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進來,東方珞便吩咐她,病人昏迷著,也要想辦法撬開他的嘴,藥水和鹽水輪番往里灌。
不能靜脈輸液的古代,只能從口里進了。
換句話說,這個人能不能活下來,就靠他頑強的生命力了悅。
東方珞凈手的當兒,黃鸝去馬車里為她拿來了衣服,她便將袖口和裙擺沾了血跡的衣服換了下來。
轉身看了看鐘凌風白色衣服的血跡,那般的顯眼。頓時就急了,“這可如何是好?沒有為你準備衣服!”
鐘凌風拉她在方桌旁坐下,“沒事!這里有我換洗的衣服。就算不換,披風一遮,從外面也是什么都看不見的。”
東方珞這才松了口氣,手放在陳舊的桌面上,摳著上面的斑駁。
鐘凌風抓起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親了親,“辛苦你了!”
東方珞咬唇,“鐘凌風,我是你的誰?攙”
鐘凌風扯動嘴角,做了一個疲累的笑,“鐘凌風的妻子啊!”
東方珞嘆氣,“既是夫妻,何必見外?”
鐘凌風干脆一個用力,拉她坐到腿上,“讓我抱抱!”
東方珞就很乖巧的窩在他懷里,不動,也不說話。
直到黃鸝同著小沙彌敲門,送齋菜來,兩人才分開。
齋菜擺上桌子,黃鸝和小沙彌就又退了出去。
東方珞沒話找話道:“這是若谷大師平日里居住的院子嗎?”
鐘凌風道:“不是!這是我臨時歇腳的地方。”
東方珞的下巴就吧唧掉了下去。
鐘凌風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你猜的沒錯,若非遇到了你,我倒是極有可能皈依佛門的。”
東方珞合上嘴巴,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出家有什么好?一年到頭都不能吃肉,還不如死了算了。”
竟是把鐘佳的話學了出來。
鐘凌風抬手,將她鬢邊被風吹亂的秀發順到耳后,“是啊!有了你之后,再讓我出家,打死也不干。先吃飯吧!一會兒飯菜就涼了。”
兩人執筷,開始相對無言的吃飯。
東方珞就有些難以下咽,就不停的給他夾菜。
鐘凌風道:“沒肉,吃不下?”
東方珞歪頭看著他,“你要不給我做個榜樣?”
鐘凌風便端起米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撥。
東方珞干脆扔了筷子,端起湯從旁邊等著。
好在鐘凌風并沒有噎到打嗝,但還是接過東方珞手里的湯,一飲而盡。
東方珞拍了拍他的背,“乖!”
鐘凌風這才察覺出不對勁,“你怎么還不吃?”
東方珞道:“我就是想看你吃而已!”
半夜就走了,早飯肯定也沒吃,還背著她跑了那么遠的路,再不補充能量,就算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見鐘凌風只是用幽深的眸子盯著自己,東方珞連忙撅了嘴巴道:“惠通寺的粥很好喝,我一會兒讓黃鸝去給我端一碗。”
鐘凌風壓下心潮澎湃,“你為何不問我那人是誰?”
他的小妻子雖然年齡小,卻也是可以這般體貼的。明明是關心他,想讓他進食,卻選擇了撒嬌的方式。
他必須承認,他其實很吃這一套。
東方珞抿一下唇,“我若問了,你會說嗎?”
鐘凌風起身,踱到門邊,背朝里,“不會!”
東方珞就翹了嘴角,她才沒那么傻。他如果想告訴她,在來時的路上,早就告訴她了,絕不會等到現在。
“如果他在我手上活了,你會告訴我他是誰嗎?”
鐘凌風回頭,盯著她看,“會吧!”
東方珞聳聳肩,“那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鐘凌風訝異,“他都這樣子了,你還能認得出來?縱使之前,你給他把過脈,可現在,脈象也該變了啊!”
東方珞嘆氣,“他畢竟是我認識的人吧!你不告訴我他是誰,是怕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我面前,而心生難過吧!”
鐘凌風苦笑,“你非得這么聰明嗎?”
東方珞起身,走到他身邊,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鐘凌風,我知道他對于你來說很重要!但是,我畢竟只是個人,這里的救治條件又不行,所以,如果最終我沒能救活他,你千萬不要怪我啊!”
鐘凌風撫摸她腦后的秀發,“傻丫頭!你已經盡力了,我都知道!他就算活下來,也等同于已經死了。”
東方珞身子一僵,“你的意思是,若是他大難不死,恐怕也只能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了,是不是?”
鐘凌風雙臂用力,緊緊的將她箍在胸前,“三五年內,不能出現在京城了。”
東方珞忙安慰他,“你別太擔心了!若是他還念著你,畢竟不會舍得死的。”
鐘凌風這才放開她,雙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但愿吧!盡人力,聽天命吧!”
東方珞道:“要不你歇一會兒,我去看看他。”
鐘凌風拉她重新落座,“你等著!我吩咐人給你端粥來。喝了粥再去!”
東方珞乖乖聽從,心想著真要是隔壁有事,白鷺肯定會過來叫她的。
再次面對傷者的時候,東方珞拼命想在她的腦海中復原那個人本來的樣子,卻總是徒勞。
真的是找不到記憶中的影像了。
東方珞忍不住對鐘凌風道:“就他這個樣子,行走在京城,怕是再也沒有人能認出是誰了。”
鐘凌風道:“但容貌太異于常人了,反而也會招來猜忌。”
東方珞就吐了吐舌頭。不得不承認,還是他思慮周全啊!
以東方珞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在外留宿的。
卻把佑武和黃鸝倆人留了下來。
囑咐他們,夜間是最兇險的時候。傷口發炎,傷者極有可能會出現高燒。
對于高度酒物理降溫,黃鸝自然是不陌生的。
除此,還著重的強調,只要傷者醒了,就給他喝淡鹽水。
但鐘凌風卻是不同意黃鸝留下的。
東方珞在忠王府出入,帶的什么丫鬟,有心人自然會留意的。
若是黃鸝跟著出來,卻沒有跟著回去,怕是又要引人猜忌了。
東方珞挑眉,“我的丫鬟,我愿意派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管其他人何事?”
若谷從旁道:“寺里留下女眷,也的確不合寺規。”
東方珞也就不再堅持,囑咐黃鸝把擦酒降溫的法子教給佑武。
黃鸝嘟噥著,雖然不怎么情愿,卻也不得不照做。
最后在離去前,又為傷者扎了一次針。
這才踏上了返程的路。
佑武留下了,趕車的人換成了暗衛丙寅。
東方珞至此更加相信了,暗衛的確無時不在。
鐘凌風在離去和留下之間,最終還是選擇護送東方珞回去。
在裕豐堂門前,他于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東方珞。此刻,若是放任東方珞一人獨自回去,怕是又會引來某些人的猜疑吧!
回去的馬車里,東方珞怕鐘凌風胡思亂想,便趕緊東拉西扯的找話說。“鐘凌風,你當初救夕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是西門侯府的人了嗎?”
鐘凌風揚了揚眉,“你們見過了啊!他告訴你的?”
東方珞撅了小嘴,“你卻從來都沒告訴過我!”
鐘凌風嘆氣,“那是他自己的意愿。我覺得也好。如果他根本就不想做回西門楊,又何必讓他招惹你的感情,憑增你的煩惱呢?”
“好吧!你總是有理!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他當初究竟怎么回事嗎?”
鐘凌風道:“是他母親送到尚武堂的!那時候他才兩歲,剛好沒什么記憶。”
“那是不是三歲就有記憶了?”東方珞趁機問。
鐘凌風蹙眉,“這得分人!”
東方珞咬一下唇,“比方說你?”
鐘凌風扯動嘴角,“是啊!你夫君我天資聰穎。”
東方珞的嘴角抽了抽,“那么,敢問聰明的夫君,你的三侄子有你的幾分聰穎啊?”
鐘凌風濃眉一揚,“你在府里聽說了什么?”
東方珞玩著他的手指,“就是聽說他三歲時似乎目睹了一場禍事,可能給他以后的人生蒙上了陰影。夫君有何高見啊?”
鐘凌風目光清冷,“沒有高見,只有低見,你要不要聽?”
東方珞撲哧笑了出來。
鐘凌風道:“鐘徹的確是有幾分聰穎的,而且也自視甚高。對于當年之事,他的確是有記憶的。并且這些年,一直在暗暗調查當年之事。”
“哦!”東方珞不意外,這種可能她已經提前想過了。
鐘凌風道:“而且,每當他遇到疑惑的時候,就會有人適時的遞梯子。”
“就跟困了,有人遞枕頭一樣?”東方珞訝異的看著鐘凌風。
鐘凌風點點頭,“別這樣子看著我!幕后的人不是我!”
東方珞道:“那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嘍?”
鐘凌風道:“是啊!你想要調查東方珀的死因,不也等了十年嗎?”
東方珞癟癟嘴,“怎么能一樣!調查東方珀的死因,我不過是臨時起意而已。過去十年,我可什么布局都沒做呢!”
不像是忠王府,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支起了一張無形的網。網中的魚兒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即將成為餐桌肉,還猶自蹦跶的很歡樂。
鐘凌風摸摸她的頭,“你只要臨時爆發一下,就足夠他們受的了。”
東方珞咧嘴,“好了!還是來說說夕陽吧!”
鐘凌風道:“其實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在這大衍朝恐怕隨處可見。簡單的說,西門堩的結發妻子,是一個很善妒的人,并且非常的有心計。明明是她自己不能生,卻非要說成是西門堩在戰場上的殺戮太重,以至于命里無子。所以,無論是屋里的小妾,還是西門堩碰過的通房丫頭,那正室都要奉送一碗避子湯。”
“啊?”東方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這女人好聰明啊!”
鐘凌風彎起食指,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放眼大衍朝,恐怕只有你這個小女子對她贊賞有加了!”
東方珞揉揉腦門,“男人的花心,就該這么治。”
鐘凌風扭頭,閉了嘴巴。
東方珞雙手把他的臉扳回來,“怎么?夫君這情緒是幾個意思?莫非是這顆心也想多點兒色彩?”
鐘凌風的唇就一下子壓了下來。
東方珞就忙不迭的推拒,這種情況下,她必須要一個態度,才不會那么好糊弄呢!
鐘凌風失笑,“我不看你,是在壓抑著想親你的沖動。你在我心中,已經是五彩繽紛的了,任何其他的色彩都已經是多余的了。娘子,可滿意了嗎?”
東方珞憋著笑,“不滿意!夕陽的娘怎么就成了漏網之魚?”
鐘凌風道:“那是因為她傻啊!她本是那正室身邊最信任的大丫鬟,暗地里愛慕著西門堩。對于主母的手段,她既是知曉的,所以,侍寢之事自然就不會聲張的。后來發現自己有孕,便故意做錯事,讓主母給攆了出來。”
東方珞嘆氣,“因此,西門堩才有了一脈骨血。只可惜,他自己偷偷當了爹都不知道呢!那后來為何要把夕陽送到尚武堂?”
鐘凌風道:“那女子本想著獨自將夕陽養大,畢竟有狠心的主母在,若是知道西門堩有個兒子,定然會出殺招。后來,她病入膏肓,本想著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夕陽送去西北的。沒想到正好傳來了西門堩在西北戰死訊息。西門侯府本來就指望不上,又發生了易人之事,她能想到也就是尚武堂了。”
東方珞不由得唏噓,“她在臨死之前,想的還是西門堩啊!”
“何以見得?”鐘凌風噙著笑問。
東方珞道:“尚武堂是出武將的地方,她把孩子送去尚武堂,無非就是想讓他子承父業嘛!”
鐘凌風低嘆,“果然還是你們女人最懂女人啊!”
“少來!”東方珞飛了個白眼過去,“我來問你,要是我不能生,你打算怎么辦?”
鐘凌風干脆把她抱到腿上,“無所謂啊!”
東方珞蹙眉,“我是說認真的!沒有跟你開玩笑的意思!”
鐘凌風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我本來就打算出家的,子嗣對于我來說,原本就不重要啊!”
東方珞道:“不能不重要啊!你那么大的家業總得有人------”
唇被堵住,身子被禁錮著,東方珞就只能任人予取予求了。
鐘凌風在心里低嘆,原來制止女人喋喋不休的辦法,就是親的她七葷八素啊!
手隔著衣物摸索。
車廂里的溫度驟然升高了起來。
馬車卻在這時不解風情的緊急制動。
東方珞若不是被鐘凌風恰好抱在懷里,估計應該會被甩到車廂上去。
然后就聽到外面傳來了孩子的放聲大哭。
鐘凌風穩了穩身子,眉頭蹙起,冷了聲音道:“怎么回事?”
丙寅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屬下失職,差點兒撞到一個孩子。讓主子受驚了!”
東方珞舒了口氣,“沒撞到就好!”
“怎么駕車的?沒長眼睛啊?這要是撞壞了,你們賠得起嗎?”尖利的婦人之聲傳來。
鐘凌風道:“給她點兒銀子!趕緊打發了吧!”
“奴婢身上有!”黃鸝道。
“等等!”東方珞突然出聲,“這婦人的聲音我怎么聽著耳熟啊!肯定是在哪里聽過!”
鐘凌風道:“會有那么巧?”
東方珞道:“若是只聽過一次,怕是沒有印象。但若是聽過了兩次以上,應該是多少有些記憶的。”
鐘凌風道:“那就下去看一眼!”
東方珞道:“算了!還要趕路呢!黃鸝,你拿十兩銀子給那婦人。”
白鷺突然開口道:“主子,奴婢也覺得那婦人眼熟呢!”
東方珞不由得蹙眉。
白鷺從不說話,她若說覺得眼熟,定然是從前見過的。
黃鸝下馬去送銀兩,就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我不要銀兩!你們能行行好,帶我到京城嗎?”
“玿哥兒乖!別亂說話!咱回家去!回家嬤嬤給你做好吃的。”婦人誘哄。
“不要!我要去京城找爹娘。我想爹娘了嗚嗚------”說著又哭了起來。
白鷺突然道:“主子,奴婢想起來了。這婦人正是中秋節到翼王府送過節禮的江嬤嬤。”
“江嬤嬤?”東方珞卻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哪個江嬤嬤?”
白鷺道:“替東方侯府送節禮的江嬤嬤。”
東方珞一下子彈跳起身,頭頂就撞到了車廂頂部。
鐘凌風道:“穿好斗篷!我陪你下去看看!”
兩人下了馬車,走到馬的前面,正看到江嬤嬤拉扯著男孩想要離去。
東方珞看她神情,更是躲躲閃閃。不由得就看向她手里牽著的小男孩。
一看之下,猛的倒退了兩步。
鐘凌風連忙扶住她,關切的問:“怎么了?”
東方珞用力抓住鐘凌風的手,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江嬤嬤,還真是巧合啊!”
見到了人,她當然也就想起了江嬤嬤是何許人了。
江嬤嬤的腳步就踉蹌了一下,不過還是站住了腳,緩緩的轉過身來,卻是一把將男孩扯到了身后。
臉上的表情更是急劇的變化著,最終僵硬的扯出一絲笑來,“原來是郡主啊!民婦有眼無珠,沖撞了郡主的馬車,還望郡主見諒。民婦告退!”
東方珞道:“這個男孩看著很眼熟呢!”
江嬤嬤慌張道:“這么大的男孩子長相都是差不多的呢!”
“姐姐以前見過我嗎?”男孩從江嬤嬤身后好奇的探出頭來。
“玿哥兒------”江嬤嬤無力的喊。
東方珞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小臉,雖然糊滿了眼淚鼻涕,卻難掩清秀。“我曾經在夢里見過你!”
“郡主------”江嬤嬤哆嗦著嘴唇,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東方珞道:“你幾歲了?”
男孩道:“七歲了!”
東方珞的身體又是一陣驚顫。
鐘凌風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野貓兒,你要想開!從你被送進惠濟庵開始,東方侯府的一切,你就都該放下了。”
東方珞苦笑著看了他一眼,“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執念,到頭來,卻還是太感情用事。”
“玿哥兒!”遠遠的又跑來了一個人,徑直撲到了男孩身邊,“玿哥兒你沒事吧?以后可不能亂跑了!這要是有個好歹,讓我們怎么跟你的爹娘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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