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坐下吧。”
我應了一聲,坐在鬼君案桌前方左手側,鬼君真是個勤勉的好神仙,這會兒還在批閱文件,我在心里暗暗說道。
“阿提,你先出去。”鬼君頭稍稍抬了一下,然后又低頭批閱文件。
“諾!”阿提一拱手,退了下去。
只是那抬頭的偶然一撇,我就敢肯定此鬼君非彼鬼君,鬼君,換了。
鬼君干嘛換掉?
“你就是這鬼山眾鬼口中的‘老者’?”
啊?我正低著頭想著“為何換掉鬼君”這個問題,聞得此言猛一抬頭,撞進一雙凌厲有神的眼睛里。眼睛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的神仙,沒有鬼君爺爺那種歷經世事圓滑,但他擁有著與所有人都不同的氣質,看來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神仙,不過他的那雙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帶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我不由得低下頭,從那雙眼睛里我好像能從中讀出“歲月”二字,只是,不管他是養尊處優好還是洞察細微也好,他都并非以前的鬼君,并非我熟悉的那個給予我無限關懷的鬼君爺爺,沒有那雙清澈如琥珀的狐貍眸子。
我斂了斂心神,規矩地俯首叩拜,聲音無波無瀾,“是。”
“嗯。”,我聽見他翻動書頁的聲音,又聽見筆“吧嗒”一聲放在筆架上,接著他沉穩的聲音傳來,“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只見他抱著書簡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呃,我捏好袖子角,笑了笑,而他只是盯著我笑,一時間,氣氛頗為詭異,尤其是他嘴角似有若無的笑容,讓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想了想,還是我打破這詭異的安靜吧,于是說道:“鬼君大人好!”
他淡淡“嗯”了一聲,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呃,我摸了摸鼻子,繼續問道:“不知鬼君大人叫我前來有何事?”
他挪了挪,書簡從左手換到右手,“本君新任鬼君,對鬼山一應事項還不是太清楚,需要向各位請教。”
我一俯首,“小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鬼君笑了笑,“還算聰明,比前面的好很多。”說著,他正襟危坐。
“你來鬼山多少年了?”
“一千年。”
“一千年?”年輕鬼君嗤笑一聲,及其不屑,“本君雖是剛上任,但也查閱了《鬼山志》,了解過這游魂殘魄修個四五百年早就修為滿了,就可以轉世去了,這你怎么這么特殊?”
“這,小民也不知道,按理說,我是該修為滿了,可是,鬼山考核時,旋光鏡前一測,我就是還差一些,這我也很郁悶。可能是我太笨了吧。”
“哦?”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眼中精光一閃而逝,“太笨了?不是吧。我看你挺聰明的。”
“......”
“你可懂識文斷字?”
“懂一些。”
他略一點頭又問道:“叫什么?”
我一時慌神,平時最怕的就是別人問我名字,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啊!又想到鬼君爺爺那天喊我“阿者”,便小心翼翼地回道,“小民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得上屆鬼君所賜‘長者槐木牌’,所以暫以‘老者’為名。有時會被人叫做阿者。”
新鬼君大人一皺眉,放下竹簡,提筆攤開文件繼續批閱,“‘老者’?阿者?有趣。現今的鬼山像你這么稀有的,也是不多了。”
他這么說倒讓我不知如何回答,唯有沉默以對。
靜默片刻后,他又說道,“你先下去吧。記得把門帶上,另外,讓門外等的山民明天再來,你去告訴阿提讓給門外的每位山民發放號碼牌,明天叫號,按號傳見。”
我一點頭,彎腰退了下去,“諾。”
我自以為在鬼山就這么生活下去,從來沒有想過,我跟這位鬼君大人有什么淵源。只可惜,所有的幻想都不是現實。他的出現改變了我整個的生活,此中恩怨糾葛,生生不息。當然,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陰謀,而我作為這個陰謀的主角,知道一切真相已經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時的我早已是身心麻木,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我從門口退出,遠遠看見小黑跟一個侍衛蹲在大門的臺階處,兩人猜拳猜得好不快活,呃,我看得嘴角直抽抽,好幼稚的游戲!走進一看,那侍衛原來是阿提,原來是偶像啊,那游戲就不幼稚了,怎么看都是很帥的!我將事情向阿提交待了一下,伸手拉起小黑,拍干凈他沾了土的衣服,領著小黑告辭后,出鬼君閣后時間已晚,我拉著小黑的小手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思考著今天的事情。
鬼君爺爺不告而別,新任鬼君剛上任就來了一個下馬威,誰都看出這里面大有文章。不過像這種大事不是我這種山野小民需要思考的。我能在鬼山生活地好,完全依賴于鬼君爺爺的幫助,不然鬼山雖大,可沒有我容身之地。人不能忘本,受人滴水之恩,理當涌泉相報!這是人世常理,凡人遵守,我覺得這話說的很對,作為一只鬼也是可以學習一下的。所以,我更應該努力修煉,爭取早日成仙,去仙界感謝鬼君爺爺的恩情!我默默握緊了手,嗯,我會成仙的,不管前路是否漫漫!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鬼君換了,可是生活還是得繼續,尤其是在鬼山。如果自己不給自己找樂子,那鬼山生活真是就單調乏味至極!
譬如,鬼君爺爺讓我領養小黑,對我而言就是一種自我價值的抒發,對小黑而言就是領路人的指導。同樣,每年舉辦的中元節,都是整個冥界娛樂的方式。
鬼君爺爺的離任,新任鬼君的承襲,是順其自然。殘魂的修煉飛升,也是順其自然。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是鬼山的生存之道。逆天之舉有幾人成功?鬼山的運轉也在天道之內,違背不得。
人的命運由冥界的三生石掌握,神的一生也有自己的軌跡,而我們這些被命運拋棄了的殘魂,能夠活著來到鬼山已是一種榮幸,若是能夠修煉成仙,不失為一種功德圓滿。
鬼山的夜空像人間的夜空一樣,看得見星辰。據說星辰那里住著至高無上的神,鬼君爺爺是神,那他現在應該是回到了他自己的星辰上了吧。
我,鬼山的“老者”,修煉了千年的魂魄,同時也是鬼山的笑柄,我的命運羅盤,又將指向何方?
七月十四,還有一天就是中元節了。新任鬼君卻突然發布了一道告示,內容如下。
本君紀瑜,接替上任鬼君芫蜚,管理鬼山一應事項。近日,八荒之外元墟之地不甚平靜,古獸頻頻出沒,為保護廣大山民,故將明日鬼節山門提前關閉兩個時辰。望山民相互周知。
我靜靜地看著阿貝用夸張的肢體動作向我描述告示內容,原來我的理解能力如此之強,阿貝如此不靠譜地描述了一番,我居然懂了!原來鬼君爺爺的名字叫芫蜚,我在心里默默地寫著這兩個字,還真是個笑話,全鬼山人人知道的事,我居然像個傻子一樣,以為大家都不知道鬼君爺爺叫什么,你這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蠢貨,自以為是的以為鬼君也沒有名字,呵,真是可笑之極!
“老大,八荒、元墟是什么意思啊?”
我被阿貝的聲音拉回思緒,撫了撫額,“叫你平時多看看書,老不聽,小黑,告訴他。”
我身旁臨摹書貼的小黑抬起頭,彎了彎眼角,“阿貝哥哥,八荒也叫八方,是指東、西、南、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等八面方向。意思是整個天下。元墟是仙界的專用術語,是指八荒以外的混沌世界。”
阿貝吃驚地張大嘴,“小黑好厲害呀!比我當初強多了!”
我扯了扯嘴角,“當初叫你多讀書,你偏不聽,這是最基本的常識,你都不知道!”
阿貝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老大,再給我普及一點唄,剛我聽得還是不太明白。”
我,“……”
阿貝除了讀書不上進以外,其余都挺好,對于一個一拿起書本就打瞌睡的人,想讓他明白一時有些困難。我沉默了半晌,抬頭看著阿貝,“咱們還是說說明天買些什么東西吧。”
阿貝抱著頭想了想,回復我一個肯定的眼神,“好!”
我又對阿貝說道:“你去把小海、阿梅,他們二人叫來,咱們商量一下明天特大采購的事宜。”
阿貝眼睛一亮,一點頭,轉身去尋找那二人去了。
不多時,人員聚齊,一聽見買東西,他們三鬼可開心了,眾鬼聚在一起,洋洋灑灑列了一堆……
一切都在安寧祥和中度過。
入夜時分,我在房間里抄練著《九州縣志》,放下筆,抬頭剛想揉揉肩,忽然看見正對面坐的端端正正的一團黑影,媽呀?!什么鬼?就聽見哐當一聲,我翻倒在了桌子背后。
那團黑影湊到我跟前來,急切地喊到:“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這熟悉的聲音,我心中仿佛有無數只烏鴉呱呱飛過,小黑,你怎么可以長得這么黑!!
小黑扶著我坐起,嘴上還關切地問道:“姐姐,你有沒有摔斷哪里啊?”
我,“……”這個熊孩子!
我扶著桌角坐好,看向小黑,緩緩問道:“小黑,你不睡覺跑我這里來干什么?”
“姐姐,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你。”
好學樂思的孩子,我喜歡!我微微一笑,看著小黑,說道:“你有什么問題?”
“姐姐,明天很重要嗎?”
我伸手摸摸小黑的頭,“當然了!冥界中元節,一年一次的盛會,很難得,鬼山最大的活動!到時候,集市上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新鮮玩意,生活必須品什么的,都有!明天記得帶一個大一些的布袋,挑些喜歡的東西帶回來,不然一年只有這么一次機會,錯過了要等一年呢!”
小黑眉頭一皺,沉思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刷下一小片陰影,看著很萌。
小黑思索了一會兒,又抬頭看著我,“姐姐,明天為什么要叫中元節啊?”
我一愣,沒有想到小黑居然問了個如此有內涵的問題,前面的三只鬼可沒有小黑如此聰慧機智,善于發現。看來,青丘狐貍果然名不虛傳!智商就是高出其他好幾籌!
我清了清嗓子,“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稱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賜福日,中元為地官赦罪日,下元為水官解厄日。所以會在中元時普渡孤魂野鬼。中元節在農歷7月15日。節日這天,人們帶上祭品,到墳上去祭奠祖先,向先祖禱告。”
“中元節原是小秋,有若干農作物成熟,人間按例要祀祖,用新米等祭供,向祖先報告秋成。因此每到中元節,家家祭祀祖先,供奉時行禮如儀。”
“不過,那些都是冥界的大框架,對我們鬼山民眾來說,本來就是開開眼界,買買東西,跟在其他人后面湊個熱鬧,到人間轉轉,就好了。不然成天待在鬼山會發霉的,還有就是,守個規矩,不要嚇到凡人就好。”
“哦,原來中元節是這么的說法,姐姐放心,我不會嚇到凡人的。”小黑抿著嘴,睫毛忽閃忽閃,蘇的我心都化了,實在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頭,囑咐了一聲,“快去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去山門排隊呢。”
小黑沖我擺擺手,眼角一彎,“姐姐也早點休息,晚安!”
“嗯,小黑晚安!”
一聲門響,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也隨即消失。
我勾唇笑了笑,小狐貍,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