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一切都變了?這還是夜色嗎?
我很是詫異的看著面前這片裝修考究的夜場。
這和我印象裡的可不一樣。那人喜歡簡單明瞭的東西,一切裝修從簡,就連裝飾品也少的可憐,桌子椅子都是原木的,只粗略加工,塗了層清漆便用。那木色紋理全是用人手摸著蹭著,才漸漸的有了光澤,倒更顯的特別起來。
這兒從沒有虛浮的繁華,只有實實在在的好酒,好友。即使偶爾的注唱,也是些特例獨行的樂隊。就連這兒的女人,也有別與其他地方的,臉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氣質卻是特殊的。
只就他那樣的人,纔能有這樣簡簡單單卻又出神出彩。
想我那時候又打又殺,真是唐突之極。
只是現在,怎的變了天地?
那純粹的簡單怎麼變成這一副虛有其表的豪華和富麗堂皇。
只有那門口,還依然照舊,這內在,怎麼變成這樣?
“這是夜色?”我停下腳步,一把拉住那女人問道。
“是夜色呀。你不是說要來這兒。門口那麼大的牌子你看不見?”女人瞪著我,有些不高興。
“外面是沒變,裡面怎麼變成這樣了?以前不是這樣的。”我指指周圍說。
“早就這樣了。以前?以前是什麼時候?”
“十年前我來過不是這樣的?發生什麼事了?”
“十年前你來過?女人詫異的瞪著我。”
“那時候這怎麼樣,我可就不知道了。那時候我纔多大呀。”她上上下下的看我。
“不對呀,我沒多大,你能多大。喂,你別傻了吧。十年錢你纔多大就來這地方。”她笑著打我的肩。
“別胡鬧。”我一個臉色一沉,一個眼色瞪過去。
那女人被我突然的凌厲嚇到,立刻閉了嘴,收回手。
“強尼呢?強尼在哪裡?他怎麼會讓這地方變成這樣子?”我不住用手揉額角,喃喃道。
非得找到他當面問問,怎麼我一走,再回來全都變了樣了。
“你找強尼有什麼事?”一個冷冷靜靜的聲音飄過來。
我定眼一看,面前是雙漆黑的男式皮鞋。視線順著鞋一路往上,看到一張依稀有些熟悉的臉。
這個一身休閒服的年輕男人有種熟悉的感覺,但憑我的記性,不可能不記得他。
“你是誰?”我皺著眉問。
“問對方的姓名前該先抱上自己的姓名。”他不冷不熱淡淡的說。
“強尼在哪兒?叫他來見我。”我說。
“讓強尼出來見你?好大的口氣。”那人哼哼一笑。
“就說沈默來了。他會來見我的。”我胸有成竹的回他一笑。
他看著我,嘴角微微的撩起,笑的幾分嘲弄幾分無奈幾分哀傷。
“原來你就是沈默。只可惜,就算是你來了,他怕也不能來見你了。”
“爲什麼?”
“因爲他已經死了。”那人拉過張椅子,坐下緩緩的說。
說完,他擡起頭,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我。
“死了?怎麼可能?”
胸口突然一陣起伏,無奈這起伏依然壓不住那突然襲擊的鬱悶。它堵在心口處,揪的我混身發沉,冷汗直往外冒。
怎麼可能死了?我才。。。。。。我纔不來十年而已。
十年,十年而已呀。
“怎麼死的?”我瞪著他問。
“還能怎麼死,混江湖的,最後不都是被人砍死在街頭。沒什麼新鮮。”他哼哼一笑,滿不在乎的攤攤手。
“爲了什麼?誰下的手?”
“還能爲了什麼。爲錢,爲名,爲利。”那人看著我只是笑,一句句說的輕描淡寫,卻像刀似的扎人心。
“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他是哪樣的人。一天混江湖,一輩子就是江湖人了。”
“不可能。他爲了弟弟,已經退出江湖了。誰下的手?”
“爲了弟弟?”那人哈哈大笑。
“誰下的手重要嗎?難道你知道了還能爲他報仇去?”他看著我,一雙眼睛如針般刺的我生疼。
“你是誰?這地方現在是誰在管?”我不退讓,盯著他的眼睛問。
強尼是我的摯友,是第一個給我灌輸退出江湖過平淡日子的人,這十年來,他是我的理想,是我的追求。現在突然告訴我這人死了,我真不能接受。
“許堅。許強的弟弟。”他又撩起嘴角,眉眼如記憶裡那般熟悉。
原來是他的弟弟,難怪那幾分相似。
“葬在哪裡?我想去看看他。“舔舔發乾的嘴脣,我有些艱難的開口問。
突然的接到許強已死的消息,一下子要我接受,有些困難。
但既然夜色都已經不在是夜色,他的死便也成可確鑿的事實。
去故人墳上一拜,也算盡了禮數。
只是,爲何。。。。。。爲何就這麼死了呢?聽許堅的意思,許強似乎是死在江湖恩怨之中。他退出江湖已經很久了,十年前我大鬧他的夜色,也不過是把酒言和,不傷彼此。可見他行事爲人已經極爲平和隨意,不會再爲了道上的事情動幹格。他這死,爲的什麼?
若說是舊仇前恨,他許強混的時候早八百年去了。我沈默來鬧場那會,他已經是退隱江湖的老前輩了。他自隱退時,便講明瞭和前塵往事恩斷義絕,自他要走那夜,便將恩怨了斷的一乾二淨。那時代的人是極重江湖道義的,他又是那麼剛強的人物,恩怨自那夜便是了斷了的。如今他的死,怕不會是什麼舊醜前怨?
歸根結底只有一問,他死爲何?
“屍骨無存,沒有安葬。“許堅盯著我,輕飄飄一句話回答我。
如一記悶棍當頭棒中,我一下愣住。
“怎會?“脫口而問,怎麼也不信。
“他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怎麼會這樣?“我衝上前一把住住他的手臂,追著問。
“他已經退出了的。他只想守著你守著夜色過點安省日子。怎麼到頭來,是這麼個下場?”我自言自語,滿腦子亂七八糟翻來涌去。
“沈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該知道什麼?”
“你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出了什麼事?”盯著他的眼睛問,我直覺這事和我關係很大,估計。。。。。。往深了我不敢想,只怕不是我想聽想知道的。
“沈默。”他慢條斯理叫我一聲。
“我哥把你當個人物看待,對你讚賞有加。道上也傳你是個如何精彩,說的你天花亂墜。可就我看來,你也不過是個天大的神話,說穿了也是個沒意氣,沒擔當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許堅一臉夷之色對我,末了還對我叱之以鼻。
沒意氣,沒擔當。這樣的指責對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只是,這樣的指責背後,總是個被我負了的人。
不知道許強,他又如何被我所負?
見我還是茫然。許堅臉上的鄙夷更甚。
“爲了你這麼個窩囊廢,我哥死的不值得。”他別開頭冷笑。
“誰幹的?爲了什麼?”我一字一句的問。
“你真的不知道?”他看著我反問。
“你認爲我該知道什麼?我千真萬確,貨真價實,直到今天,從你口裡,才知道。。。。。。他已經死了。”
一番話開始說的義憤填膺,只到他這兒,一個死字便擊的我中氣不足,慘淡結尾。
許堅臉色正了正,盯著我仔細看了會。
我也回瞪他。
“陳天養和洪興勝下的手。我哥他聽說他們兩個要對你不利,去救你,卻被他們兩個下毒手害了。弄的屍骨無存,客死異鄉。”
“他死了十年,你躲了十年,一次也沒來表示過,我想不怪你都難。”
他看著我緩緩的說著,語氣平和,語速緩慢,彷彿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彷彿一切早已經事過境遷,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只有眼裡那些些濃稠的憤懣和嫉恨,將心真實的表現。
“我。。。。。。我不知道。”我低低的說。
“我。。。。。。我要是知道的話。。。。。。”
“知道又如何?你就不會跑了躲起來,你就會找他們報仇?你會殺了陳天養和洪興勝嗎?”他話似尖刀,刀刀見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殺死陳天養,殺掉洪興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不下的去手。
一個是我最敬仰的大哥,出生入死,同患難共享福那麼多年,勝似手足清深。
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的哥哥,殺了他就等於和美玉決裂。
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決定。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當初知道許強來救過我,知道那兩人下毒手害他。我絕不會一走了之,善罷甘休。
女人,我棄。地位,我拋。兄弟,我斷。
可這無辜的摯友,卻不能白白送命。
可是,我不知道。
我一走十年,斷絕與以前的一切聯繫,一個人躲在異國他鄉療傷。我一點也不知道十年前還有這麼段往事。
十年前我錯過了。十年後重知道了這一切,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了。
人,早已經死了。就算有屍骨,也已經涼透了。若是等我報仇,只怕是早就死絕了心。
權勢,早就已經離我遠去。現在的我,一文不名。整個江湖早已經不是我沈默的時代。我站在這兒,就只是個半老男人而已。傳奇已經散了。
雄心壯志早已經是昨日輝煌,如今的我,別說是報仇血恨,就連打打殺殺,也早已經提不起勁。拖著副病央央的軀體,能了渡殘生就已經很不錯了。
難道就這樣白白的死個摯友?難道十年就能抹殺一條無辜生命?
一想這些,我整個人就頭暈目眩。
我一步步的退,江湖卻一步步的逼,怎麼也不肯放過我。
救我,爲了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