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漁琢磨一番,報了戶外運動協會。
除去聽許書硯的話,也賴室友喻明朗上天下地一通胡侃,他稀里糊涂地答應了。后來想想,也行,與人結伴圖個方便。
喻明朗來自鄰省,和殷漁一般個頭,但結實很多。
第一天搬進寢室就看見他穿著黑背心,弓背,手肘搭在陽臺上抽煙。聽到響動,他回頭,在繚繞的煙霧中瞟來一眼。
殷漁也看到他,小平頭,背心被上.身鼓起的肌肉撐得緊,深色皮膚。
瞧著是個不好惹的沉默硬漢,睡在殷漁的下鋪。
寢室就他和殷漁抽煙。
擔心被另外兩個不抽煙的嫌棄,喻明朗還特意買了一把熏香回來,每次抽完都會點上一根。可惜熏香是教學樓樓層公廁同款,劣質檀香味,把寢室眾人熏得午夜夢回時格外彷徨。
軍訓結束的那天晚上,熄燈后殷漁睡不著,下床摸煙意外發現落操場上了。
操。
“給。”喻明朗遞來一根,殷漁眉毛揚了揚。
是軟中華。
“軟中華,硬玉溪,頭發越短越牛逼。”喻明朗悄聲說著,還甩了一下頭,隨后咧嘴笑,“從我爸那兒順的,藏了小半個月都沒舍得。”
哦。殷漁默默把“不好惹”畫了叉。
兩人走到陽臺上敞開窗戶,煙霧立即隨風卷走。
“你皮膚不錯啊,曬那么多天只黑一點點,用哪款防曬霜?起碼兩百塊以上的吧?看你樣子,家里不差錢。你爸干什么的?哪兒的人?獨生子女?”
喻明朗一開腔,居委會大媽附體,恨不得靠一根煙把殷漁祖宗三代都扒出來。而殷漁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十句有九句瞎編,同時默默把“沉默硬漢”畫了叉。
許書硯說過,別傻乎乎地隨便把殷家家底交代出去。
許書硯。
好想他,殷漁抱緊了胳膊。
微涼夜風擦過他小臂時,涼意激起戰栗,如同被人溫柔撫摸。而沉寂夜色里,風聲清晰,似有唇與他耳鬢廝磨。
“真的特別劃算,來不來啊?啊?”喻明朗一胳膊肘撞來。
殷漁突然回過神,奔向廁所。
然而被喻明朗一把拉住,“問你呢?來嗎?”
“你他媽松手我就來!”
“沒事吧?喂!”門外的聲音貼上來。
殷漁撐著門,只感到身下漲得難受。
幾天后,喻明朗張羅著讓殷漁一起去填張報名表。
*
晚上九點半,大學生活動中心附近的社團招新攤位仍是人頭攢動。可許書硯連接傳單的閑情都缺乏,繃著臉抬手揮開。
他被熊曉義耍了。
前天許書硯找他申請ACM的訓練機房,請他做負責老師,他答應了,說是區區小事。可今天問了機房老師,得到熊主任從沒提過的答復。
許書硯當即打電話去問。
熊曉義打著酒嗝,慢條斯理地說:“我考慮過了,你們搞這個對就業,對專業都沒有幫助,實在是很不建議。年輕人有熱情是好事,但好鋼要用到刀刃上,老師是為你好。”
許書硯收起手機,嘴角掛著冷笑。
固定訓練機房的問題必須要解決,隊友也要繼續找。
煩。
他心事重重地走著,漠然掃過眼前如織的人群,然后停下來。
掛著“N大戶外運動協會”橫幅的攤位邊,殷漁穿黑色T恤和迷彩短褲,一雙夾腳拖,彎腰在桌上寫著什么。身邊一個穿背心的壯男手搭在他背上,也彎腰看去。
許書硯煩亂的內心瞬間躥起一把火,但只是抱起胳膊站在幾米外的路這邊,瞇眼看著。
殷漁寫好后直起身,聽桌前的人交代什么。
壯男聽了兩句,視線轉向殷漁的脖頸,不安分地四處游移。那種欣賞又愛慕,還忽上忽下像在判斷什么的眼神,叫許書硯眉頭擰結。
不過他沒看多久,殷漁就回過頭——旁邊女生似乎發覺了一臉陰郁的許書硯,便拍拍他,示意他看。
白亮的路燈下,184的許書硯挺顯眼。
殷漁的笑容一下綻開,連招呼也顧不上打,飛快跑過去。及至到了跟前,才發現許書硯依舊盯著對面的喻明朗。
“走。”他冷冷說一聲,隨即走開。
殷漁趕緊跟上去。
*
“你慢點。”許書硯長腿帶風,殷漁跟著頗為費力,忍不住喊道,“現在就回去嗎?我有點餓,要不你陪我吃宵夜?”
許書硯頓一下,轉了個身。
路上他也不憋著了,直接問:“那個人是誰?穿背心的。”
“喻明朗?我室友。我和他都報了戶外運動協會,他過去高中的師兄在那兒,說有熟人好照應。”
見許書硯不吭聲,殷漁猛地意識到什么,哭笑不得地解釋:“你別瞎想啊,他就是和我關系還行的室友,算個哥們。”
許書硯偏頭乜他一眼,“他是個0。”
“0?什么0?”
“我說,”許書硯毫無預兆地一步跨到殷漁身前,差點沒讓他一頭撞上,“這么久了,你自己也不上網查查嗎?多大的人了,總不能什么都要別人教吧?”
“我……”殷漁知道說錯話,音量頓時減小一半,不敢再看許書硯的眼睛,怯怯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擺,“你別生氣,我只是忘了,會去查。”
眼底是他的頭頂,耳邊短短的發茬。
許書硯其實沒生他的氣,見他示弱,便后悔不該兇他。正想低頭吻下,又記起他們還在馬路上,到處都是人,只好捏了捏他伸來的手,放軟了聲音,“走。”
*
十點多了餐廳依舊一派紅火。
殷漁買了個草莓甜筒就坐下,許書硯倒是要了碗云吞面。
“還沒吃飯?”殷漁想挨著許書硯坐,用眼神示意他勻個位子出來。
許書硯邊挪邊說:“吃的早,餓了。”
“是不是很累?”
許書硯像是沒聽懂,垂眸看著碗里漂浮的云吞,沒作聲。
殷漁咬一口冰淇淋,又說:“看著有心事。”
“我需要訓練的機房,學校不讓借,得另外找。不過這倒好說,關鍵是我們還差兩個人。”
大一的找不到,就得往大二找。
但那幾乎不可能,因為少了大一一整年的準備,以大二為起點簡直難如登天。
殷漁右臂貼著他的左臂,用小指鉤住他的小指,然后是無名指,中指……
“放心啦,肯定會找到的。”
許書硯視線終于轉過來,玩味地看著他。
“不過你還是先告訴我,0是什么意思?”
“0是……比如你。”
*
誰知事情幾天后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折。
熊曉義除了帶研究生,也教本屆計算機系的C語言,是許書硯的老師。他們說好,許書硯不用上課,平時分只扣一半。空出的時間都拿去干活,只要能如期完成熊曉義布置的任務,ACM的訓練他不阻攔。
說白了,他是以“阻攔”為條件,讓許書硯給他賣苦力。
熊曉義在外面跟人合伙開了個軟件外包公司,承接若干項目,要許書硯一個月內務必上手。
老實說,這對他并不難。
所謂外包,無非在別人搭好的框架上寫代碼,純屬搬磚。
蘇糖挺為他抱不平,“平時分扣掉一半,你獎學金怎么辦?績點怎么辦?”
許書硯笑笑。他答應了,還抽時間去了趟他手下的實驗室。去的時候十個人坐在機房里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沒人注意他。
空氣中有淡淡的焦味。
舉目望去,一個男生在里間的休息區角落焊電路板。
許書硯微訝,走到他身邊。
他抬頭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張臉,戴著眼鏡,穿一件格子襯衫,要是混在人群中眨眼就找不到。
許書硯隨口問:“你寫的?”
“算是吧。”
“寫的什么?”
“算法。”見許書硯興致勃勃地湊過來看,他停下手里的活,“飛思卡爾智能車競賽,校內賽快開始了,這是別人的,我幫著看看。”
許書硯拿起他的板子看布線和引腳,“他們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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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
“你怎么不參加?”
“我轉到計算機了,重讀大一。”男生看他一眼,“以前是自動化的。”
目光往上移,許書硯看到他的校園卡,孟想。
好名字。
他蹲下來,抬頭打量孟想,“為什么轉?”
孟想略一皺眉,“我喜歡寫程序,而且只喜歡寫程序。”
許書硯痛快地笑起來。
就是你了。
*
后來孟想回憶這一段連自己都吃驚,許書硯的聲音和目光像是凝著某種魔力,他這樣平日沉悶慣了的人竟然輕易有問必答。
甚至在他拋來組隊的邀請后,猶豫片刻就答應,還把第四個人也帶過來。
三人隊伍,第四個人只是替補,被稱作大師兄的孫靖樂得蹭吃蹭喝,當天晚上就把一眾人等拖去了火鍋城。
孫靖雖然占了姓氏的便宜叫大師兄,但一眼看到他,想起的是二師兄。
鍋底端上后,他就不錯眼地盯著,一邊摸肚皮一邊說:“你們別看我是大二的老鳥,想當初我也搞過高中信息學競賽。”
許書硯眼睛瞇了瞇。
“雖然省賽就倒下了……哈哈,好漢不提當年勇。不過我們隊居然有女生啊。”孫靖朝蘇糖笑。
蘇糖短發過耳,連眼皮都懶得抬,毫不客氣地嗆了聲:“不好意思學長,我有男朋友了。”
悶在一旁的孟想也吭了聲:“嗯,我也有女朋友。”
許書硯觸到孫靖可憐巴巴看來的目光,抿了口茶,“我對你沒興趣。”
此話一出,其余幾人紛紛大笑,緩和了初次見面的拘謹。不過提到日常訓練的機房時,大家又都收了聲。
殷漁這時才到。
他穿了件藍白相間的條紋T恤和淺灰色的亞麻長褲,像是剛洗了澡,近了能聞到清爽的沐浴露香味。
四人圍坐圓桌前,許書硯招呼服務員搬來一把椅子,和殷漁挨著坐。
那三人有所探尋的目光在他倆身上轉來轉去。
孫靖憋不住,率先發問:“許隊長,也不介紹一下,這是你的……”
“表弟,殷漁。”許書硯給殷漁拆開面前的塑封餐具,又倒了杯橙汁,神態自若得讓其他人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孫靖一臉的不相信,擠眉弄眼地笑著:“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許書硯停下動作,臉轉向他,扯了扯嘴角,“所想即所見,我也沒轍。”
說罷續過先前的話茬,“訓練的問題我想過了,去我那里。把客廳改成機房,過夜的話,主臥我們仨擠擠,次臥留給蘇……”
“不行!”落座后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殷漁突然搶白,所有人看向他,見他瞪著許書硯,“你們另外找地方。”
蘇糖為難地說:“我不想搬太遠。”
殷漁說:“那就再找教師宿舍,或者就學校門外的那幾棟公寓。”
“哈哈,那公寓一個月可要好幾千。”孫靖嚼著肉,邊笑邊搖頭,看向殷漁的目光多了幾分“到底還是太年輕”的意味。
然而殷漁的下一句差點讓他一口肉堵在喉嚨,
“多少都行,我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