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十二歲的年紀,衣衫襤褸,狂風吹起她散落的發,遮住她清澈的眼眸,發絲間隱約可見暗紅的血污,她纖纖素手握著上好的匕首,狼血順著冰涼的匕刃滴落,她直直立在廣場中央,眼睛半瞇起,嘴角掛著森冷的笑意,她的周身滿是孩子們的斷肢殘足和受傷的狼群。
小牙就安靜的躺倒在她腳邊,她稚嫩的小臉傷痕累累,圓圓的大眼睜開著看向前方,滿是驚恐與慌張?!敖憬隳?,小牙我來保護你?!焙⒆幽搪暷虤獾脑捿p輕落進心里,卻掀起了滔天大浪。
“來人,還不將這賊人拿下?!毖嗟圩旖浅镀?,眼神越發冷冽,不過是十二歲的年紀卻有了異于年紀的冷靜,這樣的人,他怎么能讓她活著。
陸夢亮出匕首,眼眸清冷如寒冰,這一次她的眼里沒有猶豫與不安,還沒到最后,誰輸誰贏還沒有結果,她咬緊牙關,隨時準備與圍著她的士兵對戰。
“且慢。”白衣勝雪,身姿如仙,蘇子兮從天而緩緩而降,即便在這么血腥的畫面下,他目中依舊平和溫柔,好似遠古的一方碧湖,永遠不會有人能吹拂起湖中的漣漪。
“蘇公子,莫不是想要插手本王的國事吧?”燕帝眉頭緊鎖,眉梢輕挑,語氣平淡卻透著巨大的壓迫感。
“燕帝陛下,我要帶走她?!碧K子兮微微一笑,仿佛根本不曾看到燕帝眸底的盛怒,淡然說道。
“哦,那朕倒是想聽聽,蘇公子非要帶走她的理由?”燕帝目光凝重緊緊盯著蘇子兮,蹙眉一笑,冷哼著坐回了金色龍椅上。
“因為在下答應了一人,此生定要護她周全。”蘇子兮目光掃過陸夢,落定在她腰際掛著的玉墜上,微微嘆氣道。
“就只因此,蘇公子認為朕會因為你可笑的約定放過這個死囚?”燕帝長著老繭的指摩挲過下巴,聲音低沉而深重,帶著危險的氣息。
“這個約定于他于我都很重要,或許陛下覺得甚是可笑,我卻覺得我那位朋友是真正的俠,他曾對我說,如果他死了,希望由我替他照顧好他最在乎的人。我應允他的,就一定讓他心安?!碧K子兮淡淡說著,眼卻看向陸夢。
“阿竹,你一定要去找蘇子兮,他定可以護你周全?!?
白衣少年的話語清晰閃過腦海,陸夢心頭猶如電擊。他口中的人不正是未央,他是什么時候將她托給了蘇子兮,原來他一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嗎?原來他早就挽回了記憶。無數夢中的話語一起涌上,她雙眼酸澀難耐,蘇子兮的身影在水霧中模糊不清。
“若朕非要留下她,蘇公子又能如何?”燕帝勾唇淺笑,眸中銳光一閃而過,渾身散發著濃郁的殺氣。
“那在下只能得罪,此人我非帶走不可?!碧K子兮的臉收起溫和堅韌如鐵,眸光閃動,無聲掃過燕帝冷峻肅殺的神色,心底不由一嘆。
“還愣著做什么?快將死囚拿下?!毖嗟蹪饷季o皺,厲聲呵斥道,“還不快快將蘇公子請到一邊?!?
“燕帝陛下,此乃天絕令,我想陛下絕不會忘記建朝初期所造的兩枚天絕令,無論是何等大罪大惡之人只要有此令牌就能免去所有罪孽?!碧K子兮從袖中亮出一枚雕龍青銅令,沉下臉色緩緩說道。
“這令牌,這令牌怎么會在你手中?!毖嗟垌卸溉灰蛔?,眼神散亂,不可置信地瞧著蘇子兮手中的天絕令,呢喃自語,“不可能的,那塊令牌早已埋葬,難道,難道他是……”
蘇子兮扶起失神的陸夢,眼中浮起一抹哀嘆之色,憐憫道,“跟我回去,等回了府上,你再也不用四處逃躥,你若愿意,可以一直住在我府上?!?
陸夢輕點著頭,凝視著蘇子兮,妄圖在他的容顏上尋找到些許未央的痕跡,哪怕只有一點相似,借以填補不斷被悲傷吞噬的空洞。
終究她只能失望的合上眼,他們是不同的,蘇子兮飄然于紅塵外的清逸淡然未央的雍容比之不及,但蘇子兮身上同樣沒有未央靈動的生氣,有情會愛懂得痛會哭的生氣。
“燕帝陛下,令牌我留下了,人我也帶走了,從此她的罪一筆勾去?!碧K子兮扶住她好似楊柳的小腰,一個輕點地,躍于屋檐之上,左手一揚,那唯一的寶物從天滑落,安穩地落在其中一個護衛手中。
“蘇某自認有罪,今此立誓往后決不再踏入天宸一步?!碧K子兮立于紅色琉璃屋檐,一字一句道,白衣獵獵,眼角漾起一抹脫塵的笑意。
禁衛頭領正欲抱拳相問,然剛一上前瞟見燕帝鐵青的臉色,所有的話語咽回了喉際。
兩人飛檐走壁躍出宮門,落在一匹白馬之上,燕帝礙于天絕令,沒有士兵的追捕,二人輕松的離開了天宸。
“抱緊我。”蘇子兮瞥了眼僅僅依靠著自己平衡著身子的陸夢,思慮了片刻輕聲說道。
陸夢猶豫片刻,終是雙臂環住了他纖細的腰,白馬一個加速飛奔,陸夢猛地臉頰緊貼住他脊骨清晰的背,蘇子兮心頭一顫,只是轉瞬又恢復了往日的不溫不火,馬蹄聲蓋過兩人皆是緩下來的心跳聲。
五日后的,回春莊的梨樹下,早春的風拂面而來,四處飄著梨花香。草叢里鋪滿了哭枯敗的樹葉,踩上去咔嚓咔嚓聲音分明清脆。陸夢安靜地倚著粗壯的樹干,半躺在石臺之上,午后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光暈。然她臉色依舊病態的蒼白,清澈的眸緊合著,幾日下來她的身子越發瘦骨如柴,仿佛這春風一吹,便會飄然飛上天去。
“緋竹姑娘,這是我家公子命廚房為姑娘熬得參粥,姑娘你多少喝點。”旋復揭開瓷盅的蓋子,淡淡的人參味伴隨著濃郁的雞湯香撲鼻而來。
陸夢搖了搖頭,面色慘淡,唇無血色,再次無力地合上眼。
“姑娘,你別再躺在這了,青石臺涼,再坐下去會染上風寒?!毙龔秃眯膭裰?,邊說著邊搖頭將狐裘蓋在她瘦削的身子上。
“旋復?!碧K子兮推門而出,就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綠衣女子被裹在狐裘里,緊緊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面無表情,藍衣書童手里端著瓷碗立于青石臺旁,一再搖頭。
旋復聽聞,跑回了門外,向著蘇子兮稟告道:“公子,已經兩天了,每日緋竹姑娘都坐在梨樹下一動不動,你命我送去的人參粥都被姑娘拒絕了。緋竹姑娘她一直這樣滴水不進,不會有事吧?”她潔白如玉的臉上籠罩著濃得化不開去的悲傷,旋復看得不由心生憐惜之意。
“天底下最難治的是心病,倘若她不愿讓自己好起來,再好的靈丹妙藥也不過是廢材罷了?!碧K子兮嘆了嘆氣,本不愿插足,但又猛然想到少年的面容,搖頭緩步走向那水綠色身影。
“初春天還不暖活,你身子本就虛弱,在這般坐在青石臺上,恐怕會留下宿疾?!碧K子兮走進一看,待看清她臉上滑落的淚珠時,微微一愣,眸光不由軟了下來,伸出修長的手指,擦去她上晶瑩的淚,輕聲說道,“他不會希望看見你這個樣子?!?
陸夢心中被狠狠剜了一刀,清靈的眸里布滿傷痛,眼神空蕩蕩的,透過蘇子兮看向泛著漣漪的小湖,沉默著。
她在逃避,逃避這個事實,蘇子兮柳眉微蹙,素手搭上她白皙的手腕,冰涼的寒意直達他心底,氣血不暢,心脈不穩,再怎么樣下去必成心疾。
他看著她定定說道,“若他的死換來的是你這般自甘墮落,他的死是何等愚蠢?!?
“不許你說他。”陸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跳起,攥住他的雙臂,纖弱的身體里爆發出異常的力量,掐得他手臂生疼。
“怎么,被說中了,不高興了。”蘇子兮揚起一抹冷笑,眼神避開陸夢臉上絕望又哀慟的神情。
“不許你說他?!标憠敉鲁鲎詈髱讉€字,含著悲戚的淚光緩緩倒下,蘇子兮正欲接住她,一個老者先于他將陸夢扶住,老者一頭白發,兩尺白須,依舊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子兮徒兒,這女娃老夫就向你要去了。”老者咧嘴一笑,轉身離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將手中之物一把塞進蘇子兮懷中,笑著道,“子兮你也不要難過,不就是塊天絕令,送了就送了,
這一瓶仙露就當是為師的補償?!?
語罷,老者不等回答,抱起昏厥過去的陸夢,長袖一拂,腳下生風,早已落定在百米之外,向著后院禁地而去。
“公子。”旋復跑上前直愣愣看著遠去的二人,疑惑地看向蘇子兮不解道,“長老怎么會認識緋竹姑娘?緋竹姑娘去了禁地不會有事吧?”
蘇子兮微微一詫,隨即流露出溫和的笑意,梨花翩然飛落,他抬頭一笑,看向遠山明媚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