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蓮算是個好老闆, 過生日給總辦每人封了紅包。秘書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藉著酒意笑問:“許哥怎麼沒有紅包呀?”
“許哥?”殷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頭轉向沒什麼表情的許書硯, “待會兒給他單獨包一個大的。”
KTV的包房裡, 幾個人正在搶麥, 許書硯盯著屏幕上的MV出神。忽然耳邊傳來一股熱氣, 還沒回頭, 就聽到殷蓮的聲音:“我們走。”
沒等他反駁,殷蓮就切斷了他的退路,大聲宣佈:“明天的晨會大家都別遲到, 我現在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家。許書硯送我下樓, 你們繼續。”
從包房出去的一路, 殷蓮裝作喝多了站不穩, 一條胳膊纏在許書硯的肩上。
他今晚確實喝了不少,但跟他一段時間, 許書硯知道他的酒量,於是電梯門一合上就嫌惡地拍開,毫不客氣地說:“你演夠了吧?”
“演?你這麼說可真讓我傷心。”殷蓮高仰著頭,垂眼看向許書硯。他模特一樣的身材靠著轎廂的鏡面,眼裡閃爍混血纔有的異域光芒, 喉結因爲笑聲而輕輕顫動。
殷蓮的外表很迷人, 許書硯不知道他籍此蠱惑了多少人的心, 但此刻只感到厭煩。
他討厭被人牽著鼻子走, 討厭不由自己掌控的局面。
“你是讓我給你司機打電話, 還是幫你叫車?”許書硯急不可耐地拿出手機。
殷蓮伸手按住,笑著湊近, “喂,我有個計劃,你聽不聽?”
“什麼計劃?”
“我對我那兩個叔叔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搞他們,必須算我一份啊!”
許書硯承認,殷蓮獲取消息的渠道比他廣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說的也是這麼個道理。
他抿脣笑了笑:“好,我聽你說。”
*
殷蓮帶許書硯去了一家雞尾酒吧。
一走進,就被褶皺斑駁的金色牆紙、裸色皮革鑲邊和鍍烙金屬的酒吧凳,這樣華麗的復古風晃了滿眼。坐在吧檯前的人們觀看酒保製作馬提尼,堪比欣賞了一場神聖的宗教儀式表演。
他們到時裡面幾乎坐滿了,可殷蓮穿過人羣,徑直走向角落那張掛有“預訂”吊牌的卡座,摘了吊牌大剌剌坐下,招呼酒侍點餐。
待酒侍走遠,殷蓮纔出聲解釋:“我的。”
許書硯忍不住問:“什麼?”
“這個店,是我的。”
許書硯不再說話,低頭盤算著趕緊撬開殷蓮的牙關,從他嘴裡套出些消息就走。然而殷蓮沒打算停下,又說:“我帶那個人去馬德里,灌了他兩杯酒才讓他放鬆下來。後來他說,那次旅行他最好的記憶就是那個酒吧,於是我把那家店盤下來,挪到了中國,想讓他每天都輕鬆自在。”
“國外的頂級餐廳,哪是那麼容易盤下來的。”
“對啊,那個老闆對我的收購就跟你現在的表情一樣,輕蔑,不屑。所以我只好把他的調酒師、主廚和酒保全請過來了。”
這確實是殷蓮的作風,一個典型的暴發戶,相信沒什麼是靠錢擺不平的。要是有,那一定給的不夠多。
然而他臉上得意的神采沒能維持,轉瞬陷入低落,“可他一次都沒來過。”
那麼脆弱的表情就連許書硯也不禁起了惻隱之心,“爲什麼?”
“他吃了安眠藥,躺在浴缸裡割腕了。”殷蓮頓了頓,換了個舒展的姿勢,笑著看向許書硯,“不過很快老頭子也死了,所以那時候我想,搞不好這個世界真的有報應。”
許書硯心想他說的恐怕是過去的戀人,“老頭子”指的應該是已逝的殷仲樊。他不知道殷蓮過去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盯著桌上那杯橙花雞尾酒突兀地發問:“我們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儘快下手。”
“更多的信息?”幾杯酒下肚,殷蓮已經醉意浮現,眼神飄忽,“殷仲滿不學無術,專泡小明星,是他二哥的跟屁蟲。每次捅出簍子,全靠他二哥給他擦屁股。他全身千瘡百孔,我們只要幫他把簍子捅大一點,大到連他二哥都不能忍,就夠了。”
許書硯視線轉向遠處,被吧檯傳來的陣陣歡呼吸引了注意。得到答案後,他很快考慮該找什麼藉口離開,不料殷蓮又說:“小明星,沒意思。”
他今晚話出奇的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重心一偏,擠進許書硯的單人沙發。
雖說是“單人”,實際卻很寬敞,但兩個人坐還是頗爲擁擠,要緊挨著才行。殷蓮一坐下,胳膊就勾過許書硯脖子,酒味濃烈,“不是我有偏見,所有的女人都很麻煩。她們撒嬌賣乖地討好你,想從你這裡獲得等價的感情,你沒有感情,就要拿錢,總之不會白白耽誤。”
“可是真的有人,什麼都不圖,付出多於你數倍的耐心,還任你擺佈。”殷蓮歪靠在許書硯身上,絮叨個沒完,“你見過那樣的人,就沒辦法再被別人吸引了,一心懷疑怎麼會有那種蠢貨,想探個究竟。然後,你就徹底栽了。”
他聲音越來越小,另一隻手揪住許書硯的領口,“那些我來不及給他的,能給你嗎?”
“你喝醉了。”許書硯面無表情地躲開他靠近的臉。
所有的醉鬼都堅信自己還清醒,殷蓮也不例外,笑著舉起又一杯酒,一飲而盡。他倒轉酒杯笑著說:“你看,我沒事。”
在他轉身倒酒的時候,許書硯摸出他衣兜的手機,翻找通訊錄,看到“結婚對象”這個名字撥過去。
“殷太太?殷先生現在回家有些困難,麻煩你派人來接。”
身邊盡是嘈雜人聲,許書硯不確定她有沒有聽清,剛說完那邊就匆匆掛了線。
許書硯大可直接打給殷蓮的司機,但他沒有這樣做。說不清原因,可能想撇清自己,也可能想提醒對方。
原以爲殷蓮妻子會派個司機過來,沒想到她自己來了,在酒吧門外打電話。
此時的殷蓮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掛在許書硯身上,把他摸了個遍。得知對方只有一個人,許書硯不得不按下怒火,將他半抱半扶著拖出去。
年輕女人一身米色套裝,長卷發挽在腦後,優雅從容地站在街邊,眉眼沉靜。能從她的手包和身上的飾品判斷出她優渥的生活,但老實說,論容貌,她還不及殷蓮耀眼。
她的事許書硯聽說了不少,雖然一嫁進門就辭掉工作當起全職主婦,但論起她父母在官場上的勢力,誰也不敢給她臉色。
許書硯和她一起把殷蓮塞到車後座,正要走,被她叫住。
“今晚麻煩你了。”她垂眼的瞬間,疲態盡顯。
許書硯點點頭,還沒轉身,又聽見她問:“他對你沒有怎麼樣吧?”
什麼意思?許書硯雙眉微蹙。
“他只要一喝醉,行事就比較草率。”她兀自解釋,“過去也發生過這樣的事,那位剛入職的先生很不安。所以有些話,我還是先說清楚。”
許書硯倒是鬆了一口氣,原來殷蓮是酒品差,對誰都動手動腳,並不只針對他,於是笑著寬慰:“我不在意。”
她這回沒有再遲疑,連告別都省略,很快鑽上車。
黑色卡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許書硯原地站了一會兒,莫名有些悵然。他聽出來,那女人是知道殷蓮的本性,不但不責怪,還幫他開脫。他們兩個人,身份都不算普通,可是並不快樂。
有太多握不住的局面,稍不留心“故事”就翻轉變成“事故”,使得自己手上抓緊的那點微末也彌足珍貴起來。
他前所未有地想見殷漁,哪怕一小會兒,讓什麼幾個月不能見面的建議全見鬼去。
許書硯定定神,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這個時候殷漁在幹什麼?
電光石火間,他突然想到上週和殷漁打電話時聽他說起,要去國外出差。許書硯急忙撥號過去,電話很快接起,線那邊一片嘈雜。
“你在哪?”
“……機場。”
“剛回來?”
“嗯,你時間掐得不錯,我剛出來。”
“別動。”
“……啊?”
許書硯很快招到一輛出租車,“我二十分鐘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