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有些驚訝的看著兄長,不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秦萱也是滿頭的霧水,說起來,她和慕容泫見面的次數,連一隻手都沒有。怎麼就是眼前熊孩子的什麼了?
“罷了。”慕容泫瞧著眼前兩人都看著他,知道自己這話說漏嘴了。“師傅教你的那些都忘記了?”
這話還是對慕容明說的,秦萱站在那裡,心下一陣煩躁,這對兄弟到底是有完沒完。
“那麼也要看人。”慕容明被阿爺給寵壞了,眼前的三兄平常對他都是和和氣氣的,哪有一次和這樣和他說話的,少年任性的氣勁一上來,真的是讓人想要拉住都沒有辦法,“你,我想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秦萱已經有些想要把眼前熊孩子給按在地上一頓狂揍的衝動了,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上來二話不說就說她手上沾血過,又善於射箭。她的的確確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但她不喜歡有人說出來。
“你過來!”慕容明叫過一個侍從,令他在幾射之地外站好,頭上還頂著一個果子,這擺明就是站在那裡做一個人肉靶子。
“你射射看。”他斜覷著秦萱說道。
他觀察到她掌心和食指處老繭深厚,這是長期握刀和射箭纔會留下的痕跡。慕容家中同齡的幾個兄弟,哪怕勤於騎射,也沒有幾個是這樣的。慕容明少年人心性,自然是想要看看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四郎!”慕容泫瞧見秦萱面上毫無表情,但知道她已經動怒。秦萱生氣幾乎很少將怒氣直接表露在面上,若是真的表露於色了,那就是等著一頓收拾。
“三兄!”慕容明言語委屈,不太明白爲何一向疼愛自己的兄長爲何會這樣。“這樣,你射出去,我就給你十頭羊如何?”
十頭羊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在平常的牧民看來已經是一筆橫財了。
“……”秦萱閉上眼,這小子還真的把自己當做雜耍的了?
不過十頭羊,還真的有些讓人心動。十頭羊可以拿去給人交換鹽之類的必需品,還能殺掉吃肉,要是母羊,留著還能產奶。
腦子一下子冒出諸多想法,幾乎都是叫囂著要把那些羊給賺回來的。秦萱恨不得把自己拍一頓,怪不得她,這會牛羊不都是財產麼?
“二十頭!”慕容明從小就是接受漢化,也沒有到普通牧民家裡過過,見著秦萱不做聲,以爲是她嫌棄自己開出的價錢少了,立刻又翻了一倍。
“……”秦萱一臉糾結的看著慕容明,這小子是真心的麼?不是誑她?若真的想要練習箭術,那麼慕容家有的是地方給這傢伙吧?還是說有錢任性……
“三十頭!”慕容明道。
“……”慕容泫瞧著任性的弟弟,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他一手挽著弟弟,免得他又說出或者做出讓他驚訝的事來,回頭歉意的看秦萱。
結果纔要開口,就聽秦萱說話了,“郎君說的那些話可都當真?”
慕容泫瞬間以爲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他睜大眼滿臉的不可思議。當年他遇到秦萱的時候,她身上已經有軍功,對於錢財牛羊之事也並不在乎。這回怎麼……
“自然當真!”慕容明興奮起來,扒開兄長的手臂,雙眼晶晶亮。
“但是,射人未免太過,可不可以用石頭代替?”秦萱看了一眼那邊站著的侍從道,她也不敢保證自己百發百中,要是失手射中人就不好。
“四郎。”慕容泫嘆氣,轉眼看向弟弟。
慕容明被兄長茶色的眼眸一看,頓時別過眼,“換就換嘛。”他也搞不明白那個漢人是怎麼想的,奴隸沒了就沒了,平常教書的師傅也沒說要珍惜奴隸的命,奴隸就是會說話的牛羊,不對,甚至連牛羊都沒有呢。但是他見到慕容泫眼裡的不虞,所有的話到了嘴邊都說不出來了。
他只好點點頭。
這一代地勢比較平坦,甚至還能見著遠處有鮮卑牧民在放牧,在草叢裡頭翻找石頭並不困難但也不是多少容易的事。
等到找到適合疊起來的石頭,不難但也容易不到哪裡去。等到疊起有等人高的石堆,那些牧民離得近的,都好奇的伸長脖子往這邊看。有幾個嘀嘀咕咕的討論是不是有女巫要在這裡舉行祭祀。
其實立著這麼大的一堆的石頭,是給自己增加難度。人的腦袋和果子比起來要大,也只是大那麼一點,但是石頭就不一定了。
想要射中十分考驗眼力。
她拿過旁人遞過來的弓,只是那邊慕容明還在和慕容泫說,“難不成他還要學李廣不成,聽說李廣一箭能夠射中石頭,要是這會射中石頭,那就不算數了。”
“你還嫌胡鬧的不夠?”慕容泫瞪了一眼弟弟,讓他安靜下來,方纔慕容明說的話倒是給他提了一個醒。比起駿馬,能讓秦萱眼下更動心的,恐怕是牛羊還有布帛這等實用的東西。畢竟這會的秦萱還不是當初他遇見的那個將軍。
只不過牛羊多了,會不會放不下?
想起馮封稟報上來的事,他知道蓋樓家這會說寬敞也不是很寬敞,還別說要騰出地方來放那些牛羊。
那麼還是送布來的好?聽說布不管在鮮卑人還是漢人裡頭,都是能夠用來換物的。
秦萱伸手彈了彈弓弦,將弓弦校正一次,弓弦若是不能夠調到合手的程度,太鬆了會導致箭射不遠,太緊就會拉不開,甚至會把弓弦拉斷,所以再使用之前必須校正,至於校正到什麼程度,那麼就看個人了。
她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放在弓弦上,拇指上戴著的木蹀將弦拉開。
此刻她眼眸中已經沒了周身的任何人和物,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目標。
秦蕊見到那邊兩個人帶來好多人,有些害怕,但想起賀拔氏說過的,‘在外見著人一定要擡頭挺胸,別畏畏縮縮的。’她又擡起頭來,誰知道那邊的兩人看都沒有看她。
這讓秦蕊鬆了一口氣。
“嗖——!”秦萱微微將手中弓箭向上瞄些許,放開弓弦,只聽得一聲,箭已離弦,飛竄而出將石堆上頭的小果子射的四分五裂。
小黑聞到果物的香味,立刻馱著秦蕊跑過去吃。
秦萱瞧著小黑吃的歡,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水果蔬菜都是時令的東西,就算有辦法儲藏,也藏不了多少。
“好!”慕容明瞧見秦萱是真的在幾射之外將果物射中,立刻鼓掌叫好,雙眼晶亮看的人忍不住扭頭。
“不過這也不算甚麼,”慕容明想了想,“我們鮮卑人看中的是騎射,馬上騎射好纔是真勇士!”
“郎君說的話還算數麼?”秦萱問道,她纔不管鮮卑勇士是個什麼樣子,左右都和她沒有關係。她關心的只有那麼三十頭羊!
“算數,自然算數!”慕容明感覺自己被眼前的人看扁了,立刻道。
“那好。”秦萱這會懶得搭理慕容明是不是有錢任性了,反正他肯把他許諾下來的三十頭羊支付出來,她纔不管慕容明有個什麼怪癖。
“幾射之地外,你其實還是有點本事。”慕容明仔仔細細把她打量一次,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又涌出些許笑意,“要不你就陪著我射箭好了。”
“你給我回去。”慕容泫聽著弟弟的話,伸手抓起他的後領和抓小鳥似得丟給他身後的那些侍從,“好好護送四郎君回去。”
慕容泫以前在遼東公府裡頭過的和隱形人沒有多少區別,但是這些月來,他鋒芒畢露,甚至獲得了父親慕容奎的信賴,透露出幾分想要讓他帶兵的意思。底下的那些人個個都是看盤子下菜的,哪裡還敢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
“舍弟年幼不懂事,還請莫要責怪。”慕容泫讓人把慕容明帶回去,和秦萱說話。他最近這段時間很忙,想要壓過慕容煦,那麼就要趁著阿爺還在的時候,趕緊的建功立業嶄露頭角,不然到了後面未免會有些來不及。慕容煦也不是個蠢貨,他在位的時候,還是幹出過實打實的基業。
只不過宇文氏在做了皇太后之後,干涉朝政。漢人裡頭也有英明的女主,例如呂雉,開創了一番局面。鮮卑也有部落之中,女主掌事的,可惜宇文氏只有野心,偏偏沒有和野心匹配的才能,作天作地,她兒子也是個能人,母親這樣,也管轄不住。最後給了他絕好的機會。
慕容泫知道自己真正要對付的,只有一個大哥。
“無事。”秦萱說的隨意,“只要四郎君肯將那三十頭羊給我就好。”
“秦郎……手頭很緊麼?”慕容泫遲疑一二還是問出來。
“三郎君一看就是沒在牧民裡頭生活的。”秦萱笑了一聲,覺得慕容泫這話問的很好笑,她擡頭看到那邊秦蕊騎著馬玩兒,眼裡柔和起來,“牧民的日子不好過,雖說大棘城比草原好,但遼東畢竟還是苦寒之地,冬日裡風雪一來,牛羊凍死是常有的事。牛羊是牧民的眼珠子,沒了又沒有新的替補上,每年幾乎都是如此。”
“……”慕容泫前生主管戰事,後來被慕容煦架空,對於庶務並不是很精通。他記得那會朝廷中已經仿照漢人的朝廷設立大司農,管理農桑。那會的鮮卑人已經和漢人一樣開始學習怎麼耕種田地了。
畢竟到了漢人的地界,是不可能和以前那樣拿著大好河山來放馬。
他後來忙著的,也是怎麼從那些豪強世家口裡,把那些吞進去的隱戶給摳出來。
“那麼我送一些錦帛和牛羊過來。”慕容泫道,他看到秦萱又要拒絕,立刻道,“就當是爲四郎賠罪。”
“漢人有話,三郎君也應當知道的,‘無功不受祿’,”秦萱擺了擺手,“我拿四郎君的羊,因爲我陪著他嬉鬧了一回,也算是拿了報酬,可是我和三郎君卻沒有這樣的關係。”
“萍水相逢罷了。”
哪怕心中早就知道,對於眼下的秦萱來說,他不過就是個陌生人,但真的親耳聽到她這麼說的時候,他頓時覺得一陣眩暈。
二十多年的等待是甚麼,這一場輪迴又是甚麼,難道就是她一句“萍水相逢”?
“秦郎話也不要說的這麼死,”慕容泫很快穩住自己近乎要衝出胸腔的憤懣,“來日方長。”
“三郎君應當去看看了。”秦萱見他話語裡頭似是有些不尋常,心下一陣火氣,不管是從初見還是現在,她總是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說完,她走到小黑麪前,拉起繮繩就走,只留下慕容泫一人在原地。
秦蕊坐在馬背上,回頭去看,瞧見面容秀美的少年就那麼站在那裡,目送她們遠去。
“姊姊,他好可憐。”秦蕊道。
“可憐?”秦萱皺了皺眉,“好了,乖乖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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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下來已經很久了,沒過幾日,大棘城就開始下雪,南方飄雪如柳絮,北方潑雪如撒鹽。遼東的雪沒有半點柔情可言,劈頭蓋臉就砸下來。
不過才幾日,外頭就漫天都是雪。這種風雪天氣,最是讓牧民憂心的。風雪天裡,牛羊格外容易凍死,可是牛羊可不能趕到屋子裡和人一起住。只能讓牛羊緊緊的挨在一塊取暖,另外讓狗在外頭看著,免得有人或狼過來偷羊。
前一段日子,有人給蓋樓家送了三十頭羊來,另外在這三十頭羊之外,還有人送來了粟米和兩車的布帛。
以前集市上流通的是朝廷發行的銅半兩,現在朝廷到江南去了,原先那些半兩也漸漸的沒人用了。平民交換大多是以物換物,用的最多的,就是粟米和布匹。
這等於送來了錢又送來了羊。有這些,就算冬日裡完全不出門,也能夠熬過去了。
蓋樓虎齒和蓋樓犬齒兩個只曉得秦萱是結交上貴人了,聽到來人是從遼東公府上來的時候,高興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蓋樓犬齒更是私下和她打聽,大單于家的那幾個郎君真的和傳聞裡說的那樣,俊美無雙?
慕容家的人時不時打馬從街上走過,但是也不是回回都能看見的。上一任的大單于是個美男子,連漢人都認了的,這一代還沒見識過呢。
秦萱不知道蓋樓犬齒還能如此八卦,她隨便搪塞幾句,只不過賀拔氏那邊就不好打發了,賀拔氏是認定了男人的出路就是在戰場上,哪怕戰死沙場,死後魂靈也有臉面去祖宗。
“是男人就用鮮血去建立自己的功勳!而不是躲在女人的懷抱裡茍且偷生!”這是賀拔氏的原話。
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但心還不老。她根本就沒想著要什麼子孫承歡膝下,最多唸叨幾句家裡的孫子外孫們趕緊的娶個妻子然後生兒子,然後麻溜的滾出去參軍。
幾個人在老太太面前被噴了一臉的口水,還得唯唯諾諾,結果這還不算賀拔氏頭一個就點了秦萱。
“難得大單于家的郎君看中了你,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抓住,是要幹甚麼?”
原本是三個一起挨訓,結果這句一出來,另外兩個全都轉過頭看她去了。
秦萱嘴角抽了抽,什麼叫做‘看上她’這話說得太曖昧了點,不過這位老祖母也不會察覺就是了。
“你,到時候到了龍城,若是那人還上門來,立刻去!”賀拔氏爲了這件事和她說了好幾回,幾趟下來直接耐心告罄。“至於二孃,有我看著,只要我在世上一天,你兩個兄長還活著,就沒人能委屈的了她!”
這話是說真的,鮮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連娶婦都要男人在老婆娘家做差不多一年的僕役,要是自己一不小心雙腿一蹬比老婆早去了。遺孀對丈夫的財產有完全的繼承權。
“……”秦萱只覺得腦袋疼。
可是腦袋再疼也只有這樣了,她可以出去過日子,但是秦蕊卻不行,女孩子年紀小,又長了那樣的容貌,她一不注意,說不定就會遭殃,必須要有個安置的地方還有幫忙照顧的親人,這親人德行必須過得去。
左看右看,好像她除了賀拔氏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蓋樓氏兄弟和她相處到現在,他們的品性她也摸得很清楚。兄弟兩個雖然平常有些貪小便宜,但大致上能信得過。
她嘆口氣。
這一個冬天,蓋樓家的人全部躲在屋子裡頭不敢出去。最多出來去羊圈那邊看看,注意著別讓牛羊給凍死了。
一直熬到來年的四五月,天氣才暖和起來。北方的雪下了很難融化,所以到了開春之後,雪水才完全融化。
遷城的事也先提了出來,照著草原上的習慣,先去派去先鋒,然後就是單于,再跟著的就是普通的部民。
前頭的人才走,後腳就出事了,倒也不是鮮卑段部或者是宇文部派兵來攻打,而是連續下了十多日的雨,大棘城城外的青山徒河水面暴漲,一天夜裡大水衝了城池。
夜裡醒來發現水漫金山什麼的,估計沒有比這個更加恐怖了。秦萱迅速的穿衣,帶上妹妹拉上賀拔氏,那邊蓋樓兄弟也照看著家裡的財產。
鮮卑人善於騎射,但是一遇見水,基本上就沒有辦法。還有人趁火打劫的,結果被秦萱一刀砍倒。
那人是衝著秦蕊去的,秦蕊一日比一日出落的漂亮,自然也惹來了幾個垂涎的男人。秦萱對這種人毫不客氣,拔出環首刀一刀下去便砍中了那人的脖頸,刀子拔出的時候,血和噴泉似得涌出來,看的秦蕊小臉發白,不過她只是睜大了眼,沒哭也沒叫。
賀拔氏望見,頗爲讚許的點了點頭,要是見到死人就叫,那就不是她的外孫女了。
她的女兒當年莫說看到死人,就是殺人也不眨眼的。
夜裡一番忙亂,等到天亮了,須卜涉歸聽到有死了人,跑過來一看,就見著少年坐在死人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頭髮披散著,臉上還帶著一串血痕。只不過怎麼看那都是不是他的血。
見著人來,秦萱嘆口氣,站起來,“此人衝進家中,意圖不軌,夜色濃黑,小人一不小心把他給殺了。”
須卜涉歸瞧了瞧地上的屍體,頭部和身體僅僅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肉連著,瞧著就是知道下了狠手的。
他摸摸鼻子擡頭看了看秦萱,秦萱這會站在那裡,不發一言,頭垂著。
須卜涉歸原本就不打算把秦萱怎麼樣,這樣的事,昨晚上就有好幾件,要是個個處置了還不得把他給累死?再說他本來也就看好秦萱,知道她身後有單于家的郎君。
“不過就是個盜賊,死了就死了。”天氣已經變熱了,他瞧著那具屍體,捂住口鼻向後退了幾步,“扔了吧,天熱了,到時候爛了會更臭。”
瞧見這件事就這麼被須卜涉歸這麼簡簡單單幾句話帶過去,秦萱有些意外,不過想起這會人命如草,沒了也有沒了。
“哎,我說的那事,你再想了沒有?”須卜涉歸瞧著秦萱去叫蓋樓兄弟丟屍體,喊住她。
“……眼下家事甚多,到了龍城將家中安頓下來,便給答覆。”秦萱都不知道說甚麼纔好。
該說啥,說面前人眼怪太好還是太挫,還是說鮮卑人熱愛打仗,瞧見個全須全尾能夠跑得動的就給拉到軍中去。
她也真的說不出來了。
這一場大水,逼的衆人不得不趕緊的搬家。兩腿淌水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秦萱的家當多出許多,光是趕羊就讓人頭疼。不得不從別家換了好幾只狗回來看著那些咩咩叫個沒停的羊羣。
秦萱也見識了草原遊牧民族遷徙是個啥樣,車隊一字排開,牧民們或是坐在車上,或是在馬上,帶著自己全部的家當向著目的地而去。
秦萱聽蓋樓犬齒說,以前在草原上遷徙是沒有一定的目的地,基本上是到了哪一處水草豐美的地方就定居下來,等到草被牛羊吃完了就繼續走。
她聽說之後,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渾身上下痠疼,她當時從鄉下到大棘城,走到的時候都覺得累,跟別提在草原上毫無目的的遊蕩。
這一路上走得格外的順利,甚至時不時有人過來幫助他們。鮮卑人並不是什麼多有道義感的人,弱肉強食趁火打劫,這些事鮮卑人也會做的,但是秦萱沒有遭受到騷擾。或許是之前她得了貴人的青睞的傳聞,那會三十頭羊到家裡的時候,周圍好多人都跑來看熱鬧,尤其上回蓋樓家裡又丟出一個缺了腦袋的屍體,這下有心思的也該老實下來了。
到了龍城,衆人都鬆了一口氣。
龍城在之前並不是一個荒涼的城池,龍城這地方原來在漢代的時候是代國的國都,就是漢文帝呆過的。離匈奴鮮卑這樣的遊牧民族很近,因爲位置重要,在朝廷南撤之前,都有派人駐守在這裡的。
只不過龍城曾經被匈奴攻打過,後來又在漢人和鮮卑人手裡換來換去,就算再繁華也得沒落下去了。
城中原先漢人留下來的屋子不少,就是需要修繕,不然直接住進去,會外面下大雨裡頭就下小雨。
秦萱蹲在屋頂上,手裡拿個錘子叮叮噹噹敲個沒停,那邊的蓋樓兄弟倆也在忙活。倒是賀拔氏和秦蕊做一些比較輕鬆的活計。
正忙活著,須卜涉歸這時候找上門來,就瞧見秦萱蹲在屋子上頭修房子。
秦萱袖子捲起來,露出兩條胳膊,她身形不顯,瞧上去好像只是一個瘦弱的少年,他纔到門口還沒出聲,那邊就有一個年少的男子急急忙忙走來。
安達木也跟著大隊伍到了龍城,見識過大棘城的繁華,他說什麼也不肯回到自己的故鄉了,哪怕自己的族人都在那裡,對於他來說,外頭的世界正精彩,他也不甘心就這麼回去做一輩子的獵戶。
“咦,你不是那個……”安達木見到須卜涉歸,就認出他來。年輕人的記性格外好,尤其上回那事他印象深刻。
“是你啊。”須卜涉歸也記得這個經常到蓋樓家的小子,“你看上這家的小娘子了?來的這麼勤快!”
“胡說八道。”安達木黝黑的臉上紅了紅,他已經找好居住的地方了,隨便收拾一下就來找秦萱。反正他眼下就是一個人,再收拾也就是那樣。
“瞧,臉都紅了還說不是,”須卜涉歸對安達木有些印象,這小子算是有幾分膽量,當初旁人以爲這家裡犯了事,人人躲避不及,他倒是找上門來爲這家爭辯。
“小心點,這小娘子年歲還有些小,她那個阿兄可不是好相與的。”須卜涉歸想起那具身首分離的屍體,哪怕自個是上過沙場的,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下手之狠,恐怕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給對方留下一條命。
“我不是……”安達木聽他說自己對秦蕊有意,嚇了一大跳。他從來將秦蕊當做自己的妹妹,尤其秦蕊還那般小,怎麼可能還有這種心思,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我不是那種心思,別胡說!”
“好好好,隨便你。”須卜涉歸懶得去管別人的私事,反正怎麼樣都是安達木自己的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他只不過是來看人而已。
“說起來,你來幹甚麼?”安達木想起這傢伙幾乎不幹好事,立刻警覺起來。
“哈哈,我來看自個的兵不行麼?”須卜涉歸擺擺手,他一早就看中了秦萱,自家小子是個嬌貴的肉,上一回被秦萱打的滿地找牙,他上門找麻煩,但心裡還是敬佩這個人的。至少沒使陰招,一人對倆,不管怎麼說來都贏的光明正大。
秦萱修完屋頂,喉嚨裡渴的快要冒出火來,下了屋頂,接過妹妹遞過來的水囊,擡頭就見著安達木和須卜涉歸站在門口。
賀拔氏坐在一旁的胡牀上,喝了一口羊奶。賀拔氏早就見到那邊的兩個人,只不過裝著沒看見。
院子裡頭忙的很,從大的到小的,個個都忙的腳不沾地,哪裡來的精力去管其他的人。又不是客人,有話直接進來說就是了。
“你來了啊。”秦萱這話是對安達木說的,她回過頭來看到了須卜涉歸,“怎麼就來了?”
她和須卜涉歸說過,等到家裡在龍城安定下來就和他說好入軍還是不入軍的事。但是這麼早人就來了,簡直出乎她的意料。
“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須卜涉歸滿臉笑容走進門來,“大單于稱王了。”
“啊?”秦萱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會兒消息滯後,慕容家已經先進入龍城,他們有事普通的部民,消息自然是要落後一些。
不過她也不關心慕容奎稱王。
“……”院子裡的人聽到須卜涉歸這話面面相覷,好像不明白這稱王了和過去有甚麼不同。
“這大單于稱王了……有甚麼不一樣嗎?”蓋樓犬齒撓撓頭,想不清楚裡頭有什麼關係。
“自從周朝以來,漢人的爵位等級就一直是王公侯伯子男,”秦萱瞧見滿院子的癡相,乾脆給他們解釋,“單于原先被朝廷冊封爲遼東公,稱王算是向上了一級。”只不過是僭越稱王。
不過司馬家的皇帝自己都朝不保夕,在江南被世家或者是流民帥攆來攆去,慕容奎僭越稱王還真的算不上什麼大事。
比起匈奴和羯人,慕容鮮卑到現在才把自己的野心給露出來已經算好的了。
“哦哦哦……”蓋樓犬齒應了一聲。
那邊的安達木摸著頭憨笑著來一句,“還是聽不懂……”
“咳咳,反正就是大單于更加厲害了。”須卜涉歸點點頭,剛剛秦萱說的他一個字也沒聽懂,漢人的東西老難了,剛剛說的那幾個詞是用漢話說出來的,夾在鮮卑話裡,他完全聽不明白。
漢人就是麻煩!
“反正這次你小子機會來了,和我走吧?”須卜涉歸顧不上許多,上前一步說道。
院子裡的人頓時齊齊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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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奎已經自立爲燕王,原本這封王不是小事,一定要朝廷許可下詔,甚至賜予王所用的玉印和綬帶才能作數。慕容奎見過自己的父親怎麼和晉朝打交道的,對於這一套禮儀知道的清楚,只不過現在誰還將司馬家的小兒放在眼裡?
就算他自立爲王,也不怕司馬家不認!
議事堂內,下面的四個兒子坐在那裡,儀態甚是恭謹。
慕容奎自立爲王之後,下面的四個兒子自然都是王子,那麼還要立一個世子,慕容家漢化已久,還在草原上的時候用的就是嫡長子繼承的那一套。
只不過爲人父親,兒子又有幾個的時候,人心難免是偏的。
慕容奎看了一眼嫡長子慕容煦,他直接略過中間的兩個兒子,看向幼子慕容明,看到小兒子漂亮秀美的臉龐,慕容奎目光柔和了些許。
這次兒子們只不過是來拜見父親,慕容奎和兒子們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讓他們退下。
慕容泫知道這次之後會有甚麼事,慕容明從父親的地方一出來高高興興的圍在他身邊,慕容泫一擡頭,正好瞧見慕容煦轉頭看了這個幼弟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許凜冽。
慕容泫哪裡不知道這個兄長的性情,只是當做看不到,他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過幾日三兄就帶你到龍城裡看看。”
“哎?真的嗎?”慕容明聽到兄長這話立刻雙眼發亮。
“嗯。”慕容泫點點頭,對於這個弟弟他一直都有同病相憐之感。
慕容明得了慕容泫的承諾,高高興興的回去了,他看著弟弟走遠,也到高氏的院子裡探望生母。
高氏好佛,房間裡常常點起佛香。人去看她的時候,不管甚麼時候,幾乎都是看見她無悲無喜的坐在蒲團上唸佛經,似乎唸佛唸的她這個人也要成了那木雕的佛像一樣。
“高娘子,三郎君來探望你了。”侍女趨步進來,在高氏身邊輕聲說道。
說話間,慕容泫已經到了門口,侍女不小心瞥到了他,面上微紅。府中幾個郎君都是那麼的好看。
“阿姨。”慕容泫瞧著生母閉眼唸佛,出聲喚了一聲。
高氏聽到他那一聲阿姨,身上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她睜開眼睛,“你來了。”
“嗯,兒來看看您。”慕容泫道。
重來一回,原本許多逝去的人都活生生的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現,那感覺十分奇妙,又讓他有幾分如在夢中。
高氏待他這個獨子十分冷淡,冷淡到他上輩子幼時都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的。但是年紀越大,有了自己的事之後,他倒也不在乎生母怎麼樣對他了。
只不過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他恨不得把自己沒有過的統統都補給孩子,他教訓孩子,也只在大郎二郎兩個渾身傷痕的從宮中回來,他爲了麻痹宮中的兩個人,當著宮使的面,他不得不將兩個孩子又訓斥了一通。
他去看兩個孩子的時候,大郎淚流滿面對他大喊大叫,“要我不去找那個女人的麻煩也可以,把阿孃還給我!只要把阿孃還給我,隨便你和那個女人怎麼過!”
回想往事,他頭顱隱隱作痛,似乎孩子憤怒的呼喊還在耳邊。
孩子總是渴望母親的,不管他認還是不認,都是如此。
“阿姨初到龍城一切都還習慣麼?”慕容泫瞧見高氏從團蒲上起來,過去攙扶她,“龍城比起大棘城來,似乎暖和一點。”
“一樣的都是冰天雪地,有何區別?”高氏開口之時還帶著濃厚的冷淡。
高氏並不是在遼東土生土長的,她年幼的時候和家中居住在中原,永嘉之亂後,故鄉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族長才帶著鄉中的族人和鄉民遷徙到遼東來。
慕容泫聽出高氏話語中的冷淡,並不尷尬,他只是笑笑,“一個地方,總有一個地方的風景。眼下已經暖和了,阿姨可以去看看。”
“你阿舅家的那幾個小娘子……你看過了沒有?”高氏並不接兒子的話,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高冰有意再和慕容氏結親,若是這一回不是和自己妹妹那樣到慕容家做妾就最好,人選自然是高氏的獨子慕容泫最爲合適。
慕容泫一怔而後一笑,“阿姨有所不知,阿爺到了龍城之後,有大志向,兒也被委命,娶妻之事實在不適合在眼下提起。”
“……”高氏聞言,眼裡露出一抹譏諷,“就靠著這麼幾個人?”
“阿姨。”慕容泫垂首,輕聲提醒她謹言慎行。
高氏雖然出身渤海高氏,算起來還是一個世家女,但是慕容奎從來沒有因爲她是世家女就對她高看。不然也不會這十多年來都冷落她,甚至有時候幾個月都不來看一眼。
高氏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鮮卑白虜能成多大的事?
慕容泫聽見了也只是一笑。
慕容奎讓兒子們退下,然後讓人將裴家的裴鬆請來。鮮卑慕容設立僑郡安置漢人,有幾家士族也過來了,其中就包括了河東裴氏。
河東裴氏就算是放在漢人的士族裡頭也是高門,所以特別受慕容奎的重用。
“今日請先生來,乃是想要向先生請教一事。”慕容奎瞧著面前的漢人中年男子道。
裴鬆和高冰一樣,都是跟著父輩到遼東避難的,結果到了眼下給鮮卑人做事了。
“大王請講。”裴鬆對著慕容奎這個自立的燕王,口中大王教的順暢,半點都不見尷尬。
“我有心立四郎爲世子,先生看如何?”慕容奎遲疑一下,到底是將心中所想道出。
慕容煦是嫡出長子,但最得他心得卻還是小兒子,以前時候還不顯,但到現在他做了燕王,難免也有些蠢蠢欲動,想要順應著自己的心意一次。
裴鬆聞言微微一愣,偏愛幼子,這個做父母的多少都有,只不過在慕容家中格外突出。他擡頭看了一眼慕容奎,慕容家多出美人,眼前這位剛剛自封的燕王自然也是面目妍麗之輩,雖然年歲已大,但從眉眼中還是看出當年的風采。
想起當年慕容奎收拾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庶出的兄長的手段,裴鬆沉吟了一下。
慕容奎是上一任遼東公的嫡長子,但也不是父親最愛的兒子,也差點被父親給換掉,繼位之後先是趕走庶出的兄長,然後把一母同胞都是嫡出的兩個弟弟給殺了。三兄弟當初爲了爭位的慕容部內部叛亂,裴鬆現在都記得。
“大王,漢人向來執行的事嫡長子繼承,如今大王已經有嫡長子,若是再有變數,恐怕將來百年之後,會有禍事。”裴鬆道。
“禍事?”慕容奎聞言,眉頭蹙起來,他回想起長子慕容煦。比起他當年明擺在臉上的不高興,長子慕容煦可以說對弟弟們很是溫和。
“大郎君是長子,已經替大王處理政事幾年,若是突然換人,恐怕倉促之間會引起各方不滿,四郎君年紀尚幼,又不如前頭幾位兄長已經嶄露頭角,貿然行事,恐怕對四郎君有害而無利。”
裴鬆沒有說出口的是,若是慕容奎真的下定決心廢長立幼,那麼就要將長子慕容煦一系斬殺殆盡,不要給下一任燕王留下任何兄弟相殘的麻煩。
慕容家的兄弟基本上就沒幾個相處的好,鮮卑人有不講究漢人那一套孝悌,面上的功夫都不屑做。裴鬆一點都不懷疑等到慕容奎走後,兄弟幾個會吵得雞飛狗跳。
“……”慕容奎聽到裴鬆這話,面上沉下來,“難道,這事就真的不行了?”
“大王,父母愛子,則爲之計深遠。還請大王深思熟慮。”裴鬆拜下。
慕容奎自己有殺兄弟的事,可等到自己做了父親,也沒想過可能自己的孩子裡也可能出現當年和他一樣的事。
這一次裴鬆話說得是嫡長子無過錯,不可輕易行廢長立幼之事。但是話語裡隱含的意思,他隱隱約約還是能聽出來一些。
想起當年的事,慕容奎心裡一陣彆扭。他可以殺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是不代表他樂意瞧著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
“好吧。”慕容奎呼出一口長氣,靠在手邊的憑幾上,“就依先生所言,我再想想。”
裴鬆聞言,知道這幾個兄弟日後恐怕又有紛爭。
不過這些都是慕容家的私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可能插手。
裴鬆話已經說到這個程度,聽還是不聽,都是看慕容奎自己了。
慕容奎和裴鬆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太避諱身邊的人。過了兩三日,燕王想要立小兒子爲世子的消息便傳到了慕容煦的耳朵裡。
慕容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原本正在品嚐一杯酪漿,身邊的侍從在他耳邊,小心翼翼的將消息告知他。他聽後眉頭蹙起,手中的杯子突然被他大力的扔到地上。
杯中乳白的酪漿頓時灑在地衣上,慕容煦胸脯起伏,他身子向後靠在身後的隱囊上。
宇文氏在屏風那邊聽到咚的一聲響,親自出來看看,就見著丈夫發怒的模樣。
“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發火?”宇文氏看到地上那黏糊糊的一團,讓侍女去將地衣收拾乾淨。
“阿爺真的是年紀大了。”慕容煦在自己妻子面前也懶得再裝,臉上冰冷的幾乎能夠結上一層寒霜,“居然想要繞過我,去立四郎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爲世子!”說起這件事慕容煦話語裡含著一股老大的火氣。
“我十二歲開始就在阿爺身邊輔政,如今做了燕王,倒是想將我丟到一邊去了?”慕容煦說著冷笑起來。
“你也說了,四郎眼下不過就是個毛頭孩子,你十二歲就跟在家翁的身邊,而四郎不過就是站著一個年紀小,能夠時常在家翁身邊撒嬌賣癡的便宜罷了。”
宇文氏從小跟著自己的生母鬥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知道怎麼從兄弟姐妹中殺出重圍,獲得父親的喜歡。
她母親是以色侍人的歌姬,對於這個簡直是用的得心應手。只不過鮮卑人看父也看母。母系氏族插手外孫的部落之事對於鮮卑人來說是家常便飯,所以哪怕宇文氏生母再受丈夫喜歡,能作妖的也有限。
“……”慕容煦得了妻子這麼一句寬慰,臉色好了一點,但還是有些寒意。
宇文氏坐在他的身邊,從侍女的手中接過一杯蜜水遞給他,“喝了吧,消消火氣。眼下比起發火,還不如想想怎麼穩住家翁。”
“此事我自然知曉。聽說裴鬆反對此事,他雖然是漢人名門,但不是鮮卑大族,說的話到阿爺那裡能有多少的分量,還不好說。”慕容煦的生母早已經去世,這些年來慕容奎沒有續娶,但他也不能就這麼跑去外家那裡尋求支援。
“試試唄,不試試怎麼知道?”宇文氏說著,一雙美目眼波流轉。
慕容煦睜眼看了一眼妻子,點了點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家翁好像派人去石趙那邊了,這次派的是誰?”
這回慕容部又是遷城又是稱王,另外還派人往鄴城,向石趙稱臣,請求石趙派兵援助他們攻打宇文部和段部鮮卑。
“你怎麼知道這個?”慕容煦隨口問了一句。
“打架都在說,我若是不知道就奇怪了。聽說石趙的那些羯人兇神惡煞,上頭的皇帝和皇太子帶頭吃人肉,這去了那裡,還不得嚇得半死啊。”宇文氏消息靈通,她原本就是長媳,鮮卑人也沒有女人不能管外面事的規矩,該知道的她全都知道。
“是三郎的外家。”慕容煦想了一下回答道。
“三郎?”宇文氏聞言,想起了那一日在燈光下看到的少年,眉目皎然,雙眼似有春波,“可是他的外家不是漢人麼?”
那些羯人個個拿著漢人當口糧,派個漢人前去,要是那些人禽獸勁兒一上來,豈不是要將使者大卸八塊下鍋?
“趙家父子應該也分得清輕重吧?”慕容煦對慕容泫有些不滿,甚至有些輕微的忌憚,可也沒到希望他的舅父被羯人分食的地步。
“阿爺這次派的不僅僅是高冰一個人前去,還有其他人。”慕容煦不想在慕容泫外家的身上談多了,“若是趙家父子真的把使者怎麼樣了,那麼東邊的一塊也別想安寧。”
宇文氏聞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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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將有戰事,慕容部大肆在部落中募兵,招募的幾乎都是鮮卑人。遼東的鮮卑作戰,用的大部分是騎兵,而不是步兵,鮮卑人以馬上騎術見長,所以騎兵招募最好還是鮮卑人。
這個消息出來,有兒子的鮮卑人家幾乎都坐不住。鮮卑人幾乎就沒怎麼過安穩日子,也不知道安穩日子是個什麼滋味,在草原上就是鮮卑幾部之間互相攻打,不僅僅是內部,還時不時要和匈奴之類的外族打上幾場。
所以一聽到要打仗,每家每戶出人,反正鮮卑男人多。
這一回,秦萱被賀拔氏推出來了,一同被推出來的還有蓋樓虎齒。
這兩個一個是有本事,另外一個也在鄉間摸爬滾打出了些許名氣,於是賀拔氏把兩個一同交出來了。
“混出個人樣纔回來。”賀拔氏如此吩咐道,半點都不像是要送孫子上沙場的祖母。
秦蕊送秦萱出門的時候哭了,賀拔氏一聲呵斥,“不準哭!哭哭啼啼的作甚!你兄長還活的好好的呢。”
嚇得秦蕊收了眼淚,走到秦萱面前哽咽道,“阿兄一定要好好回來。”
秦萱心緒複雜,只有伸出手在秦蕊的頭上摸了摸,轉頭看向蓋樓犬齒,“一切就麻煩你了。”
“說甚麼麻煩不麻煩。”蓋樓犬齒瞧見秦蕊哭花了一張小臉,頗有些頭疼的抓了抓腦袋,“你安心去,我會照顧阿婆和阿蕊的。”
蓋樓犬齒沒有親生的妹妹,這會就把秦蕊當做自己的妹子了。等秦萱和蓋樓虎齒出去了,家裡的事就是他的了。
“嗯。”蓋樓虎齒看著弟弟,點點頭,他遲疑一下,“你也好好的找個小娘子,給我生幾個侄子侄女。”
“……”秦萱看見蓋樓犬齒的臉瞬間就皺成一團,活似現代被逼婚的青年。她很是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蓋樓犬齒的肩膀,表示同情。
揹著行李兩人跟著須卜涉歸出來,須卜涉歸很高興,“這一回我兒子也在營中,要是運氣好,他們說不定還和你們一個營。”
“……”秦萱對須卜涉歸的話,只能翻個白眼,當做沒有聽到。
她還記得須卜涉歸那兩個兒子先是被她打的鼻青臉腫,然後又被自己的阿爺拖到她面前,繼續被打,那一回被打的更重,眼睛都腫的瞇成了一條縫。換個人恐怕都要對她有意見。
“和你們一個營也好啊。”須卜涉歸好像沒有察覺到秦萱和蓋樓虎齒的臉色,只是自顧自的說個沒完。
“那兩個小子自己以爲有幾把力氣就可以橫行霸道了,被你們教訓教訓也挺好,讓他們知道天高地厚。”須卜涉歸道。
他們這是去軍中,不是去管教孩子吧?
蓋樓虎齒都想要想要把須卜涉歸的腦子撬開,看看裡頭都有些什麼玩意兒。他們可是去建功立業,不是去管教孩子的!
自己的孩子做爺孃的都不管,還要指望他們這些外人能夠管住?
秦萱沒有說話,她和蓋樓虎齒一樣,對於替別人家管教小孩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到了軍營的時候,看到許多新兵在排隊,秦萱和蓋樓虎齒抱著自己的東西,也在後面排隊。
人太多,記名的人卻不多,只有那麼幾個。原本識字的人就少,能寫出來的就更少了。秦萱都懷疑,這是將軍中能夠識字寫字的人全部挖出來了。
都吃了一個蒸餅,天都快黑下來的時候,才輪到自己。
“叫甚麼?”負責記名的人頭也不擡,拿過一隻木牌,這個也是學漢人的,對於士兵分以木牌。
“秦萱。”她道。
這兩字用鮮卑語說出來多少有些怪異,畢竟這兩個字在鮮卑語是沒有的。果然那人皺眉,“甚麼?”
秦萱給他比劃起來,“秦國的秦,萱草的萱。”
“……”那人聽到她的名字之後,愣了愣,又擡頭多看了她幾眼。
秦萱沒有在意,只是當他看到了個漢人覺得稀奇罷了。
“會寫麼?”
“會。”秦萱沒有多想,從對方的手中接過筆把自己的名字寫上。
“字寫得不錯。”那人看了一眼,帶著些許讚賞道。
寫完了名字,領了牌子,就去領自己的被子還有一些必需品。
皮甲之類的兩個人都沒有,說是騎兵,但是也要操練了那麼三四個月,才能上馬,並不是個個都還是新兵蛋子就能上馬當騎兵了。
騎兵衝陣,和在草原上放馬奔騰不是一回事。騎兵必需服從命令,聽從調遣,並且學會和同袍左右呼應形成軍陣。而不是靠著一頭熱血,只曉得往前猛衝的傻瓜蛋。
秦萱抱著懷裡的一堆東西,和蓋樓虎齒報道之後,認了自己的百夫長就到自己的營帳裡去休息。說是休息其實也是認人。
她還是頭一回進軍營,有些興奮,也有些許不安。
結果一進帳子,那一點點不安就完全沒有了。
被須卜涉歸那張烏鴉嘴說中了,他那兩個兒子還真的就和他們一個營帳!
須卜涉歸那兩個兒子,對於秦萱來說印象還算深刻,畢竟她把人舉過頭頂丟沙包一樣的扔出去還是頭回,這麼第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
“喲,來了一個娘們唧唧的傢伙。”須卜車鹿會看到秦萱一愣,而後惡意十足的嘲諷。
他的哥哥就六眷聽到也看了一眼,看到面前這兩個人,面色極其壞的扭過頭去。
“你們是新來的麼?”車鹿會那麼一句,把營帳裡其他人也吸引過來,不懷好意的瞧著秦萱和蓋樓虎齒。
蓋樓虎齒是個典型的鮮卑男人,白膚捲髮高鼻深目。站在那裡非常高大的一個人,瞧著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常言道,柿子撿軟的捏。
蓋樓虎齒瞧著不好招惹,那些要殺新人威風的就來找秦萱的麻煩,誰要她長得眉清目秀修長瘦弱呢。
軍營這個地方從來就不美好,純男人的世界,不講究所謂的禮義廉恥,而是能夠見得到的力量來劃分等級。
車鹿會和就六眷兩個在秦萱的手裡吃過虧,領教過她的厲害,嘴上說著娘們唧唧,可是實際上都不敢上前去。倒是有個不怕死的,想要打殺眼前人的威風,直接已經上去了,沒有領會後頭須卜家兩兄弟抹脖子一樣的眼神,站在秦萱的面前。
“這麼娘們唧唧的,回來軍中,難道是要送去給那些羯人做糧食的?”
羯人兇殘暴烈,拿漢人不當人,當做是兩腳羊,甚至羯人的趙國常常有拿漢人做軍糧的事發生。
秦萱長相說像漢人,不完全像,說她是鮮卑人的臉也不是。所以這人乾脆將她當做漢人。
“……”秦萱沒有說話。羯人的傳聞她聽說過,但是真人是沒有見過的,隨便別人怎麼說,自己抱著包袱準備找個落腳地。
她不喜歡打架,要是別人隨便說兩句難聽的話都要來一場,那麼她一天到晚就不要幹其他的了,光是顧著和人幹架就能花費掉一天的時間。
那人果斷的伸出胳膊把她攔下,秦萱皺了皺眉,還沒說話,男人的手掌已經拍到了胸口上。
遼東天冷,不到五六月時不時就會起涼風,所以這會她穿的還挺多。
“嘎??”那男人有點不可思議,看上去很瘦弱,可是這胸脯還是很有彈性很有肌肉的嘛!!
真是看不出來!
“你——”瞧著自己被襲胸,任憑秦萱再怎麼理智,這會腦袋裡頭也繃弦了。她擡頭臉上帶著點兒讓人心悸的獰笑,一字一頓“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