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客廳里,燈光敞亮,有低低壓抑的哭聲,細細碎碎的。
溫紹庭沉默地坐著,任由陳眠將眼淚抹到他的身上,暗沉的眼眸,眉眼之間皆是一片不動聲色。
由始到終,沒有任何一句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低聲抽泣的聲音漸漸隱匿消失,懷里的人呼吸平穩了下來,溫紹庭伸手搭著她的肩膀,小心低頭目測了一眼,女人已經闔上了眼睛。
他把她攔腰抱起來,小心的姿態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然后一路抱回了她的房間,把人安置在床鋪上。
或許是因為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和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得以放松,陳眠沒有驚醒過來。
溫紹庭單膝跪在床邊,視線凝固在她小小的臉龐上,印象中那張紅潤的臉此時已經瘦了一大圈,顯得消瘦深邃,顴骨突出,眼眶深陷,臉頰也陷進去了,失去了原本柔和的輪廓。
她雙眼緊閉著,眉宇輕皺,哪怕睡著了依舊是松不開的揪心,素凈的臉淚痕斑斑,微卷的黑睫被打濕,看著楚楚可憐。
她這個性子,要暴露出這樣的一面,估計也是挺難得,溫紹庭倒是輕笑了一下,一閃而過。
余光瞥見她披著的薄外套有一灘水漬,估摸是剛被他潑水弄濕的,他猶豫了幾秒,單膝跪在床邊上把她外外衣脫下來,又扯過被子幫她蓋好。
之后溫紹庭又去浴室擰了一條熱毛巾,低下頭幫她擦拭臉,動作不大,陳眠只是微微抗拒了一下,剛拿開毛巾,卻見她睜開了眼睛,橘黃色的燈光下,那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是模糊而朦朧的,溫紹庭以為她醒了,哪知道她動了動唇,叫了一聲:“東晉……”
簡單的一個呼喚,飽含深情,又帶著不可言喻的酸楚。
溫紹庭微微一頓,視線凝住,陳眠卻又闔上了眼簾,沉沉睡了過去,溫紹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陳眠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當年初見袁東晉的時候,他們都是十四歲的年紀,身上都是穿著素白寬松的校服。
天氣很是晴朗,天空萬里無云,氣溫有些熱,學校里到處都是歡笑聲,他們在走廊的一個拐角撞上對方,她手里抱著的書被撞得散了一地。
少年的袁東晉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蹲下來幫她撿書,陳眠抬起頭,他那張青澀而陽光的笑臉就這樣毫無征兆撞入她的眼簾之中。
就是那么一瞬間,在抬眸之際,她看見了他眼底流淌著的,大片大片的星光,繁衍皓亮,又如流星劃過,最后墜落在她的心尖。
情竇初開,愛情來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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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住,直到被他鴨子般難聽的嗓音叫得回過神,“同學?”
陳眠笑了笑,青澀的少女,素凈的臉,簡單而禮貌,“謝謝。”白皙的手接過他的書,不經意地碰到了他的指尖,耳根悄悄地紅了。
袁東晉笑得痞痞地,“是我撞到了你,抱歉。”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陳眠回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校服下身材消瘦,但步伐從容,帶著幾分貴公子氣質,又有幾分風流倜儻,他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
畫面很快又轉到高中,她和他同進同出,成為一中學生會的干部,他是主席,她是外聯部部長,他們總是相視而笑,偶爾在一些事情中起了爭執,他有些獨裁,她有些倔犟好勝,旁人都看他們時而兄弟情深,時而仇人見面而但笑不語。
忽然他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和她說:“陳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們都認識的!就不用再介紹了!”
她的視線凝住,心情剎那凍結,但臉上風輕云淡的笑著,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不是很久,思然害羞,就沒有公開了。”袁東晉的臉上洋溢著滿滿幸福的笑容,她很熟悉,那叫愛情。
夢里忽然就變得很混亂,她夢見陶思然滿眼的哀怨質問她:“陳眠,為什么要跟我搶他?為什么?為什么?”
她冷笑:“陶思然,是你先不要他不是么?現在到底是誰跟誰搶?”
像是被人插播了畫面一般,她又看見了那一幕,自己一身血,身上很痛,很痛,她張口叫著袁東晉的名字,但是袁東晉牽著陶思然的手轉過了身,沒有回頭,一直往前走。
驀地睜開眼,她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頭上全是冷汗。
陳眠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晨微涼的空氣,胃部一陣抽搐,她一把掀開被子,顧不上穿鞋便赤著腳沖進了浴室,一陣陣的嘔吐聲傳來。
吐過之后,陳眠雙手撐在盥洗臺上微微發怔,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緩了很久,直到腳底的冰涼絲絲縷縷蔓延至全身,她才想起很多事情來。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憔悴的臉,真符合被人拋棄的凄慘模樣,一副下堂婦的標準配置。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出現這么凄慘的表情,看著看著她勾著唇自嘲地笑了。
簡單地洗漱了一番,走到客廳的時候聽到開放式廚房那邊傳來一陣動靜,她轉頭望去,就看見溫紹庭穿著一身灰色的居家服不知道在搗騰什么。
男人寬厚的背影,和小小的廚房有些格格不入,很違和。
拖沓著腳步走過去,“溫先生,早。”微微沙啞的嗓音,帶著屬于清晨的味道,格外的嬌軟。
溫紹庭聞聲回頭,就看見陳眠隨意地披著一頭黑卷發,松散地垂在胸前,白色的衣服襯托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些,眼睛微微有些紅腫,眼底還有明顯的暗影,顯然是沒有睡好。
“醒了?”
“嗯。”她想起昨晚上,感覺有些不自在,多少有些尷尬,便伸長脖子看了看他身前的鍋,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你在弄什么?”
溫紹庭斂了眸色,低沉的嗓音不溫不火,“早餐,坐一會,馬上就好。”
“你會做?”陳眠詫異。
溫紹庭沒有回頭,也沒有吭聲,兀自掀開了鍋,拿起一旁的勺子攪拌著,那動作是說不出的矜貴優雅,十分養眼。
一陣香味飄來,陳眠頓時就覺得餓了,喉骨滑了滑,有種胃口大開的感覺。
她看見溫紹庭抓了一把切碎的花椰菜撒了進去,過了幾分鐘之后,他就盛了一大碗放在流理臺上推到她的面前。
“吃吧。”
陳眠用湯匙輕輕攪拌了一下,粒粒精細的米里有切得很碎的瘦肉丁,花椰菜鮮綠的顏色保持得很好,她小小地嘗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剛剛好,不會油膩,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等到溫紹庭給自己也裝了一碗轉過身的時候,陳眠已經低著頭一口一口呼著吃了起來,吃的格外的香。
陳眠忍不住驚嘆了一下,“很好吃,想不到你的手藝這么好。”
她都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早飯了,懷孕反應太強烈,她吃了又都吐出來,等吐完,什么胃口都沒了,今天沒有這樣,她沉郁的心情難得愉悅了幾分。
這個冬日的早晨,在她深受打擊之后,一碗溫熱的粥,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
溫紹庭依舊是面無表情,語氣溫漠地應了聲:“嗯。”
兩人安安靜靜地吃著早餐,落地窗那邊有陽光灑進來,柔柔地,鋪滿了一地,這邊靜謐的氣氛格外令人安心。
他們誰也沒有再提昨晚的事情,她逃避,他視而不見。
兩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一個月了,工作也是同進同出,多多少少都形成了一分默契,更別提陳眠的工作能力是極好的,與她的配合度很高,也許就是因為如此,久了,溫紹庭對她的態度就有些不同了。
換做以前別說主動給她做早餐了,給她順手遞一杯水估計都是不可能。
快要吃完的時候,溫紹庭忽然開口說:“以后你給我煮夜宵,我給你煮早餐,扯平了。”
“啊?”
溫紹庭坐在位置上,或許是居家服本身就休閑的原因,雖然面癱的表情沒有改變,但卻多了一分慵懶,他看似漫不經心地抬眸,凝向她,“很感動?”
“我不喜歡欠別人,尤其是女人,所以不用太感動。”
陳眠:“……”
仔細的看他一眼,陳眠忍不住笑道:“溫先生,我又沒說什么。”
你解釋個什么勁?
溫紹庭看著女人溫淡的笑容,眼底淺淺的眸光,清了清喉嚨,從位置上站起來,“你洗碗。”
陳眠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房間門口,唇上的笑意這才一點一點坍塌下來。
——
“我今天跟你請半天假。”雖然有幾分憔悴,但陳眠換了衣服出來,精心地打扮了一下,多了幾分精神。
溫紹庭正在穿西裝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淡淡地問:“請假做什么?”
陳眠想了想,直接告訴他了,“要去醫院做一下產檢。”
溫紹庭沒有說話,彎腰拿起一旁的鑰匙,徑直往門外走,沒有得到回復,陳眠也不知道他這是什么意思,只好追過去,
“溫先生?”
“走吧。”
走?陳眠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哪里?”
溫紹庭英俊的眉宇十分平靜,垂眸掃了她一眼,菲薄的唇翕動著:“不是要去產檢?”
所以,最后請假就變成——他陪她去產檢。
車停下來,陳眠沒有動,看見溫紹庭解開自己的安全扣,她一把摁住他的手臂,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微微發干的唇瓣,說:“溫先生,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行。”
溫紹庭卻不為所動,低啞的聲線在逼仄地車廂內,竟令人幻覺了一種莫名的溫柔,“走吧,上午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說完,他就下車了,不給她反駁的機會。
陳眠咬了咬唇,低頭快速解開安全扣,然后推開車門下車,心頭有種說不清,理不明的情緒。
說實話,溫紹庭這個人除了冷了些,偶爾嘴巴毒了些,接觸了多反倒是發現他其實蠻好的,最起碼,陳眠覺得他給了自己十足的尊重和關懷。
但一般的老板,都不會對自己對于員工這么好吧?多多少少她有些不安心。
她跟上去,“溫先生,你其實不用這樣的。”陳眠不太習慣這樣的對待方式。
溫紹庭停下了腳步,頎長的身軀逆光而立,英俊的臉隱匿在陰影中,居高臨下地凝住她,溫漠的口吻沒有太多的情緒,“沈易航交代我要照顧好你,當然,我也不喜歡因為你的身體問題導致我臨時換一個助理,畢竟我用上手了,換了新人我需要浪費很多的時間,懂了?”
他說得簡單明了。
陳眠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但這男人她根本就不可能看透。
“明白了。”
“走吧,別再浪費時間。”
產科這邊的人很多,陳眠悄悄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發現他倒是面不改色,好吧,其實面癱一輩子都是一個表情。
兩人排了號在等待,前面還有二十個人,陳眠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她的左手也坐著一位孕婦,肚子圓滾滾的,像掛著一個吹大的皮球,那個女人靠著椅子而坐,單手扶著肚子,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陳眠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深,不知在想什么。
那女人也察覺到陳眠的審視,轉過頭,目光對上陳眠,她溫柔地一笑,唇邊還有小小的梨渦,“你好,你也是來產檢的?”
畢竟陳眠才兩個多月,身上又穿著風衣,里面露出的是職業裝,看不出是一個懷孕的人,所以那位孕婦也就禮貌性的問了下。
陳眠也友善地笑,“是的。”
也許是一個人太寂寞了,那位孕婦便開始和陳眠攀談起來,“你幾個月了?”
“兩個多月。”陳眠倒是沒有介意。
“剛懷上啊。”那孕婦說,“不過你看著很瘦,一點都不像懷孕的人。”
陳眠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畢竟眼前的陌生孕婦不是商場上的那些人,再者她極少和別人討論到這種問題。
那孕婦倒是不介意,兀自說著話,“我六個月了,懷的是雙胞胎,所以看著肚子特別大,跟別人八個月的一樣大。”說話的時候,她唇角不自覺的洋溢著母性的溫柔,“剛懷上的時候也跟你差不多,很瘦,當時醫生還說要是繼續這么下去,孩子會營養不良,加之我身體又不是很好,就住院保胎了呢,現在孩子都很健康。”
陳眠笑了笑,溫婉的嗓音也是柔柔的,“嗯,恭喜你呢。”
“呵呵,謝謝。”孕婦很高興。
“老婆,喝點橙汁。”忽然一道男人的聲音插進來,陳眠抬眼望了一下。
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穿著也很簡單,但是干干凈凈的,他手里拿著一個玻璃瓶,里面裝著橘黃色的液體,是鮮榨的橙汁。
那孕婦伸手接過,眉梢之間全是幸福,還不忘轉頭和陳眠說了一句:“這是我老公。”
陳眠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下,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那男人也只是看了看她,禮貌笑一下,就在孕婦身邊坐了下來,然后兩夫妻就說起了話來。
陳眠安安靜靜地坐著,聽著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是很普通的家常話,甚至看見那男人溫柔地覆蓋著女人的肚子,低聲說著:“寶寶要聽話哦,不能折騰媽媽,不然等你們出來了打你屁屁!”
那孕婦咯咯笑著,伸手拍了一下男人的頭,嗔罵了一句:“真是的,他們又聽不到!”
陳眠撇開臉,看向對面墻壁上的一些宣傳告示,眼前有些模糊,鼻子酸酸的。
簡單而實在的幸福,真是,令人欣羨不已。
她想到袁東晉,又想到陶思然,心口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連帶呼吸有些困難,醫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讓她難受極了。
忽然一道暗影籠罩過來,遮住了她的視線,溫紹庭身上黑色的風衣敞開著,露出里面的黑西裝黑白襯衫,身材修長而挺拔地杵在她面前,英俊的輪廓掛著淺淺的涼,低頭看著她,眸色極深。
“要喝水嗎?”他低沉的嗓音溫溫淡淡的。
“不用。”她搖頭,收斂了情緒,潤了潤唇,問:“誰的電話?”
剛排完號,他的手機就響了,所以他剛離開去接了個電話。
“宋江的。”他在她身旁坐下來。
“有急事的話你先走吧,我自己一個人也行的。”
溫紹庭掀了下眸,不緊不慢地說:“沒什么。”
剛說話的那個孕婦也看見了溫紹庭,眼底有著笑意,忍不住又和陳眠搭了一句:“原來你丈夫也有來啊,我剛還以為你是自己一個人呢!”
陳眠愣了楞瞥了眼溫紹庭,但見溫紹庭不為所動,神情淡然,沉沉的眼神更是坦蕩到不行,陳眠心頭虛了虛,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是咽了回去。
其實這種時候,你跟一個陌生人說:這個不是我丈夫。那么別人就會投以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你,潛在的意思就是:你是別人的小三?
畢竟一般來這種地方,不是丈夫就是情人,你說一個上司陪你來產檢?鬼信!
多事不如少一事吧。
再者,溫紹庭這人一點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看法,上次在超市里,他就那個態度。
所以陳眠也索性隨別人說去了,反正出了這個門,誰都不認識誰。
一系列的檢查以后,陳眠坐在醫生的對面,聽著她說:“你的孕酮指數有點偏低,這樣下去可不行,打下保胎針吧,另外就是你體重指數也不行,你要注意一下飲食,把身體養好。”
陳眠臉上的表情有些冷,也有些木然,忽然說了一句:“醫生,我想拿掉這個孩子……”
“什么?”那醫生愣了一下,神情嚴肅而認真,“太太,老實說,我不建議你拿掉這個孩子。”
“為什么?”
“因為你是熊貓血,這種血型的母體第一胎很重要,若是流產了,你以后很可能就無法當母親了,你考慮清楚了嗎?”醫生語重心長地說,在醫院見多了不能生育的母親,她自然是不想女人因為一次錯誤導致后悔一生。
陳眠忽然有種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知道自己是熊貓血,但是她不知道,熊貓血會有這樣的情況。
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她想留下,但就袁東晉和陶思然那樣的情況,她和袁東晉的婚姻會如何還是一個未知數,若是離婚,孩子怎么辦?她不敢想象,所以才動了不要孩子的念頭。
醫生見她臉色不好,又寬慰她,“您還是跟您丈夫在商量一下吧,現在孩子發育沒有問題,但是若是要孩子,最好還是打保胎針。你們還是要慎重,不能太過草率了,要對孩子和自己負責。”
“好的,謝謝醫生。”陳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兩人從醫院出來,已經到了中午的飯點時間,溫紹庭帶她去吃飯,但卻發現她從醫院出來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
“是檢查結果有什么問題?”他放下筷子,抿了一口茶,“如果身體真不適合,我讓沈易航重新安排一個助理給我,我記得你之前也有一個助理和你一起負責跟進這邊的項目的。”
陳眠虛弱地笑了笑,“沒事,醫生說需要打下保胎針就好了,沒大問題,工作不會妨礙。”
她不想解釋太多。
需要知道這個結果的人不是他,是袁東晉。
溫紹庭眉宇微不可察地攏了攏,微涼的口吻低低沉沉的,“如果必要,你可以直接說,不要太勉強,畢竟是身體和孩子重要。”
陳眠咀嚼食物的動作一頓,低聲嗯了一下。
沉默了半響,她放下筷子,抬眸凝向溫紹庭。
溫紹庭與她對視著,暗沉的眸子神情平靜,“怎么?”
“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猶豫著,“我沒有打探你隱私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一下你的看法。”
溫紹庭身姿放松地靠在雅座椅脊上,“說吧。”
“溫睿媽媽不在他身邊,你覺得他開心嗎?幸福嗎?”她有些
緊張,“我就是想知道,沒有其他的意思。”
陳眠沒有忘記上一次在醫院,她提到溫睿母親的時候,溫紹庭那陰沉駭人的氣息,幾乎能將人湮沒溺斃。
餐桌上安靜了下來,只有旁邊有細碎的用餐聲音,以及別人的交談,陳眠有些后悔自己問了這樣的問題。
“他一直很想要一個媽媽。”陳眠懊惱不已的時候,溫紹庭卻低聲回答了,低沉的嗓音很平靜,溫漠帶著點涼意。
她們的位置靠窗,外頭的陽光透過玻璃揉進來,明亮溫暖的陽光,將他身上冷漠的氣息驅散了幾分,多了些生氣,陳眠安靜地聽著,沒有搭話。
“但是想要歸想要,他現在也很開心,健健康康長到了這么大,除了沒有母親,他什么都不缺。”
溫紹庭大概是猜測到陳眠的想法,所以他這一回并沒有生氣,再者,這些對話其實沒有涉及太深的內容,所以但說無妨。
他暗啞的嗓音仿佛能安撫人心,起碼在這一刻,給了陳眠很多的勇氣,“我不會讓他覺得比別人低一等,也不是異類,這樣就好了。”
這話,其實也是在安慰,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懂了。
陳眠是一個女人,再要強,再有成就,也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而只要是正常的女人,就無法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鬼混,所以她會擔心,會憂慮,一點也不奇怪。
“謝謝。”陳眠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
港城,寶華集團最近的氣壓有些低,宛如籠罩了一層烏云,黑沉沉的,尤其是總經理辦公室。
袁東晉撥打陶思然的電話,是關機提醒,心中隱隱地不安。
最近他忙得焦頭爛額的,現在又加上陶思然懷孕了,簡直就是如熱鍋上的螞蟻,煎熬到不行,他不敢給陳眠打電話,偶爾發個信息問候,陳眠也只平平淡淡的回他一句,或者說很忙,他又很慶幸陳眠不在港城,否則他更麻煩。
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他開車去了第一醫院,但是那邊告知陶思然請了病假,沒有來上班,他便拿到了陶思然的家庭地址,親自找了過去。
陶思然打開門,看見是袁東晉,第一反應就是要關門,但是袁東晉眼疾手快地一把擋住,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來干嘛?”陶思然臉色有些憔悴,說話聲音也是沙啞的。
袁東晉看著她,那愧疚充溢著胸腔,難受到不行,畢竟是自己愛的女人,因為自己變成這樣,他又怎么會毫無感覺。
“先讓我進去再說。”
“我跟你無話可說!”
陶思然要是倔起來,那個勁頭可不比陳眠差,陳眠是冷冰冰地凍人,而陶思然這種倔,就是讓人心疼。區別么?因為陶思然一直都是嬌弱的,需要保護的,一旦倔強了,男人就舍不得,陳眠嘛,她一直都是那么堅強,倔的時候別人也不會奇怪。
“思然,我們好好談談,好嗎?”袁東晉軟著語調,生怕刺激了她。
陶思然咬著唇,眼底是霧靄沉沉的,泫然欲泣的模樣,盯著袁東晉半響,一言不發。
“乖,讓我進去。”見她有心軟的痕跡,袁東晉繼續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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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陶思然還是松開了手,側身讓他走了進來。
陶思然的公寓不大,很整潔,女性化十足,裝飾是她喜歡的天藍色,一如既往的風格,袁東晉簡單地打量了一下,便拉住她的手坐了下來。
陶思然輕輕地掙開他的手,袁東晉也不再勉強,只是斂著眸光看著她,“思然,你不要這樣。”
“你要是勸我拿掉孩子的話,你現在就可以走了!”陶思然有些激動,激動地淚光閃閃,像是在控訴著他的薄情、冷漠。
“我沒有說讓你不要孩子。”袁東晉也很亂。
和陳眠離婚?他想了又想,終究是覺得不可行。
“那你打算怎么辦?”
袁東晉拿過一旁的紙巾,幫她擦拭眼淚,“別哭了,懷孕了一直哭對寶寶也不好,你不是說要生下來么?那就安心生下來。”
陶思然怔怔看著他,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思然,我不能給你更多的承諾,但是我可以保證你衣食無憂,還有孩子健康長大。”他說,“但是我不能和陳眠離婚。”
依舊是這樣的答案,陶思然有些心碎,“為什么?你當初都可以在婚禮之前不顧一切想要和我在一起,那時候是她阻止了我們不是嗎?現在你為什么不……”
“思然,你冷靜點聽我說。”袁東晉按住她的肩膀,“爺爺不會允許我和陳眠離婚,要是鬧起來,到時候你和孩子都會不保,你懂嗎?”
袁家老爺子,對陳眠確實寵愛,不為別的,只因為當初寶華集團落難,陳眠讓她父親出面幫了忙,并且留在袁東晉身邊用自己的鐵手腕,將寶華集團從別人手中搶了回來,僅僅是這一點,袁老爺子就容不得離婚這件事情。
陶思然怔住,她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她去過周家,見識過周旭堯的母親的手段,之前要不是周旭堯早做了安排,估計她們家也會惹很多的麻煩,所以,有錢人家都是這樣的吧?利字當頭。
陳眠的家庭背景,能力手段都在她之上,所以袁家是不會容許他們離婚。
“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我們走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陶思然猛地拽住袁東晉的手,眼底露出一絲希望之光。
袁東晉呆愣了下,隨即苦笑,“思然,你可以拋下你的母親不顧嗎?她那么辛辛苦苦養大你,這么多年了你最后還不是回到她的身邊,再者你那個繼父,你要是走了,怎么對你母親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陶思然眼底的光線噗一下滅了。
每個人都有割舍不下,拋不開的牽掛。
陶思然的母親含辛茹苦一個人把她拉扯大,她當然是不會忘恩負義丟下自己的母親不管不顧,若是母親知道她和有婦之夫有染,只怕會打死她吧?又怎么會和她一起離開港城呢?
長久的沉默,公寓里安靜得如同一個黑洞。
陶思然心中那一把天平在搖擺著,愛情和道德倫理,到底孰輕孰重?
她沉默了很久,袁東晉也沒有說話,他明白她需要冷靜,需要思考,不管怎么決定,他都會負責到底。
她要這個孩子,他就養她們母子兩,不要,他以后也會好好補償她,這是他欠她的。
“我、我聽你的,我要這個孩子,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陶思然哭著說,哭的很傷心,語氣卻很果斷。
“好。”
袁東晉把她摟在話里,輕輕拍著她的背,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別哭了,嗯?”
陶思然閉上眼睛,終究是走上了這一條路。
袁東晉把陶思然安排到了他先前住的那套公寓,那里環境安靜,空間也寬裕,適合安胎。
陶思然走進公寓那一瞬間就泣不成聲,她抱著袁東晉情不能自抑。
這個公寓的風格是她喜歡的,和她曾經與他描述過的幾乎一模一樣,她以為他早就忘記了,沒想到,他卻牢牢記著。
她當初怎么就那么愚蠢,覺得他不夠愛自己呢?都怪她太愛鉆牛角尖,不然他們也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好后悔,好后悔。
若是時光可以重來,那該多好啊?
“好了,別哭了,你這樣哭下去,一會公寓都被你淹了。”袁東晉逗笑著,將她眼淚擦干,“你就安心住在這里,我回頭給你找一個保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有時間我會來看你,好嗎?”
陶思然點點頭,“好。”
她又拉住他的手,掛著淚笑了笑了,“我沒想到你還記得。”
袁東晉斂住眸子,并沒告訴她,在她回來之前,他和陳眠基本屬于分居狀態,他一直都住在這里,只是拍拍她的頭,“傻瓜。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嗯,你去吧。”陶思然知道他很忙,也沒有再纏他。
袁東晉回了公司,坐在辦公室里,神情有些呆然。
他從最底層的抽屜里,摸出了一份文件,翻開,白色的紙張有些泛黃了。
三年前,他和陳眠簽下了這一份協議,他以為總有一天會用上的,然而到了這一刻,他有很多理由可以開口離婚,他卻不愿。
李敏慧提到陳眠說離婚的事情,他著實嚇了一跳,有些猝不及防,那一瞬間,他只有一種情緒,那就是驚慌失措。
到底在慌些什么,他自己也沒有理清楚。
隨手翻著協議,看見最后一頁最后一條,是用手寫的,她臨時添加的要求,娟秀利落的字體,一筆一劃地寫著——
每月必須有一次夫妻生活。
三年來,每月的十五號,她一定會來讓他履行他的義務,若是出差在外,時間便往后移,雷打不動地執行,是她在偏執的要求著。
他還記得她在簽署協議時候,她態度冷硬而驕傲,一字一頓告訴他:“袁東晉,這是你的義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