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總的來說是較好的一年,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當然最重要的是收獲的莊稼再也不用上繳,很多農民的一生之中開始第一次有了余糧,可以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碗不用摻雜糧的凈白米飯。這已讓人心情開朗了許多,新年的到來,增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良好的農村政策讓四萬萬農民心里有了朌頭,心里都攢了一股子勁,準備來年好好干上一年,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同時蓋兩座新房,為自己的兒子娶上一門媳婦,為自己的閨女扯上兩尺花布做上兩套漂亮衣服。
至于比較早進行土地改革開放的地方,如原山東河南等地,今年則是翻天覆地的一年,無論是城市居民還是農民手里都有了一些錢,再加上對來年的信心,人們都愿意花一點錢好好地過一個新年,各縣市居民的購買力都是急促上升,讓各商家和工廠主們賺得喜笑顏開。
在全國各地都沉浸在新年來臨之際的喜悅之中時,在南滿鐵路奉天至大連段,現在已經改稱為“奉大”線的鐵路上,有一列軍用貨車正冒著風雪蹣跚前進。
火車最后一節車廂是負責押運部隊的坐廂,負責押運的是國防軍的一個連長,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卷著厚厚的軍大衣,不停的搓著手掌。
在連長的對面端坐著一位老兵,三十幾歲的年紀,穿著普通士兵的棉衣,臉龐顯得很是消痩,老兵正在瞇著眼睛養神。
這位老兵是在奉天上車的,連長大約知道這是一個傷愈歸隊的士兵,別的就不知道了,看他的軍銜只是一個上士。
年輕的連長很隨和,并沒有因為老兵的傲慢而擺長官的架子,事實上老兵雖然瞇著眼睛,但是他臉上的傷痕,卻有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威嚴。
連長從口袋子里掏出兩只煙,叫了一聲:“這位大哥,抽一支暖和一下?”
老兵睜開眼睛,溫和地笑笑,搖了搖頭,表示不要,但是并沒有說話。
連長又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天是除夕夜,大哥你是哪里的人?為什么不回家跟親人團聚,過了年才回部隊?是不是沒有假期?”
老兵又把眼睛閉上了,他是天津人,但是早已沒有了家,家人和家只存在他的記憶里?,F在軍隊就是他的家,他傷愈之后,醫生見他年紀也不小了,建議他退役,但是他拒絕了,除了部隊,他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
連長又自言自語說道:“我也想放假,但是我們是軍人,我們做后勤的一放假,前線的兄弟可能就要挨餓受凍,不過還好,今年年終有雙倍的薪水,辛苦一點也值得,大哥是哪個部隊的?年終有沒有雙薪呀?”
年輕的連長一說到兩個月的薪水,情形又亢奮起來,他抽出一支火柴劃出了火,把叨在嘴里的煙點燃了,猛地抽了兩口,然后吐出幾個煙圈,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老兵臉上泛出微微的笑意,在年輕連長的絮叨之中,似乎睡著了。
下午4點左右,列車進入旅順火車站,停了下來。
年輕的連長正要伸手去搖醒老兵,但是他的手剛剛舉起,老兵就睜開了雙眼,連長把手停留在半空,說道:“我們到站了,大哥,你是哪個部隊的,有沒有人來接你?”
老兵搖搖頭,“我是104師,1團1連的?!?
年輕連長說道:“104師1團駐地離這里有一點遠,不過沒關系,我們等一下有車送貨去那里,不過你要等一下,到時我可以送你一程”
年輕連長和老兵一起下了火車,只見站臺上已經急忙走過來一個人,見到他們就破口大罵道:“黃志坤,你小子怎么搞的,這個時候才來,你知不知道,部隊等你們這批物資過年,你這個時候才來,是不是不想讓我們過年了?”
黃志坤低聲對老兵說道:“這是我們的軍需處張副處長,咱們不怕他”
黃志坤跟老兵說完后,就裝出一副委屈樣子,“張處長,冤枉了火車可不是我們說停就停說走就走的,完全聽從調度,要快要慢不由我們作主,而且半路上雪下得大,耽擱了一點,不過你放心,現在還不算晚,加緊一點還來得及?!?
黃志坤從身上掏出一本帳薄,遞給張副處長,“這是貨物清單,張副處長請過目”
張副處長罵道:“還過個屁,快點交接叫人卸車吧,早早干完回去過年,誰有耐心在這里等你,再晚一點的話,我叫你一個人卸完這一車貨。”
黃志坤叫道:“行行行,我這就去交接”說著轉頭對老兵說道,“大哥,你等一下,很快”
黃志坤匆匆和張副處長走開了,老兵笑了笑,跟著兩人向前走了幾步,見兩人正忙著公務,于是悄悄地走開了。
出了火車站,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荒野,不遠處卻是殘垣斷壁,雪花紛飛覆蓋在上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但是老兵卻從凜冽的空氣之中,嗅出一股淡淡的硝煙味道,同時還夾著一絲絲的血腥味。
老兵雖然沒有親身參加旅順口的戰爭,但是憑這幾個月來都不消散的硝煙味,就知道這場戰斗是多么的激烈,而那股淡淡血腥味,它在告訴人們戰爭是多么的慘烈。
老兵站在路邊站立了一刻,路上連行人都沒有一個,正當想折回火車站的時候,一輛汽車在他身邊“嘎”地停下,駕駛室的玻璃窗被緩緩地搖了下來,黃志坤探出頭來,叫道:“大哥,上車吧,我帶你一程,都回去過年了,這里很少人行走的了,你就是想找一個人問路也沒有,平時除了我們軍隊的人,鬼影都不見一個?!?
黃志坤接著跳下車來,接過老兵身上的背包,把背包扔到后車廂里面,然后上了駕駛室,老兵也不客氣,踩著踏板上了駕駛室,坐在最外面。
黃志坤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當汽車沿著公路小心地前進之后,他又問道:“大哥,你有沒有參加攻打旅順的戰斗?”
老兵搖搖頭,黃志坤嘆息一聲,“可惜了,我也沒有機會參加,你看那些殘垣斷壁,以前可是漂亮的房子,俄國人占領的時候建造的,用石頭造的,可是硬是被炸成了殘垣斷壁,你知道嗎?咱們的飛艇,那么大一艘,就在鬼子的頭頂上,上千斤一個的大炸彈就像下冰雹一樣往鬼子的陣地上扔,那家伙,聽說一個炸彈可以把一座小山炸成平地”
黃志坤興致勃勃,指著前方一處殘垣斷壁說道:“沒有下雪的時候,那些殘垣斷壁都是黑色的,你知道為什么樣是黑色的嗎?”
老兵搖搖頭,黃志坤繼續說道:“那是給火燒的,石頭也能夠燒黑?不懂了吧?沒錯,就是給燒的,那些炸彈叫做燃燒彈,沾到哪里燒哪里,石頭鋼鐵都能夠燒,旅順口本來是一座美麗的城市,硬是給燒了個干干凈凈,里面的日本人全燒死了,可惜了,這都是小鬼子自己找的,咱們中國的土地,他們為什么非要霸占著不走?”
汽車左拐右拐之下,繞出了海邊,黃志坤指頭前方的位置說道:“104師1團的駐地就在那里,剛剛的時候,旅順口到處飄蕩著特殊的香味,那是燒焦尸體的味道,聞著讓人想吐,只有在海邊,風從海面吹來,這樣才沒有那股味道?!?
黃志坤在路口處放下老兵,并幫忙把行李從后車廂拿下來遞給老兵,然后跳上駕駛室,汽車一加油,向前跑了二十幾米,接著又停下倒了回來,黃志坤從玻璃窗內伸出頭來,問道:“大哥,我叫黃志坤,你叫什么名字?”
黃志坤跟老兵聊了一天,竟然忘記了問老兵叫什么名字,也沒有告訴老兵自己叫什么名字,直到臨別時才記起來,于是又叫司機倒車過來問。
老兵笑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笑得這么燦爛
“我叫王六,104師1團1連的,有空來找我聊天”老兵向黃志坤揮了揮手,抓住背包的綁帶向后背用力一甩,把背包甩在背上,大踏步地向1團的駐地走去。
黃志坤頓時愣住了,怔怔地望著王六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司機終于忍不住爆笑起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連長,從奉天到這里,一直都是你在說話,這個王六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卻叫你有空去找他聊天,你說好笑不好笑”
“我可以想象,你去找他聊天時候的情景,那肯定是非常有趣哈哈哈…”司機繼續笑道。
黃志坤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掌,喝道:“笑夠了沒有,你知道他是誰嗎?”
司機笑道:“很明顯,王六,就是王五的弟弟”
黃志坤又在他腦袋上拍了一掌,“你還敢還笑?他就是那個槍挑日本‘刺刀之王’佐佐木的王六,他回來了”
司機肅然起敬,眼光不由自主地向道路那頭望去。王六那高大的身影正慢慢消失于茫茫的雪幕之中。
黃志坤和司機向著遠處朦朧的身影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