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譚鳴鵲依舊冷淡,連一聲答應,都不肯吐出口。
他這誘惑,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她并非被困在京城,之前走不了,是因為齊王府,現在她已經徹底與齊王那邊撇清關系,要走要留,已是隨意,既然如此,何必去求一個居心叵測的秦蠻玉呢?
譚鳴鵲甚至不需要虛以委蛇,這附近到處是人,她不必怕他用強。
“多謝秦公子費心,不勞您大駕,告辭。”譚鳴鵲冷冷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秦蠻玉站在原地,沒有去追。
他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見,才緩緩吐出五個字:“真是個麻煩。”
是麻煩,就應該解決。
……
譚鳴鵲繞了個路。
她站在角落里,等了一會兒,沒見秦蠻玉追來,才松了口氣。
總算甩開這人。
出來也是沒轍,剛才那個大廳里,除了秦蠻玉之外,再也沒一個人是她認得的,沈凌嘉和沈凌宥都不知道跑去哪里,她不敢相信秦蠻玉的話,還是先回到前院入口處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才不得不回頭往后院去尋。
也許他們與秦家父子應酬之后,也是存著找她的心思,到后院去找人。
譚鳴鵲決定回去看看,但非得躲開秦蠻玉才行。
豈止是秦蠻玉覺得她麻煩,她也覺得秦蠻玉是個麻煩。
雖然秦蠻玉好像并不曾冷言冷語,可他的眼神,令她心驚。
幸好,秦家父子是這秦將軍府的主人,今天晚宴的重頭戲,客人們的主要擁簇對象,有的是人幫忙拖住他們,譚鳴鵲遠遠看到,馬上閃開,還是能躲開他們。
沒撞到秦將軍,倒是撞見秦蠻玉好幾回,每次都被一群人簇擁在中央。
她一看到秦蠻玉想沖過來找事,又不得不陪著笑跟身邊人接著聊下去的樣子,就竊笑不止。
譚鳴鵲得意地往外走時,還看著秦蠻玉,沒看路,也沒看人,便與一人撞在一起。
“抱歉!”譚鳴鵲沒回頭,先致歉。
再一抬起頭,便看清楚了相撞之人的臉。
這個少年的模樣倒是不錯,十分俊秀,但眼神有些可怖。
陰鷙的目光在他眼底一閃而過,譚鳴鵲擅長捕捉這個,絕對沒有看錯。
他笑了笑:“沒事。”說完馬上離開。
這個聲音好熟悉啊。
譚鳴鵲忍不住回頭仔細看了那人一眼,她真的聽過這個聲音……
好像就在……不久以前!對了!是剛才那個在后院喊“月兒”的!
是他!
譚鳴鵲差點驚叫出聲。
如果這個少年馬上回頭,看到她表情詭異,必定會懷疑,幸好,他沒有。
她飛快地轉過身朝前走,跟這人南轅北轍,繞過拐角,才算安心。
剛才只看了一眼,但她記住了他的長相,以后要是再見面,她一定可以認出來。光看容貌打扮,身姿,此人應該是一個世家子弟,光是聽那兩人聲音就足以令她浮想聯翩,如今見了真容,她的好奇心沒有壓下去,反而更盛。
反正那位月兒姑娘的聲音,她不會忘,只要她還在宴席上,將來碰了面,除非這月兒姑娘不說話,不然,以她的耳力與記性,一定可以再認出這個聲音。
仔細品味剛才那番對話,這對情人的關系,也是挺耐人尋味的。
雖然聽那話像是有私情的樣子,卻還不如普通朋友的信任多。
尤其是剛剛離開的那個人,年紀瞧起來跟沈凌嘉差不多,那眼神卻藏不住秘密。
僅是那瞬間的眼神,便可預料到這是一個機關算盡的人,若真是世家子弟,必然不是什么籍籍無名之輩,或許,沈凌嘉就知道他是誰。
有意思,倒是可以拿來當成個趣事說給先生聽。
譚鳴鵲繼續往前走,突然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由遠及近:“總算找到你了!”
是沈凌宥。
譚鳴鵲剛要回答,便見沈凌宥背后又繞出來一個人——沈凌嘉。
他臉色漆黑如墨,看起來竟有些將要發怒的征兆。
這樣的沈凌嘉太少見了,譚鳴鵲嚇得站住,她做錯了什么嗎?
“呃……”沈凌宥見她表情有異,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去,立刻賠笑著道,“你別怕,三哥不是對你生氣,就是心情不好。哎,你快過來好好勸勸他,不管怎么說,今天到底是秦將軍特意發帖子請我們來的,我和三哥總有一個要過去陪陪主人家。要不這樣,你們在這里聊,我先替三哥去應酬一下。”
他好像巴不得走,說完這話,跐溜就跑了。
沈凌宥這行徑很有幾分火上澆油的意思,要不是譚鳴鵲機警,猛地撲過去拉住沈凌嘉,說不定沈凌嘉真趕上去踹他一腳。三皇子跟七皇子在秦將軍府打起來,這熱鬧教人看到,可就真熱鬧了。
“別別別,您讓他先走吧。”譚鳴鵲拉著他往陰影里撤。
平時沈凌嘉總是和風細雨的,譚鳴鵲已經很久沒見過他板著臉的模樣了。
她不由得放軟了語調,小心翼翼問他:“先生心情不好?誰惹您生氣了?”
其實真沒誰敢惹他——除了他大哥。
沈凌嘉也不知道自己著一股無名之火是從哪里燒起來的。
看著譚鳴鵲疑惑的面容,他想說,卻說不出口。
剛剛秦將軍問他怎么會忽然收了個女弟子,旁敲側擊地打聽譚鳴鵲的身份,又不經意說她似乎是從風柳樓中出來的——就差直接問他譚鳴鵲是不是誰送來暖床的,找個名義留在府中了。
她不是那樣的人,他也不是。
侮辱他的學生,豈不就是在侮辱他?
沈凌嘉想生氣,卻在面對秦將軍質問他與她是否當真清清白白的時候,無言以對。
他們當然是清清白白的,可若當著秦將軍的面承認,那么以后也會永遠清清白白,他不屑說謊。
但是,他的心中,當真連一絲妄想也沒有嗎?
沈凌嘉發現,他再怎么憤怒,也無法毫無芥蒂地反駁,斬釘截鐵地否認。
問心無愧——他當不起這四個字。
與秦將軍分開后,他一直忍不住想這些事。
如果他們當真清清白白,毫無關系,他應該出于避嫌,馬上將她送走。
他不想。
如果讓譚鳴鵲現在就走,離開魏王府,離開他,他愿不愿意?
他不愿意。
就算騙也好,拴也好,他一定要讓譚鳴鵲留在他身邊。
這么多年來,他的身邊只有兩個人,一個沈凌宥,一個菊娘。除了這兩人之外,他從來不敢信任其他人,因為時時刻刻都有一個想要自己的性命的大哥在盯著他,齊王有權勢,有金錢,連能用的人都比他多,他早知道自己的府邸被細作塞成了篩子,也只能隱忍。他不敢讓自己露出絲毫馬腳,不敢娶妻,不敢納妾,什么女人都婉拒,他睡覺的地方,不敢讓任何能公然親近的其他人接近。
只是,從渝州開始,他下意識覺得,有一個人可以付諸更多信任。
除了沈凌宥和菊娘之外,還有一個人。
他第一次看見她,以為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被人擄掠的小姑娘,會點刺繡,可以幫他。可帶她回府之后,她卻大膽提出,愿意做一個雙面細作,替他迷惑齊王的人。他不敢相信,她這個年紀的人,能將這么重要的事做好,可不久后他明白,他還是低估了她,她擁有遠高于她年齡的智慧,她甚至擁有遠高于她經歷的穩重。
無論在京城還是在渝州,無論面對脅迫她的人還是威逼她的刀,她永遠不會徹底放棄抵抗。
但她并不止這些。
她還擁有堅定和頑強的信念,不管嘴上怎樣抱怨,但他教她的,她從來都認真學了,短短一年,她從大字不識,學到如今已經能夠提筆寫詩——雖然,寫的真不怎么樣。
這么久,除了兄弟,除了自小培養的屬下之外,第一次有一個不一樣的人來到他身邊。
他試圖了解,他愿意信任,他想要……
他想要。
“先生?”譚鳴鵲用最后的耐心再呼喊了一聲,要是他再不答應,她也只能把沈凌宥拖回來受死了。
可能叫沈凌宥真挨頓打,沈凌嘉會好點,她真懷疑激怒他的人就是沈凌宥。
沈凌嘉陷入沉思中,他自己倒不覺得,她看他這張陌生的臉可快嚇哭了。
她真想去捧一面鏡子來,讓他好好看清楚現在自己是什么模樣,陰云密布,滿臉殺氣。
譚鳴鵲忍不住好奇,他琢磨什么呢?氣成這樣?
她死都不會想到沈凌嘉是用這張充滿殺氣的臉,在想,她。
“吵。”沈凌嘉終于打開尊口,吐出一個字。
譚鳴鵲琢磨半天,估摸他的意思是這附近人多口雜,吵鬧不堪。
“那怎么辦?”他肯說話就好,她樂得陪他說話。
“我們去湖邊走走。”
“這里還有湖?”
沈凌嘉不再解釋,牽著她的手出了院子,他手心發熱,力氣驚人,握著她的手讓她產生自己是被烙紅的鐵鉗夾住了手的錯覺。
其實也沒有那么滾燙,只是他現在的表現實在不太正常,讓她覺得有點……危險。
譚鳴鵲不敢拒絕,只好跟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