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慘,莽莽神州,人人均在劫難之中。
殷揚一行人,于延途擊殺了那數十余名元兵后,料知大隊蒙人騎兵,過得幾日必會大舉劫掠,泄憤而來。于是,戰斗方休,不愿再惹事端的眾人,未曾留在安陸過夜,便直接馬行車趕著急駛離開了。
途中,殷揚與遠離中土十年,此番回歸,心態顯得極為年輕的張翠山夫婦,相談甚歡。其中,與自家姑父武當張五俠的感情,亦是更近一步。
而在上次那場大戰過后,因為曾經并肩作戰的關系,就連俞蓮舟對他的態度也已好上許多。兩人之間,雖還不至于全無隔閡的有說有笑,但也不像先前的那般互看不爽,相互敵視,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幾日,又至襄陽地面,卻未曾從殷揚上回帶著殷三殷四等人留宿,并且遇見方西墨的那個無名小鎮經過。而是遠遠地饒開襄陽城周,途經太平店鎮后,直往仙人渡的方向而去。
這一路,走得頗為平靜。并不見什么五鳳刀、嶺南三江幫的小門小派前來搗亂。那個所謂青龍派掌門人的高麗棒子泉建男,更是不見蹤影。
時值傍晚,眾人眼見就快要到達仙人渡,官道上煙塵忽起,一匹快馬,四蹄如飛,直朝著殷揚等人的座駕迎面奔來。
馬上那人,見到殷揚等人的車駕,趕忙稍降馬速,微一打量便飛馳到行在最前邊,由張翠山一家所乘的馬車前,隔著好幾丈外,就干凈利落地跳下馬來,嘴上興奮地張口喊道:“五哥,二哥,你們在么?”
似是聽到呼喊,張翠山掀開簾子走了出來,站在車轅上,瞧著來人即是一楞,隨后立時喜出望外,狂喜般地叫道:“六,六弟……你好!”
那被張翠山喚為“六弟”之人,亦是大喜:“五哥!你也好啊,可想煞小弟了!”
六弟……殷梨亭?
本家啊……
同樣聞聲鉆出馬車的殷揚,輕揮了下手,示意圍在馬車周邊的騎馬護從不必緊張,眼角一瞥,恰好看到張翠山與殷梨亭兩人,早已四臂相交地握在一起,當下就是翻了個白眼,心里嘀咕一句:
怎么武當派的人都這么感情豐富捏?
殷揚這邊才剛嘀咕完畢,張五殷六那塊兒,果然就又開始演上了:
“五哥,我想得你好苦!”
“六弟,你長高了!”
“五哥!”
“六弟!”
“五……”
“六……”
哎——
殷揚無奈地嘆一口氣,這回卻是連翻白眼的精神都沒有了。同情地看了眼正牽著無忌,款款行來的自家姑姑一下,便也帶著身后的方西墨走了過去。
這時候,俞蓮舟也已出來,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五弟六弟“親熱”,看到殷揚跟方西墨靠近,上前打斷了兩位弟弟仿佛沒完沒了的哽咽對呼,拉著殷梨亭的手,轉身介紹道:“六弟,這一位,便是天鷹教的殷堂主。后面那位,則是殷堂主的劍術老師方師傅,你平時酷愛劍法,這次有此良機,可要多與方先生討教一二。”
俞蓮舟早就知道,唐斬、方西墨這兩人的武功頗為不俗。其中,又尤以這位方大先生,更是劍法高超,遠在自己之上。因此,對其一向是極為客氣。這時候,為殷梨亭介紹,也是有刻意拉近雙方關系的意思在。
而殷梨亭這男人,貌似感情的確挺豐富的,現在的眼角處似乎都還有些濕潤。聽見二哥如此鄭重介紹,他雖奇怪天鷹教的殷堂主不是五嫂的大哥么,怎地又變成了這個少年,但知道此時不便多問,于是仍然客套地抱拳招呼道:“久仰殷堂主與方先生大名。”
方西墨瞧了眼殷梨亭懸在腰側的長劍,道了句“殷六俠客氣了。”便重新恢復了沉默。
殷揚卻是聽得好笑,久仰個屁,這位殷六俠恐怕連我是誰都尚不知曉吧?口中,當然還是相當客氣地應道:“殷六俠俠名遠播,在下一直是極佩服的。如今我姑姑嫁于了張五俠,天鷹武當已成一家,殷六俠毋須這般客氣,叫我聲殷揚便是。”
殷梨亭望了俞蓮舟一眼,見二哥微微點頭,就笑道:“呵呵,殷公子人才一表,年紀輕輕便為一堂之主,武功必也很是高強!以后若有機會,在下一定是要請教的了。”
江湖上面,說到“請教”二字,總有挑釁之義。但在此刻,同樣的話被殷梨亭說來,卻只有殷勤誠懇之意,令殷揚都聽得極為舒服。心下暗自想道,這個武當殷六,倒是個武林中難得的好人。
殷揚這里正在默發好人卡,殷素素那邊也已帶著兒子,匯合張翠山走了過來,對著殷大好人,低聲叫了聲:“六弟!”
殷梨亭忙欠了欠身,開朗地笑道:“五嫂你也姓殷,那可好極!不但是我的嫂子,還讓我多了個姐姐。”
殷梨亭與張翠山夫婦說笑幾句,還彎下腰逗了逗小無忌,看得旁邊的殷揚一頭冷汗,覺得這人也太活潑了。若換成前世里的說法,這家伙簡直就是一個充滿陽光氣息的鄰家大哥哥的說。
一旁的張翠山,如今可以說是志得意滿。本來,他還曾擔心過,自己與素素的關系,會對師兄弟們帶來一些麻煩或者困擾。可如今看到幾位師兄弟,不但沒有絲毫反感的意思,更是與妻子娘家的人相處得極為融洽,不由心喜非常。
就這么站在一邊,笑意吟吟地望著殷揚與殷梨亭閑聊。憶起當初,與眾師兄弟分別之時,殷梨亭還只十八歲……十年不見,當初瘦瘦小小的柔弱少年,現在也已變成了長身玉立的英挺青年,又不禁地感慨起這十歲一恍,日月如梭。
又想到,自己那十年未歸的家,武當山……
心里面,澎湃起伏,頓起一陣近鄉情怯的矛盾感覺。
回想當年,他見到俞三哥發生慘事以后,一怒之下,單騎下山,去追那龍門鏢局的都大錦,然后趕往江南調查,機緣巧合下與殷素素相遇,再又參加了那王盤山島上的天鷹教揚刀立威大會,接著被謝遜挾持,飄揚過海,浮槎北溟,遭遇風暴,直至那冰舸仙鄉之地……
又怎能未卜先知地預料到,這泛航一別,就是一去十年?
想著想著,張翠山忽覺手上一暖,回頭一看,正見愛妻微笑著望來,心里立起一股難言的深情。心情隨之回復的同時,張翠山亦朝殷素素溫柔一笑,手上跟著一緊,忽然覺得自己先前的那些擔心,根本全無必要。
只要,能與素素,能與無忌,待在一起……
不管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他張翠山的家!
夕陽的照映下,張翠山與殷素素兩人,互望著對方,一句未言,相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