神。如果你粉碎陣眼破陣,等于摧毀的識海。她會變得癡傻。除非你將自己的靈體散了,才能在破陣時護住她的身體魂魄。否則,你永遠破不了這座幻陣。你死她活,你自己選吧。”
明徹沉默著,耀日感覺到凌厲的劍氣朝自己呼嘯而來。神光涌出遮擋了他的臉。他朝天神花園外疾飛,明徹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有多遠,你便逃多遠吧。我若救不得她,我便讓整座仙界給她埋葬!”
耀日心頭一凜,一團金芒從天神花園中炸開。強大的力量瞬間撞上了耀日的脊背,沒有給他半點防御的時間,直接將他推出了天神花園。
“主君!”神將們紛涌上前。
耀日摔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神君修為,在明徹面前不堪一擊啊。他苦笑起身,回頭一看,天神花園中像升起一團烈陽,光芒四射。
整座天神花園都被這團光包裹著。刺目的光讓所有人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么。耀日神色復雜:“他還真敢賭啊。他已成仙體,我們這點修為,哪里傷得了他。”
他環顧著神將們,曬然笑道:“都收起你們的晚娘臉吧。不就是暮紫不喜歡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仙界比她美貌的女仙多的是。”
神將們哄然大笑:“主君這話可是酸了!”
耀日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劍靈之心外層的金色光芒擋住了所有人的神線,里面圣潔的光灑落,照得天神花園纖毫畢露。
明徹將手按向胸膛,掌心托起一團晶瑩。剔透的琉璃劍靈中浮著一團艷紅,焰草草化成的心像,一簇火焰被他托在掌心。
明徹揚手一拋,肖憐兒割舍給明徹的心飛了出去。心之所向,一幢三層亭閣出現在他眼前。神光虛幻成的亭閣中,肖憐兒沉睡著。她的眉心不斷地飄出點點靈光。耀日沒有說錯,她的識海成了這座幻陣的陣眼。強行破陣,便會破碎。
她的心神從靈光中閃現,變成一幕幕影像從亭閣中飄出。
天穹峰上,她與韓修文的雙修結縭大典正在熱鬧的進行。明徹一步邁出,站在北辰大殿的廣場上。
“不準嫁!”
暮紫心神控制的易輕塵渾身一顫,她失神地看著他,被耀日攪亂的心神掙扎著:“你,你是誰?”
明徹定定地望著她:“這是幻境。是你心神生出的幻境。”
“不,這是易輕塵的命。我要嫁給韓修文……”易輕塵喃喃說著,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沒有易輕塵這一世,就不會有下一世。沒有這一世的劫,就永遠不會再有肖憐兒。她永遠不可能再和明徹有交集。
“境由心生。憐兒,你清醒一點。”
“我不認識你!”易輕塵扭頭看向若水道君,“師尊,他是個瘋子。”
元道宗及三宗四門前來觀禮的元嬰道君們在她的心神控制下站了出來。法寶真氣在瞬間交織成一道絢麗的網朝他襲來。
易輕塵尖叫起來:“你走啊!”
明徹終于明白耀日為何說他無法再控制這座幻陣。他本是利用她的心神布下陣法。如今卻被肖憐兒掌控。
要么她自己醒來,要么……便如耀日所說,散了他的靈體,護住她的識海。
她固執地認定如果沒有易輕塵那一世的劫,她就再不會是肖憐兒。她陷在自己的幻境中,要重新去經歷易輕塵那世。
明徹長嘯一聲,金色的劍芒灑落,元嬰們襲來的法寶與真氣在金色的浪潮中融化。易輕塵只覺得身體一輕,被他攬在懷里朝天穹峰外飛馳而去。
“明徹,你放手!”她臉色大變,用力推搡著他,“你不能改變我的命運!你不讓我去歷劫,你就永遠會從我生命里消失。”
明徹用力抱住她:“我舍不得再讓你去經歷一次。哪怕這是幻境。”他堵住了她的唇,身上潔白的靈光如繭絲抽出,將兩人層層包裹。
他舍不得。他愿意和耀日賭命。
望歸亭的封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識海飄出的點點靈光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逼迫著重新聚回肖憐兒眉心。四周的影像漸漸消失。天神花園恢復了恬靜的美景。
不知過了多久,肖憐兒嚶嚀一聲,睜開了眼睛。她拍出一掌,望歸亭的門悄然打開。她緩步走了出去。恍惚著望向周圍。這是在天神花園里呀。她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真實的讓她不知道現在是在幻境還是現實。
明徹的身影在她面前浮現,長眉入鬢,俊美無鑄。他在微笑,陽光仿佛聚在他的眉心,讓他的臉明媚地令人無法逼視。
“明徹!”肖憐兒哽咽地叫了他了一聲,如乳燕投林,飛了過去。她一把撲了個空,明徹的身影消散了。她嚇得大聲喊他,“明徹?!”
紫光一閃,流煙刀飛到了肖憐兒手邊。刀身的小紫獅把頭埋得低低的:“他為了破陣不傷害你,散了靈體護住你的識海。他沒身體了。大人,你在他的劍靈之心中。”
籠罩著天神花園的劍靈之心攸地縮小。肖憐兒眼前一暗,金色的光芒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琉璃浮在她面前,晶瑩剔透。
流煙的腦袋幾乎被兩只爪了擋住,它嘟囔道:“他散了靈體,只剩下這枚劍心。靈智被封。想要再凝化為人,可能又要萬年。”
好不容易來到上仙界,好不容易相聚,又要幾萬年?肖憐兒心頭火起,一把握住那枚琉璃心,提起流煙,大喝一聲:“耀日!你欺人太甚!”
一股莫名的靈力流淌進她的經脈,直涌進流煙刀中。紫獅流煙像被電著了,嗷嗚一聲從刀中飛了出來。三丈高的本體如山丘一般立在天神花園中。
肖憐兒一股憤懣之氣傾泄而出,一刀狠狠劈下。
流煙張開嘴,十來丈高的紫焰如海浪滔天。
明徹化為一枚琉璃珠子時,天神花園的白玉宮殿再次出現在耀日和神將們面前。還沒等他們明白里面發生了什么。碧色的刀芒一閃,紫色的火焰轟地將白玉宮殿炸成了碎片。
“暮紫?!”
眾人眼前一亮,青色的水麒麟四足攪動成團罡風。肖憐兒騎在它身上,刀指著耀日和眾神將怒喝:“我跟隨你萬年,隨你平定仙界動亂。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替你擋命化劫。耀日,你對不起我!”
耀日喉間一哽,別過了頭。卻不肯替自己辯解半句。
尚城搓著手嘿嘿干笑:“暮紫啊,你誤會主君了。他其實只是想探探明徹對你……”
“住口!”肖憐兒握著那枚琉璃心,心里難受得要死,“早知有今日,我就讓你被霜狼王撕了!”
尚城頓時閉上了嘴巴。
“我容易嗎?你們就這么見不得我好?我想和他在一起逍遙度日怎么了?我喜歡他怎么了?”肖憐兒越說越傷心,眼睛漸漸泛紅,“我魂飛魄散幾萬年,重生兩世還沒有三百年。我好不容易重塑靈體來到仙界。我和他從來都是聚少離多。沒過幾天清靜日子。如今你們把他害成這樣,還要讓我等他萬年。你們太過分了!”
“暮紫,這事不是你想的這樣。”白澤看著臉色發青的耀日和訕訕的神將們,硬著頭皮想解釋。
眼前青光一閃,空中響起肖憐兒憤怒的聲音:“耀日,我現在打不過你。等到他日我成就神君修為,我會劈了耀日城!”
水麒麟載著肖憐兒飛離鳳瀛洲,肖憐兒一心不想見到任何修士,騎著水麒麟直奔進云海深處。
四周空寂無人,肖憐兒才停了下來。攤開手掌,看著無聲無息的劍靈之心淆然落淚:“明徹,又要等上萬年,我才能見到你嗎?”
琉璃劍心一閃,從她手中消失了。
身后一雙手臂繞過來,將她攏進了懷里。明徹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低語:“不逗你了。笨的要死。”
她一驚回頭,看到明徹挑起了眉:“那一刀砍得好極了!好樣的!”
誰叫耀日讓他懸著一顆心去賭命的?挑唆著肖憐兒憤怒,比他動手更讓耀日難過。明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肖憐兒低頭看向流煙,刀上的小紫獅用爪子蒙住了眼睛:“大人,他威脅我……”
肖憐兒怒喝:“你給我滾回下界!什么時候還完易家無辜之人的債什么時候回來。”
流煙從刀中跳了出來,化為一道紫光朝云海下方飛去,它嗚咽地說道:“大人,你千萬別收其它器靈,等著流煙。”
看來是真生氣了。明徹清了清喉嚨打算哄她高興。
還沒等他開口,肖憐兒已捏著他的兩頰一扯,看著好好的一張俊臉被自己折騰成奇怪的模樣,感覺到手觸到的肌膚,她終于有了他在的實質感覺。比起他的存在,別的都是浮云。她嘟起嘴巴親了親他的唇:“明徹,我不生氣。只要你在,我就不生氣。”
明徹愣了愣。
肖憐兒的臉在他胸口蹭了蹭,喃喃說道:“萬萬年太漫長,我害怕一個人。”
一世,一生,千萬年,所求的不過是有人傾心相伴的溫暖。
明徹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輕一嘆:“我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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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幾天會寫后記,寫兩個人的生活。
國慶后會免費放番外。會將一些大家覺得正文中沒說盡的支線人物故事放出,如嫵月與耀日之間,銀蛟的結局,花知曉與若水的前情等等。
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一定會有下一桌新開的席面。吃完天上的,咱們吃地面的。先散散步消消食。回頭一定賣力吆喝,請大家賞臉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