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寄人籬下,如何好?”唐白笑,只怕沈小姐過來造訪的信息,很快就會傳到相國府去,她真正是一點兒隱私都沒有的。
“自然是好,你是幹孫女,相國府家的小小姐,而我……”沈姑娘眼神黯淡下去:“我……出身風塵,被人輕賤,如今即便是進了大皇子府,也不過是大皇子身下,一名寵姬而已。”
唐白嚇了一跳。
她本以爲,沈姑娘是給大皇子妃做奴婢去了,只是需要伺候大皇子妃的,沒想到還有這一層。
“你們離開後沒幾天,我聽說那個阿曼姑娘有了身孕,很是生氣,既生氣又絕望。”沈姑娘對唐白是直言不諱的:“實不相瞞,我與他這一年來,都是喝的避子湯,他說他尚未明媒正娶,如何能讓姬妾有孕?可是阿曼就行……她就行!只有我不行。”
沈姑娘眼睫毛上沾了霧氣,眼淚瑩然欲滴:“我想,我如此糾纏,只怕他早就厭棄了我了。莫如此,不如死了纔好,教他後悔去罷。”
可是死,也不能悄無聲息的死,否則,永和郡王根本不知道。
於是,沈姑娘想,要將死的陣仗鬧得更大一些。
當她看到長街上,所有人都回避大皇子府的馬車的時候,她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死法。
死在大皇子的侍衛劍下,或者死在大皇子府的馬車下面。
永和郡王一定會知道的。
馬車快速行駛過來時,她衝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馬車停下了。
大皇子妃問她爲何尋短見?難道沒聽見大聲叫嚷避開嗎?
沈姑娘只一心求死,並不說話。
大皇子妃瞧她姿容優美,我見猶憐,將她帶了回去。
傅明珠彼時孕肚很大,不能侍寢,大皇子妃將她帶在身邊調教了幾日,果然沒多久,就被大皇子看上,侍寢。
“既然這是上天的安排,我也沒辦法反抗。”沈姑娘笑:“大皇子妃是個心善的人,救了我,還給了我一條生路。她說,若是我能生下一男半女,雖說身份低微,不能扶成側妃。可是大皇子遲早要登基的,等他登基爲帝,潛邸裡的人兒,多少都有官封,我大小也得是個嬪妃。”
如此,她就真的算熬出頭了。
唐白不知道大皇子妃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從表面上看來,若是一切順利,沈姑娘是有前途的。
“我請唐小姐幫我帶句話給永和郡王,跟他說,今日他不要我,來日,總有一天,我要他跪在我腳下,聽我號令!”沈姑娘說起話來,一改往日的可憐楚楚,帶著些狠戾絕情的意味。
唐白苦笑:“我如今哪裡還見得了他。”便將顧少鈞求情她拒絕,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情跟沈姑娘說了一遍。
“我那時候一心想死,大概沒聽到這些消息。”沈姑娘苦笑:“如此,今日一趟算是白來了。”
“你可以自己告訴他呀。”唐白問。
“我自己說的有什麼意思?他說不定還以爲我對他賊心未死,找藉口糾纏呢。”沈姑娘考慮得不是沒有道理。
可是,還沒有成功便對對方放狠話,這本是就是一種心未死的表現。
唐白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真的放下,哪裡還管他日後如何,過好自己的日子纔算是真正要緊的。
有愛才有恨。
誰說恨是愛的對立面?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徹底放下,從此無所謂纔是。
只是對面的沈姑娘一心要對永和郡王說恨,她也不好直白的點醒。
閒聊了一陣子,沈姑娘道:“我如今出來不是很方便,今日也是找了個藉口,匆匆來拜訪。雖然你見到永和郡王也不容易,可是我這裡有一物,煩請你有機會時轉交給他,日後我跟他自然是恩斷義絕的。”
唐白作爲相國府幹孫女,不管怎麼說,與永和郡王見面的概率,總是要比她大得多。
見沈姑娘一臉急切,唐白只好收下,是一個小小的包袱。
“是什麼?”唐白問。
沈姑娘解開,裡面是一件衣裳。
“這件綢緞外衫是他催促我離開揚州時,我發覺他不知道在哪裡,把下襬這裡勾破了一大條口子,便讓他脫下來,我給他補補。他說,不要了,扔了再買新的。可是這樣好的一件衣裳啊,估計要上百兩銀子。我哪裡捨得。恰好我繡工不錯,想著給他繡一朵金線牡丹,也挺好的,一路上還能打發時間,畢竟上京也不是幾天的功夫。”
沈姑娘說起來很惆悵。
她是真心愛他的。
一路上繡啊繡的,馬車顛簸的時候她就整理絲線,平穩的時候就飛針走線,後來到了京城,她將繡好的衣衫拿出來給永和郡王看,告訴他已經修補好了。
永和郡王看了一眼,道:“破了,不要了。”
可這是她路上的寄託,還是沒有捨得扔。
她本來想洗一洗了之後讓他穿的,可是他不要,那她就沒洗。
畢竟不洗的話,就感覺上面還有他的氣息。
留著留著,一直留到連她也被趕出來。
“本來想著這衣裳就頂可憐了,沒有想到我會比它更可憐。”沈姑娘摩挲著上好的衣料,有些依依不捨:“本想燒了的,到底捨不得。只是我得逼著自己下狠心了。”
這就是還沒有放下。
唐白想,沈姑娘要她做的事情說起來是兩件,一是傳狠話,二是還衣裳。
其實,說到底,還是一件事。
她是要自己,將舊物歸還,順帶告訴他,她已經決心和他恩斷義絕,就像這破了的衣服,即便是補好了,也再不是原來的樣子,不討人喜歡,不再值得穿一樣。
這是一種決心的表示。
沈姑娘自己不去,不是沒有時間,更多的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吧。
狠話說不出口,衣裳也捨不得還!
對沈姑娘的想法瞭然於胸,唐白笑著道:“我試試看,儘量不負你所託。”
沈姑娘見她答應的乾脆,又隱約有些後悔,只是想到如今的境地,卻又下了狠心,點頭,握了握唐白的手:“你保重!”
唐白瞧著沈姑娘蒲柳款款的身姿,暗想大皇子看慣了大皇子妃的明媚豔麗,又習慣了傅明珠的單純嬌憨,如今有個不經風雨的小白蓮花在身旁,如何能把持得住?
只怕,沈姑娘以後的日子,會比如今更好。
唐白想著,阿竹卻是拿過那件衣裳,目光灼灼的瞧著:“沈姑娘的繡工,真是無人可比啊。”
阿竹一直對女工有興趣,奈何唐白和唐青一直讓她練功防身和護衛用,導致在這上面花的時間並不多。
“小姐你看,這裡本來是要用紅線的,是花蕊的地方。可是因爲衣裳是青色,周邊又是金色,紅色用上去不倫不類,所以沈姑娘用了綠色和黃色的蕊。”男人的衣裳上有牡丹,本就偏妖冶,若是再用紅色,就過分了。
偏沈姑娘用金線和墨綠色的線繡成,在青色的底料上,既不顯得突兀,但是又有幾分別緻的美。
“奴婢要是有這個手藝就好了。”阿竹感慨。
“行了,你還是去永和郡王府跑一趟吧,找個時間把衣裳和話都帶到。”唐白說道:“這衣裳繡的再好,也是男人衣裳,你摸來摸去,也不害臊。”
說的阿竹面紅耳赤,不好意思起來,忙大聲道:“事不宜遲,奴婢這就去。”腳底抹油的跑掉了。
半蘭端著午飯進來:“阿竹跑那麼快乾什麼?”
唐白歪著頭問她:“相國府的人說什麼了?”
半蘭道:“問來的是什麼人,奴婢說,是以前小姐在巷子裡的故交,如今在大皇子府裡伺候大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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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白點頭。
只怕除了大皇子府的人,旁的人也不會知道沈姑娘已經侍寢了。
相國大人辦事很迅速,不到四月底,花濤就因爲縱子設賭,被官員上奏表彈劾。
花濤一氣之下,綁子投案,夫人不許,鬧得沸沸揚揚,家裡一段時間雞飛狗跳。
還是大皇子使出渾身解數,才保住了他的職位,讓他稱病避一段時間。
花子俊在京兆尹領了十個板子,直打得屁股血肉模糊,罰了三萬兩銀子。
其實他哪裡掙了那麼多銀子。
花濤氣得一病不起,他手中的實權,漸漸就被迫分給了副手。
如此,相國大人對唐白多了幾分另眼相看。
四月初二,唐白瞅了個空,給永和郡王下拜帖,得了允許,初三造訪。
阿曼見是唐白過來,高興的迎了出來。
她的肚子還是扁的,看不出來懷孕的跡象。
“聽說你有孕了?”唐白問道。
“沒有了。”阿曼神色黯然,下意識撫摸著小腹:“開始有一個,後來沒有了。”
那就是小產了。
唐白有些爲她可惜。
永和郡王不給她名分,又經常跑出去,一去就是一兩個月,這漫漫的寂寞時光,和無名無分的生活,總該有個孩子來支撐和打發。
“他說叫你先等你,他忙完了事就來。”阿曼說道:“我還以爲你是來看我的,卻是來找他的。”
“誰說不是來看你的?”唐白笑,拉著她主動往她院子裡走:“我這就看看,你添置了什麼新衣裳,做了什麼新的吃食,買了什麼新胭脂……”
阿曼很是高興,開心的笑了:“倒是真得了一樣好東西。”
“是什麼?”
“勾魂花。”阿曼指著屋裡擺在角落的一盆矮矮的,還未開花的灌木叢說道,這花徑上都是尖刺。
“郡王對你還真是寵愛啊。”唐白捂嘴淺笑:“這花只有貴州有,而且只生長在苗寨附近,連土都得是那裡的土,澆花要用雨水……”
“你都知道!”阿曼特意驚喜:“我在書上看到,告訴郡王,說這是我們寨子裡的花。他說,他去給我弄。”
“這一來一回,費了不少功夫吧。”唐白問。永和郡王對阿曼和沈姑娘,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還好,從揚州過來不遠,快馬的話,幾日就到了。”阿曼回道:“我還真是沒想到,揚州居然也有人養這花。”
“揚州?”唐白大驚:“揚州哪裡?”
這花是因爲孃親極度喜愛,所以當初回揚州後,總是念念不忘。爹爹便派人從貴州挖了一株,連帶著那裡的土一同移植了過來,孃親每日費心儲存雨水澆灌,這才活到現在,而且開花時,也沒有在苗寨開得絢爛,孃親一度覺得遺憾,卻也是愛若至寶的。
她敢說,整個揚州,除了唐府,再無別人可有。
“我不知道。郡王看到這花,想了一下,說不必跑貴州,他知道有個地方有一株,且是移植存活的。”阿曼笑:“沒多久,就帶回來了,我一看,還真是的。”
這花,是放在爹爹書房門口的,因爲那裡是天井所在,陽光和雨水最充足的地方。
唐白心裡咯噔一聲,一個念頭衝出來,捂也捂不住:永和郡王去過唐府。
後來唐府被翻撿,花草盆栽等東西都被充公,老鐵想搶這盆花沒有搶到,最終被分到新來的揚州總兵家裡。
而永和郡王回京城時,新的揚州總兵還未上任,唐府的大門還是貼著封條,那花是老鐵打點了,專人由人照料的。
他能夠看到這盆花並有印象,說明,他到過唐府,甚至進過爹爹的書房!
可是,他在揚州時,分明沒有拜訪過唐府。
石破天驚,唐白像是窺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之前通過梅花絡子推斷顧少鈞是那神秘人時,就有一個很大的缺口,一直填補不上。
那就是,神秘人第二次去唐府時,顧少鈞很快就被追殺。
那時候她所有的關節都集中在神秘人身上,認出了顧少鈞,一切都刻意忽略了。
唐白生怕自己徇私,找藉口赦免顧少鈞,因此一直告誡自己,這個不合理無關緊要,很可能是顧少鈞另外派人去的唐府。
畢竟他去過一次,不需要再親自出面,況且,他更沒有料到,事情沒辦法,大皇子就要殺他。
若是這另外一個人,恰好是永和郡王,那一切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顧少鈞和永和郡王都是督密衛,替大皇子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