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盞終究還是答應了黑無常,去人間幫他捉厲鬼。
倒不是說她有多嘴硬心軟,實在是人情債不好還,黑無常一旦開始歷數這幾百年裡他和白無常對她有多照顧,又是怎樣頂著判官大人的威逼允許她一直逗留在人間啥啥的,她就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了。
哎,這世道,欠啥都不要欠人情。
哦,鬼情也不行。
捉鬼之前,蘇盞先跟著黑無常回了趟地府。
說是地府,其實與人間也沒甚區別,都是羣體聚居的地方,只是凡間住的是人,地府住的是鬼,如此而已。
地府不分白天黑夜,自然也沒有日月星辰變幻莫測,只有一片灰濛濛的天空,和著地府鬼街上長明不滅的燭火,看著頗爲滲人。兩百年前初入地府時,蘇盞就險些被這幽幽燭火嚇退,如今再看,只覺與人間的花燈也無甚區別。
蘇盞上一次回地府還是三十年前,地府的景象與三十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新增了來自不同朝代的鬼魂,悠閒的飄在鬼街周邊的大街小巷上,倒是有幾分凡間俗世的熱鬧意味。
“多年未回,地府倒是越發有意思了!”
“是吧,小蘇你也發現了吧!”黑無常在一旁極爲嘚瑟,“得虧了我和老白天天在大人耳邊唸叨,又是舉例又是說服的,大人才同意一改地府那死氣沉沉的風格,新訂了政策允許鬼魂在地府長居,地府纔有瞭如今這生機勃勃的模樣。”
黑無常嘴裡的大人是指閻王,蘇盞有幸曾在地府見過一次。
“希望一會兒遇上白哥,你還能像現在這麼說。”蘇盞冷嗤一聲,顯然是不信黑無常這話。
沿途遇上不少新鬼,一路都在和黑無常打招呼。
“嗨,無常大哥,又領新鬼回來了啊!”
“哪有?這是老朋友了!”
“無常大哥又說笑了,我都在這地府住了三十年了,若是老鬼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是你住的還不夠久,多住幾百年就認識了!”
蘇盞站在一旁,有點忍不下去了!
這倆一個鬼一個無常,竟然還站路邊聊上了?
蘇盞朝天翻了個白眼,徑直朝著黃泉邊一座裝飾華貴的宅子走去。
“來人啦,上酒!”
蘇盞一進門就沒形象的坐上桌,也不管有沒有人,就大喇喇的叫開了。
“喲,阿盞回來啦!”
牛頭正好壓著新入地府的鬼魂進孟婆莊,一見她便親熱的叫道:“還是黑哥本事大,竟然真的將你請回來了!”
“看來這回孟婆要輸黑哥幾壺好酒了,也不知道我們有沒有份一嘗其甘甜。”
“拿我作賭,你竟也好意思當我的面找孟婆討酒!”
蘇盞深深覺得,她實在是太久沒回地府了,牛頭整日跟著黑無常混跡地府,倒是越發沒臉沒皮。
“嘿嘿,這不是大家都說孟婆釀的酒是仙品嘛!”牛頭搓著雙手,諂媚笑著,手裡還握著牽制新鬼的束魂索。
蘇盞瞅著他身後的鬼魂,眼神示意道:“你現在可正當值,要是讓鬼吏抓到你當班喝酒,你該知道後果的。”
“知道知道。”
蘇盞和牛頭聊了這麼久,也沒見孟婆莊裡有誰出來,蘇盞不滿了,砰砰的狂敲坐著的桌子,狠聲威脅:“現在知道不敢見我了?當時下賭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今天?”
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孟婆莊,孟婆還未出來,蘇盞開始在莊子裡翻跟斗。
“還不出來?我可是三十年沒出土了,正渾身難受,你要是不出來,當心我把你這孟婆莊砸個稀巴爛!”
“哎喲,阿盞你回來了啊!”
伴隨著一道千嬌百媚的酥軟女聲,一道聘聘嫋嫋的婀娜身影從簾後走了出來,女子一張精緻容顏可堪天顏,地府凡間也只她一處有,她穿著純白似紗的漢服,臉上掛著嫵媚嬌俏的笑容。
“這老黑也真是啊,阿盞回來也不知會我一聲,我要是知道,一定擺幾壺好酒給你接風洗塵!”
“打住!”
蘇盞對她的好意敬謝不敏,“你只要別沒事和黑哥打賭忽悠我白做工就好!”
“瞧你說的,我這也不想啊!”孟婆輕佻的衝她拋了個媚眼,“還不是老黑不厚道,把我灌醉了引我做了這個賭,我才睡醒,剛想去找老黑算賬來著,這不,他先把你勸回來了嘛!”
二百年前蘇盞初入地府,見到的第一個鬼不是黑白無常,而是眼前這位千嬌百媚容顏出衆的孟婆姑娘,她雖不長居地府,但對這位鬼仙,她還是有幾分瞭解的。
“什麼酒能灌醉你?你就騙鬼吧!”
蘇盞睨了她一眼,“還有,我才三十年沒回來,你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變得越發……妖嬈嫵媚不可方物了?”
她印象中的孟婆姑娘明明是仙風道骨清高孤傲,一心煮好孟婆湯度化衆人的,眼前這個走路扭三扭擡手蘭花指矯揉造作的妖孽是誰?
孟婆原本翹著蘭花指嬌弱的用帕子拭著額頭的香汗,聽了蘇盞這話表情有些破裂,她煩躁的甩開帕子,一屁股坐上桌子,噘著嘴說:“阿盞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一回來就拆穿我,明明他們都說我這樣挺好的!”
“他們?”蘇盞問,“都有誰?”
“老黑,馬面,牛頭,還有小蔣他們啊!”
“呵,”蘇盞冷笑一聲,“你倒是真會找,這幾個全是酒鬼,爲了你喝到你親手釀的美酒,他們什麼鬼話說不出來?”說著眼光瞥了一眼門口的牛頭,看到他正尷尬的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
“你最近一定是沒遇上白哥。”
“怎麼說?”
“白哥要是看到你這副矯揉造作的樣子,應該會氣得自挖雙目!”
孟婆生氣的推了她一把,“阿盞,你這人真沒意思!”
“不好意思,我沒當過人。”鬼她倒是當了幾百年。
孟婆這回連白眼都懶得給了,從虛空抓出一壺酒,右手憑空現出兩隻酒杯,斟滿了酒一隻遞給蘇盞:“嚐嚐看,我新釀的酒。”
蘇盞接過品了一口,“還不錯。”
“那當然!”
牛頭苦哈哈的看著這兩位祖宗就在這喝酒聊開了,儘管十分不好意思,卻還是出聲打斷了二位的談話。
“孟婆姑娘,我知道阿盞很久沒回來你們有話要說,但這……”他回頭看看身後虛弱的鬼魂,“這鬼投胎轉世的時間快到了,孟婆湯還沒喝,姑娘你要不要先送他上路?”
孟婆回來看了眼那鬼魂,用手指指門外搭著的那亭子,“帶他去那兒吧,湯已經熬好了,帶他去喝就是了!”
“好嘞!”
牛頭牽著鬼魂去喝孟婆湯,之後又送他踏上奈何橋,蘇盞看著那鬼有些虛無的魂體,一時之間倒有些羨慕。
“這回的厲鬼是什麼來頭?”蘇盞從桌子上翻下來,在孟婆莊裡四處晃盪著問。
“怎麼,老黑沒跟你說?”
孟婆跳下桌子,這才發現蘇盞回來身邊竟然沒有老黑,尤其是蘇盞都在她孟婆莊裡晃盪這麼久了,老黑竟然還沒出現?
“還是說,你壓根就不是老黑請回來的,而是自己回來的?”
若是蘇盞自己回來的,是不是她那幾壺百年陳釀就能保住了?
蘇盞回頭,殘忍的戳破了她的幻想:“黑哥讓我回來的,但我實在受不了他這一路上的自來熟,就先來找你了。”
正說著,黑無常大踏步邁進了孟婆莊,身旁跟著很多年不見的白無常,他還是如蘇盞初見那般溫文爾雅,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和煦笑容,若不是已經認識兩百年,蘇盞絕不會相信眼前這人竟然是地府白無常。
“阿盞,歡迎回來。”
蘇盞笑著應下:“謝謝白哥。”
黑無常見蘇盞只和白無常打招呼而不理他,心裡不平衡了。
“小蘇啊,明明是我去凡間叫你回來的,你怎麼剛回地府就翻臉不認人了?對著老白倒是一臉笑容,對我連個表情都沒有!”
“糾正一下,我是被黑哥你纏的沒辦法纔回來的。”她現在更想回她的老巢睡大覺。
“甭管是因爲什麼,你站在這兒就是最好的解釋。”黑無常纔不去和她糾結其中的經過,“結果最重要。”
蘇盞被他氣笑了,“多年不見,黑哥你這嘴皮子功夫倒是越發利落了!”
“那當然!”黑無常沾沾自喜道,“我現在可是判官大人跟前的紅人!”
對於黑哥常把諷刺當誇讚的神奇本能,蘇盞也是服氣。
“老黑,說正事!”
蘇盞對此無力吐槽,孟婆在一旁先聽不下去了!
“也難怪阿盞總是不想回來,你這天天在耳邊叨叨叨的,我都想躲起來了,真不知道老白是怎麼忍受你幾萬年的!”
作爲黑無常的萬年搭檔,白無常對此早已習以爲常,他走到蘇盞面前,揮手交給她一樣東西。
“阿盞,這是你放在地淵的鎖靈鞭,我幫你取回來了。”
“謝謝白哥!”
她回地府就是爲了拿這把鞭子,白哥幫她從地淵取出來,倒是省了她再專程去一趟。
“不客氣,”白無常未語先笑,“這回情況比較棘手,地府好幾個鬼差出手都沒討得好,老黑這纔想到要請你回來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