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幾人的隊伍頗為顯眼,長老合計一番后,八峰分四隊人馬略略散開一些行進,確保能在關鍵時刻前后照應。
蒹葭山一眾人行了三五日,準備在過路的一方城鎮暫做休息。
此城名落水,相傳此間曾出過一位水靈根元尊,故而城內終年下雨,綿綿不絕。進城之后,池深暗自打量,極元的中等城鎮面積頗大,繁盛堪比玄元王都。
入駐酒樓,主仆需得住一間房,這也是大多長老不肯帶仆從的原因之一,仆從元功低微,幫不上什么忙不說,關鍵時還多有麻煩,倒不如一人輕松。
既是一間房,便也只有一張床一個鋪蓋,池深還是王小寶時倒是跟向天游睡慣了的,可如今身份有別,自然不能抵足而眠。
兩人各有儲物靈玉,無需收拾什么行囊,池深道:“我去向伙計再討一床被子罷。”
“此事不急,”向天游喝過茶水后道,“蒹葭山與神女峰地母數百年交好,可惜她門下弟子還要晚些才能到落水城與我們會和。趕路無聊,且先去前頭樓里填飽肚子再說。”
此事池深已在路上聽向天游提過,極元西南有一神女峰,開山祖師乃是位才貌雙絕、揚名天下的大能,神女峰歷代多庇護勢弱的女修者,而到了如今這一代,因掌門早年面部受過重創,故而得了個稱號叫“丑地母”。
但她年輕時與蒹葭山青年才俊結為連理,且那男子在丑地母出事后不相離棄,故而兩大派交情匪淺,延續至今。
“好好的女子,即便毀了皮相,世人也不該給她取這樣一個綽號。”
向天游搖頭笑道:“也沒人敢當著她的面不知死活瞎叫喚,再者說地母為人和善,她都不計較,你倒先為別人抱起不平來了。”
池深差半個身子與向天游一同走下樓,輕哼一聲道:“沒有人能半分不計較容貌美丑,更莫說是女子。地母知曉這個別稱,難道心里就一點不傷心難過?只不過她胸懷若谷,比之俗人寬廣許多罷了,那些隨隨便便就能把傷人話語說出口的,恐怕窮其一生也達不到地母的成就!”
向天游正要說他一句,靠著扶梯的一間屋門忽被人從里推開,邁出個一襲青衫如黛的女子,二十出頭樣貌,眉清目秀,容貌只能算中人之姿,肌膚卻賽過白雪,宛若凝滯,為其平添三分姿色。
女子腰間佩劍,衣衫發飾皆有淡淡元氣浮動,顯然也是修行之人,女子與向天游二人打了個照面,偏過頭朝池深柔柔一笑,眼中盡是善意之色,想來是聽到了他方才為丑地母抱不平的一席話。
池深頷首回應,便不再多做理會,與向天游談笑間到了前邊用飯的樓中,蒹葭已有幾位長老弟子點菜落座,而場中除了少數蒹葭峰眾,多半是散修之人。
其中一桌坐著三個灰衣黑靴的大漢,頭發用布巾豎起,絡腮胡須,面容粗獷,較為年長的那人大碗喝著酒水,胡咧咧道:“這丑地母如今尚不足三百歲數,竟將元功練得如此出神入化,若是再讓她順利進階控元境,那還了得?”
他一位兄弟瞧出大哥的不悅之情,一對三角眼放出賊光,嘿笑兩聲道:“丑地母百年前毀了臉,據說神女峰里的仙子們見到她,魂魄都要被嚇飛,夜夜噩夢不斷!更不消說她道侶,若非貪圖地母顯貴身份,哪一個男子能日日對著張毀了容的臉?好在神女峰年輕貌美的女修遍地都是,據傳那孫顯夜夜換被窩睡覺,一年三百六十日都不重樣哩!”
說完三人哈哈大笑,嘴里不干不凈念著:“什么神女峰?依老子看叫淫逸窩才對!”
四周之人有些跟著一樂,更多是皺眉撇嘴,對這幫粗鄙散修大為看輕,而蒹葭一行人更是拍桌欲起。
須知他們口中大肆談論的孫顯,便是丑地母道侶,出自蒹葭,豈能這樣任人潑臟水。
然沒等長老動手,三人手中酒碗里的水液忽地竄起,凝成兩股兩頭尖銳的冰錐,直直朝各人雙眼插去。
三人突遭此凌厲手段,變勢不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猛地朝后仰倒,因力道過大,背脊貼地咚的翻倒,兩腿還掛在凳上,像三只活王八,引得一層看熱鬧之人捧腹大笑。
為首漢子臉漲得紫紅,踹開木凳一個打挺翻身站起,陰著臉沖四周叫道:“哪個狗蛋做的好事,敢戲弄到爺爺頭上來!”
樓階之上傳出一聲輕笑,聽著像是位極其年輕的女子,那人邊笑邊緩緩拾級而上,露出一張俏臉來,只見她黑發如云杏眼似泉,鵝蛋臉挺翹鼻,前凸后翹身材豐腴。
女子站定后拿眼掃了一圈,看著先前說話漢子笑道:“狗爺爺,本姑奶奶給你瞧過了,這兒沒你的狗孫子呢!”
此話一出,那散修勃然大怒道:“原來是你這小蹄子教訓人!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女子噗嗤一笑,眼色卻寒如冰磚,啐道:“那小小把戲也算教訓?膽敢中傷神女峰地母地君,污言穢語摸黑我派女弟子,姑奶奶今兒非拔了你這爛舌頭不可!”
說罷揚手一揮,但凡是桌上擺著的酒水,紛紛化為寒冰利刺朝散修扎去,那三個出言不遜者倒也不是空長了嘴的家伙,刀光劍影閃過,將冰刺盡皆擋下。
“夠了。”樓下又魚貫上來十余位女子,環肥綠瘦清一色貌美,穿紅戴綠叫人瞧得眼花,唯獨當先那人身著一襲米色窄袖中衫并煙灰色長褲,褲腳收進獸皮中靴之內,一身打扮頗為精干,而她臉上則以木雕面罩遮蓋了樣貌,只眼睛處鏤出兩個洞來。
池深應聲望去,只覺這木雕面罩紋路清奇,顏色淺淡與常人膚色一般無二,乍一見略感不適,再看兩眼卻似乎覺得這面罩仿佛就是女子真正臉面一般,詭異中意外有種和諧感,再過一會甚至有天地間再也沒其他事物的錯覺,只剩這木雕面罩在眼前搖搖晃晃。
恍惚間脖間一痛,池深嘶了一聲,神智恢復清明,瞥見向天游尚未完全縮回的手,知道是他出手解救自己于水火,低聲道了謝,并問道:“這人好生厲害,仙長可知她來路?”話剛問完,便見覆面女子直直朝向天游看去,兩人隔著桌椅略略點頭打了招呼。
池深見此,頗覺不是滋味,心道,看來這兩人還是舊相識,原來除了不動峰蒹葭山,哥哥結識的人還遍布天下呢。
蒹葭山一行人不知何時已站到一處,別峰一位長老上前兩步與覆面女子交談,語氣中竟有恭敬之意:“梅仙子,這等粗鄙小人留著也只會惹人不快,還是趁早趕出酒樓為好。”
“呸!”那散修見覆面女子方才出言阻止女修傷人,心里莫名壯起膽子,叫囂道:“神女峰這是什么規矩?地母見不得人,這梅仙子也是丑八怪么?”
覆面女聽了,聲音依舊冷清如常,難辨喜怒:“你們三個,是要現在下樓,還是要留在這兒?”
散修一腳將凳子重新踢起,大咧咧岔開腿坐下,獰笑道:“爺爺哪兒也不去,就坐在這喝酒吃菜,你能耐我何?”
先前動手的女子柳眉一豎,正想再罵,卻被覆面女再次勸止:“罷了,口舌作亂,何須動怒,打打殺殺難免波及無辜,不做理會便是了。”
“哈哈!”散修頭子舉起酒碗朝覆面女點了點,他也并不愿與神女峰撕破臉皮,樂得順坡下驢,“地母菩薩心腸,果然教出的座下弟子也青出于藍,說閑話的天下間遠不止我兄弟三人,仙子們若個個都要追究那就是自取煩惱了,一笑而過不就皆大歡喜了么!”
覆面女不再理會于他,徑直朝向天游走來,池深觀察之下,發現其余仙子并無任何憤憤之色,就連那牙尖嘴利性格火爆的女子也不出言反對,心下甚感奇怪。
覆面女帶著人落座,她自己卻不點任何茶水飯菜,只不咸不淡與向天游攀談幾句,樓中其余人不少有和池深一般,方才一眼之下便中了梅仙子木雕面罩之威,現在也不敢偷偷打量。
池深吃了七八分飽時,向天游與覆面女也聊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先后站起身朝下樓的木梯走去,池深總覺哪里怪異的很,下意識朝安分了許久的散修那桌看去,一瞥之下險些左腳底踩上右腳面,鬧出大笑話來。
只見那三個漢子一人舉著碗,一人提著筷,剩下一個面露驚恐之色,維持半起身的動作......若說相同之處,便是衣衫之下的血肉之軀早已不見,變為三具惟妙惟肖的人形“木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