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你說要忠心對待本王,其實你也覺得區區的侍者實在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了,心里一定有所不滿吧。”他坐在紅木輪椅上, 左手捧著茶杯, 右手用茶盅撥去浮在茶面的泡沫, 輕吹幾口氣, 動作優雅, 令人驚嘆。
陸夢心道,明知是大材小用還硬讓他做侍者,誰知道他安得什么居心, 她語氣輕松并無委屈之意,答道, “雖是有怨, 然秋篁也知王爺這么安排自有一番道理, 秋篁先前多有得罪,但我相信王爺絕不是小氣之人。”
好一個伶牙俐齒, 若是說不出理由,倒成了他心胸狹窄了,燕寒玉淡淡看進她的眼,唇角一揚,輕笑道:“秋篁你果真是難得的人才, 有趣的人兒, 只是可惜了可惜, 若你是女子之身, 本王一定設法娶你為王妃。”
陸夢笑容瞬時僵硬, 趁著他四顧之際,忙低頭看向衣衫, 她本就瘦削,身形起伏并不明顯,如今又用白布束縛,除了矮小了些,沒有理由會被發現,她松了口氣,感嘆自己一驚一乍過于敏感了。
燕寒玉唇邊笑意點點,銀色面具銀色面具光耀奪目,他一推輪椅,啟唇道,“秋篁,本王也不是小氣之人,昨日你一番話確實點醒了我。”
他黑眸一轉,顧盼生姿:“如你所見,本王雖處在圍城,卻依舊避不開王室斗爭,手足相殘,即便本王已經失去了雙腿的能力。現如今天下混戰,燕國大亂,民心動蕩,各國紛紛而起虎視眈眈,就等著一舉吞并燕國。這些年來父皇早已沒了最初的圣明,江山鎮不住了,該是朝代更替的時候了。你昨晚所言甚是,不過那未講完的故事本王著實好奇,你今日可愿意講給本王聽?”
“秋篁愿為王爺效勞。”她一甩長袖,白衫襯著她安詳清雅,款款開口道:“我的家鄉名為中原。”
她余光掃向燕寒玉,深怕他問起中原之事,先行解釋道,“我的家鄉中原在很遙遠的東邊,我不過是在一次意外之中流落到了燕國,中原太遠了,也許耗盡一生我也回不去那片東方故土了。”
“中原朝代更替頻繁,經歷了許多,這個故事發生在清朝,當時的皇帝是康熙,話說康熙皇帝膝下子嗣眾多,而我要講的這位皇子排行老四,那時,太子已封,不過太子種種行為表明他并不適合坐上王位,于是康熙皇帝的眾多皇子皆是起了奪位之心,這位四爺也不例外。不過,論地位,他遠不如嫡出的太子來得高貴。論受寵,康熙皇帝最愛的是四爺同出的十四弟。論權力,他不如早早參政籠絡臣心的八皇子。就是這么一個處處不利的四皇子,韜光養晦,暗度陳倉,一邊假意支持太子,借太子爺來抑制八皇子的勢力,成日將手足和睦掛于嘴上,博得康熙皇帝的信任,另一邊他不斷擴大勢力借著科舉等將自己的人安插進朝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是這么一點點吞噬著朝廷的勢力,一點點獲得皇帝的喜愛,最終他如愿坐上了王位龍椅。有許多人曾對四爺的行為不恥,貶低他的才能,認為他生性陰險毒辣,竟然算計到了親兄弟的身上,殘害手足。但秋篁卻認為這個四爺足矣令人欽佩,他能忍,一忍便是多年,他懂得審時度勢。從古至今,就沒有不流血得天下,大丈夫能屈能伸,登上王位后也心懷天下,嚴懲貪官,著實是位值得贊頌的明君。時事造就英雄,當時的清朝貪官橫行,正是需要四爺這樣的人。”
“你的故事確實精彩,你把本王比作四爺是為了告訴本王什么我也都明白了,看在你一片忠心,今日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他輕輕一扯,將她的耳朵拉到唇畔,低語囑咐道。
夜色漸濃,漫長的等待快磨光了她的耐心,陸夢懶散地倚靠在樹干,換上玉王府的侍者服,左腕描繪上了詭異的圖案,一切具備,只差燕律的到來。
“王爺,萬萬使不得,這可是折煞了老奴。”
“萬公公,沒事的,你可是父皇身邊的大紅人。”
遠遠地小道上,二人一個半俯著身,一個跪倒在地,立著的男子一身深綠色長袍,背上繡著麒麟栩栩如生,一頭烏發用瑪瑙發帶豎起,身姿不凡,俯在地上的老者一身宮服垂著腦袋,一臉惶恐的模樣。
就是現在了,陸夢眉梢輕挑,匕首劃開左手手臂,頓時血肉模糊,她放開手中的白鴿,一躍而下,飛奔向燕律。
“什么人?快保護二王爺。”俯在地上的老奴將燕律護在身后,大聲呵斥道,兩個侍衛立即一左一右站定,握緊刀柄。
陸夢撲通跌倒在地,右手捂住左手臂,鮮血不斷從指縫溢出,滴落在地,她咬緊牙關,唇色發白,虛弱著道,“二王爺,小的有急事稟報,小的乃是四王爺府上的侍者,昨日意外聽到王爺的對話,得知四王爺有奪位之心,特來告知二王爺。”
“你是說四弟要謀算王位。”燕律濃眉一挑,像是聽聞了極為可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這不可能,人人皆知四弟的雙腿已是廢了,你可見過雙腿廢了的帝王,要說我們兄弟六人最不可能參與的就數四弟了。”
陸夢眸底銳光掠過,果真是被燕寒玉料到了,燕律哪里會相信,連王府都不出的玉王爺會是他最大的勁敵。她抬眼看向燕律,腦海浮現輪椅上孤寂的背影,心下升起一絲憐惜。
燕律拔出天月劍,銀光一閃,劍尖直指她眉心,“還不快老實交代,究竟是什么人派你前來?”
陸夢冷冷一笑,清冽的眸看得眾人不由一顫,“二王爺真是天真得很,若是被表面迷住了眼,最后輸得定是你,枉我費盡心思從玉王府逃出來想要投靠你,沒想到傳聞中的二王爺也不過如此。”
“律王爺,莫要讓這賊人逃走了。”老管家匆匆跑來,嘴上的一小撮胡子隨風舞動,不過百步的距離,他卻跑了好久,才趕到燕律面前,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道,“律王爺…….這小賊…….傷了王爺…….滿嘴胡言亂語千萬不要聽信他。”
“哦,四弟被這小賊刺傷了?”燕律話語淡淡,聽不出喜怒。
“正是。”老管家沖著大老遠推著輪椅的侍衛大壯招手急呼道,“大壯,你還不快點,王爺可是要親自將這小賊處死。”
大壯擦了把腦門的汗水,加快腳步,輪椅之上,燕寒玉臉比紙還蒼白,腹部纏著繃帶,月白長袍還留著沾染上的血跡。
“四弟,你這是怎么了?”燕律難掩鄙夷之色,假意和善,迎上去關切問道。
“讓二哥見笑了。”他握著白帕連連咳嗽,蒼白的臉泛起了些潮紅,“這小賊謀害了我身邊的侍者,還欲刺殺我,幸好大壯機敏,這才逃過一劫。”
一旁的大壯憨笑著,撓了撓頭,冒著傻氣。陸夢勉強忍住笑意,誰能料到這幅皮囊之下藏著燕國婦孺皆知的須眉公子。
“四弟,你怎么就不反抗,還讓刺客傷著了貴體?”他眉眼上挑,帶著譏諷的語氣。
“二哥。”燕寒玉又咳了幾聲,憋了好久才泄氣道,“個樣子已是廢人一個,別說是小賊,就算是尋常百姓持刀前來,我也躲避不開。”
“你看二哥的記性,竟然忘記了。”
燕律得意一笑,利劍一劃,陸夢左手臂的衣袖破成了碎布。她慌忙將手藏于身后,卻還是沒能逃過燕律的眼。
“別把手藏起來,不然小心你的腦袋。”燕律收起笑意,厲聲說道。
陸夢佯裝著不安,猶豫著伸出手,腕上的圖騰盡顯。
“哼,我就知道,這般計謀也就只有大哥才能想得出來,竟然是連你也不放過,四弟,這下你該不會還要再包容大哥了吧?”燕律斜眼看向燕寒玉,心底暗喜,若是能借這個契機把他拉攏進來,那就再好不過。
“大哥,怎么會做出這等事來。”燕寒玉半垂眸,秋水般惆悵,良久才開口道,“二哥,那我要怎么辦?”
陸夢在一邊看著戲,忍不住想要拍手稱贊,沒想到這燕寒玉不僅頭腦好,這戲演得也太過逼真,若不是她早就參與其中,指不定也被騙了進去。
“四弟,沒事,有你二哥在,我決不讓大哥動你一分一毫。”燕律拍著胸膛,一副信誓旦旦的好兄長模樣。
“那就全靠二哥了,我心頭亂得很。”燕寒玉銀面具下,黑眸泛著水光,著實惹人憐,他纖指對著陸夢問道,“二哥,那這個小賊可否交給我?”
“不過是一個賊人,應該是被大哥所逼,你也莫要太過為難了。”燕律勸說著,一反往日冷厲之態。
“那可不行,這賊人刺傷了我,我自然要他十倍相還。”燕寒玉咬著牙道,話語間素手不知何時握著一把匕首,恨恨向著陸夢而去。
陸夢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反應,今早在玉王府上,燕寒玉可沒說還有這么一出戲,她眸光一轉,揣測到了他的用意,輕嘆了口氣,只怪她太過輕率,竟然以為他已對她建立了信任關系,現在看來一切還早得很。
“小賊,還不拿命來還。”他提起皓腕,快速落下,直插入她的心口,陸夢也不閃躲,趁著亂吞下一顆藥丸,匕首入心,她輕哼一聲,順勢倒下,掙扎了幾下,終是再也不動彈。
“二哥,待我過上幾日,再親自送禮給二哥。大壯,將這賊人的尸體帶回王府,本王讓他死無全尸。”他眸底一閃而過的驚訝轉瞬寂滅,冷聲道。
“遵命。”大壯背起地上的尸體,跟隨在老管家身后,三人緩步消失在了夜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