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刺殺后,出巡的興致給破壞得干凈。我更想的是回到京城,好好把身邊的人整理安排下。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布的局,但這份心機委實讓人膽寒,仿佛身邊有個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送自己圣駕歸西。想想真有些無力感,這幾年的改制損害了大部分官員的利益,他們在我面前都唯唯諾諾,背后怎樣卻不是我所知。取消錦衣衛(wèi)看來也是個弊病。現(xiàn)在官員中只有我提拔上來的才比較可靠,原先那些都很難講。
此番從襄陽啟駕北歸,宋獻策也在旁邊跟著,他行走江湖,肚里倒是裝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常常逗得大伙狂笑不止,就是秀兒也在幕帳后笑得花枝亂顫。這日講完笑話,我揉了揉笑痛的肚子道:“你不是說自己滿腹學(xué)識怎么就會插科打諢,給朕露兩手,不要讓朝中大臣看輕了。”
宋獻策原本想著自己也是個讀書人,更愿意做位智囊而不是皇帝身邊作為笑料的伶人。他整了整衣袖道:“微臣早年也中過秀才,四書五經(jīng)爛熟于肚,雖然不才也可應(yīng)對如流。還請皇上出題。”
我看了下旁邊的李長庚道:“就由吏部尚書先來吧。天下官員都要經(jīng)他審評。”李長庚欠了欠身道:“既然皇上這么說,臣就勉力為之。”他思索一下便對著宋獻策說:“今日也不說五經(jīng),就以詩謎對聯(lián)考較一番。本官先出上聯(lián),你對下聯(lián)便是。”
“在下知曉了,請大人出對。”此時宋獻策不敢放肆,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學(xué)生禮。
“昨夜春風(fēng)才入戶。”
宋獻策也不思索,張口就答:“今朝楊柳半垂堤。”
李長庚點了點頭,知道此人有些真實才學(xué)便要看看到底學(xué)得如何:“小樓一夜聽春雨。”
宋獻策見李大人出的是陸游的詩,知道他要試試自己的深淺,如今皇上在旁看著,斷不能丟這個臉。宋獻策想了片刻答道:“孤桐三尺瀉秋泉。”
“好,以陸放翁之詩相對,難得!本官再出一聯(lián)‘?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李長庚原先還只是試探,見他答得干脆,不覺間有了股文人相爭的意氣,有心要刁難落落他的臉面。宋獻策一時也沒有想到應(yīng)對的對子,沉吟了半會都沒有出聲,忽見皇上看著自己,心中一動有了下聯(lián):“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合鳴?.”
我在上邊見他們來回放對倒也有趣,不過聽著宋獻策最后一句,怎么覺得有些歪念。李長庚則起身道:“皇上,這宋獻策才思敏捷,臣不需再考了。”
我心里對他的表現(xiàn)甚是滿意,有急才也有學(xué)識,可惜科考連個舉人都考不上,真是埋沒了人才。正當我要說話勉勵他的時候,幕帳后的秀兒道:“皇上,秀兒幼時看雜書,曾見有一聯(lián),不知宋先生可對得上!”
宋獻策這幾日跟在皇上身邊,早知秀兒跟皇上的關(guān)系!他躬身離座道:“請秀兒姑娘賜教!”
秀兒緩緩的念道:“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我一聽,知道是個極難的對子。這第一個‘解’是解決的‘解’,第二個卻是姓氏‘解’,第三個連著是‘解元’之稱。就是我這粗通文墨的人也知曉這可不是說對就對得上的。果然只見宋獻策一動不動苦苦思索,就連旁邊的李長庚也在沉思這對子。
我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宋獻策拔著胡子苦思。心想秀兒真是頑皮,出了個這么對子的來刁難人。這宋獻策的胡子非給拔光不可!想到秀兒,我不禁心里一熱,順著幕帳看去,卻只見她在那偷笑。等我喝完茶,也不知他們要想到什么時候,正想出言開解,只聽到:“皇上,微臣想到了一句,可勉強對得上。‘七弦好音,樂樂樂府之懷。’”宋獻策在拔了數(shù)根胡須后終于想到了相應(yīng)的對子。
“呵呵,不錯,能夠在這么短時間想到也為難你了。果然是自幼熟讀詩書,不過呢,朕要的臣子可不單只是會吟詩作對。要懂得治理百姓,會辦差事才是個好官。你看朕這一路走來,不就是想看看下邊的情況嗎?!朕是怕下邊的糊涂官員誤了朕的事。”
宋獻策知道這是個機會,便離座奏道:“皇上教誨,臣謹記在心。皇上設(shè)有十九道御史,不必如此費心下邊的事。”
“他們報上來的,有些可信,有些連他們自己也給下邊的官員哄騙了。”
“臣倒有一法子可辯地方官員好壞!”
聽到他這么說,我不禁也來精神了。“你倒說說看。”
宋獻策見皇上有興趣聽下去,便潤了下喉嚨道:“這御史巡風(fēng),下頭官員來見必定有談吐,有手中文案就有議論,這里頭就有分別。有的據(jù)理審勢,明白直截;有的不吞不吐,騎墻觀望;有的迎奉拍馬,也有堅持己見的;有的一問就說,暢快無隱;有再問不答沉吟含糊的;有實見灼知,雖然違眾,但敢直言相爭的;有自無主見,一駁就變的;從他們的應(yīng)對便可知他們行事如何!這是一。”
“其二,御史初到一地,要微服私訪,要在公務(wù)余暇,遇到百姓,閑聊間可問年歲,田賦;問保甲、獄訟;差役、官司、都能問。沒有好官百姓不夸獎的,也沒有壞官百姓不怨恨的。這樣容易得到實情。要是穿著官服去問,下邊的百姓哪敢說實話,躲都來不及。如今很多地方百姓是冤死也不告狀,冤死不過是已經(jīng)死了的,告狀,恐怕連活著的也要冤死。所以只有微服才能探得仔細。”
“其三,巡視一地,要看他橋梁道路、郵傳驛站,這些都關(guān)系到民生。若是個真心辦事的好官,就會城池有保障、學(xué)宮見文教、器械見武備、倉庫見綜理、養(yǎng)濟見慈惠。再者可以看看官員府衙,親戚。若是各個錦衣玉食,府第金壁輝煌則要好好審查下府衙的帳目。”
“合著前面說的兩條,用來考察一個官員的政績,是賢能、是愚昧、是不肖,那叫百發(fā)百中——如果只是看官樣的文章,隨著他本人到處巡查,哪能看到實情。下邊的官員哄騙上司,那是各個好手。”
“好,宋愛卿此言深得朕心。李尚書聽了覺得如何?”
李長庚此時才沒有輕視宋獻策之心,躬身道:“皇上,臣聽了之后,也是深受啟發(fā)!”
“恩,此方法回京后要督察院的御史們也來聽聽,后邊咱們所到地方也可用此來查。不過主要是看下官員有沒有知法犯法,李尚書,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朕讓你隨駕出巡,便是為了讓你看看下邊官員的實情,這些都不是在吏部檔案上看得到的。”
“臣明白。”
“好了,不說了,大家好好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幾天后,車駕經(jīng)縲河,過菏澤,順著廣宗行往京師。沿途走走看看,遇到清廉官員便委以密奏之權(quán),碰到些不法的墨吏便當即判決。身邊有個柔順的秀兒,又有個說話解悶的宋獻策,日子倒也不難過。到了四月底終于回到了京師!
但沒有想到我一進宮,便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袁妃死了!
告訴我這消息的是婉琴皇后,袁妃是在寒食節(jié)那日突發(fā)疾病逝世的。婉琴皇后紅著眼說:“那日因為是寒食節(jié),宮內(nèi)停火三天,我們姐妹幾個人想聚在一起到園里賞春,不想田妃病了,只有袁妃跟臣妾兩人。后來有宮女來報說皇兒在哭,臣妾便回去照看了一下。接著王承恩過來報告皇上出巡的情況,過了大半時辰臣妾才想起袁妃還在御花園。臣妾趕去后,守園的太監(jiān)說袁妃不舒服已經(jīng)回去休息了。臣妾沒作它想,不料臣妾剛回坤寧宮,袁妃的宮女就來報說袁妃得了急病,臣妾忙命太醫(yī)診治,他們有的說是心疾,有的說是中暑。但都醫(yī)治無效,到了晚間,袁妃竟這樣就去了。臣妾恐誤了皇上出巡之事,便沒有讓人奏報!”
沒有想到我剛回來就遇到這樣的事情,袁妃怎么會就這樣死了呢?她不過才剛到二十歲的青春年華,一天之間便香魂渺渺,這簡直讓人不可置信。我想到她們陪伴我這幾年,心里一痛便高呼道:“曹化淳,你去把診治過袁妃的太醫(yī)叫到乾清宮。朕要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下還在傷心的皇后,便安慰道:“皇后回去休息吧,朕到乾清宮一下,待會再去看你,朕有話跟你說。”
婉琴應(yīng)了聲,便告退回去了。我在那立了半響才起駕到乾清宮,太醫(yī)們都已經(jīng)在等候。他們知道皇上詔他們來是為了袁妃的事情,各個惶恐不安。
我坐上龍椅,看了下底下的太醫(yī),不免心火難抑,聲色俱厲的問道:“你們都診治個袁妃,你們來告訴朕,到底怎么回事?袁妃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去了!”
太醫(yī)院院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出來道:“皇上,太醫(yī)院九名太醫(yī)都給袁妃娘娘看過病,脈案都還在。臣等去看時,袁妃娘娘煩則心下鼓,暴上氣而喘,益干善噫,極似心痹之癥,臣等用芳香開竅之物也沒能奏效。心痹發(fā)作甚快,最易衰竭而亡。臣等救不及袁妃娘娘,請皇上治罪。”
心痹?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便問道:“什么是心痹?怎么會發(fā)作的?”
“皇上,《皇帝內(nèi)經(jīng)。素文篇》有云:心痹者,脾不通,煩則心下鼓,暴上氣而喘,益干善噫,厥氣上則恐。此病常見于老人,也有先天生來便有。袁妃娘娘在御花園賞花,可能天氣炎熱,誘發(fā)病癥。”
好像說的是心臟病一類的疾病,這些病一旦發(fā)作倒是很危險,在這個時代死亡也極為正常。我聽了不由心里一黯,便道:“那怎么平日沒有檢查出來?袁妃當初選王妃,難道你們沒有診斷過嗎?”
“皇上,這…此病要是不發(fā)作,與常人無異。皇上選妃,那是內(nèi)府操辦,臣等無權(quán)過問。”
我無力的坐在龍椅上,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太醫(yī)們見皇上不發(fā)落他們,都忙行禮告退出去。查問完,我再沒有心情作別的,徑直去了坤寧宮,因為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解決。我把皇后摟在懷里道:“婉琴,秀兒的事你知道了吧。原本就想著回來便和你商量策立秀兒為妃的,可出了袁妃的事,現(xiàn)在也不好下旨。但秀兒已經(jīng)不方便住在宮外,皇后以為怎么辦才好?”
“皇上…”此時婉琴也說不清什么滋味,畢竟又有一個人來分享她的丈夫。不過皇上便是皇上,自古以來都有佳麗三千。作皇后,這個醋卻是吃不得。只有皇上子嗣繁多,大明的江山才穩(wěn)當,這是千百年來的古訓(xùn)。她想了想便道:“皇上既然收了秀兒,如今不便冊封,那就讓秀兒先住到潛邸。等過了百日之期再下旨。”
“好。就依皇后的意思。”
我回到京師沒多久便到了七七,按大明禮制輟朝三日,皇帝服淺淡黃衣于奉天門視事,百官淺淡色衣、烏紗帽、黑角帶朝參。我命駙馬侯拱辰之子候云桂服慈母服,斬衰三年。葬袁妃于昌平,追謚曰皇恭貴妃。
足足忙了十余日才停歇下來,就在我處理完袁妃的喪事。內(nèi)閣大臣已經(jīng)按照我出巡回來后發(fā)給他們的批文,擬定了大明田賦改制的補錄事項。等我過目后,便要以詔書發(f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