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我轉頭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臟兮兮的衣服下是孱弱的身軀,小臉上布滿疲倦,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感覺,只是,她手里拿著赤紅的曼珠沙華,有種妖冶的感覺。
發于夏末,落于秋初,花瓣倒披針形,花被紅色、白色。向后開展卷曲,邊緣呈皺波狀。這種開在人鬼兩界的亡靈接引花,有著太多傳奇。我的房東就是彼岸花成精,準確的來說,她是曼陀羅華,純白色的曼陀羅華。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不同時期開花也亦有不同,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那時是上墳的日子。她是開在黃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兒大批大批的開著,遠遠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紅的似火,似河流。因而被喻為“火照之路”,曼珠沙華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靈魂便藉由著這花的指引,走向天界。”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眉頭一皺,他怎么來了?通曉三界諸事的風余子,生平最愛兩件事,一是云游四海,二是賣弄自己的學問。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像在一百年前欠了他十文錢,這百年過去也不知道他是否記得。
有些心虛,還是避開他為好,我抱著東西準備溜走,剛邁開步子,一雙手便按住了我,一轉身,就看見風余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呵呵,真是怕啥來啥,我低頭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再抬頭對他笑了笑。
“老朋友,好久不見了!”他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掃了我好幾眼,發出感慨,“真想不到,你居然還待在鬼山,我還以為你應該早就去轉世了!還真有點擔心收不回我當初借給你的十文錢,不過現在一百年都過去了,按照物價的漲法,你現在應該是還我三十文錢?!?
我一個頭兩個大,苦笑一聲,他的記性還真是好,百年前的賬他還記得清清楚楚,我算是服了。我郁悶地摸了摸鼻子,心里還惦記著剛剛走遠的小黑,呼了口氣,故作輕松地說道:“嗨,好久不見,風余子!”
風余子剛想開口接話,孱弱的賣花小姑娘弱弱地喊到:“姐姐,買朵彼岸花吧。這是從冥界專門的花房里孕育出來的彼岸花,沒有任何副作用,不會讓人感覺不適。姐姐,買朵花吧?!?
我有些疑惑,“沒有副作用?”
“就是不會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辟u花姑娘說。
風余子喃喃道:“不會喚起死者生前記憶?”,我一轉頭看見風余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抬頭看了看我,禮貌地笑了笑,低下身對小女孩笑瞇瞇地說道:“好啊,我買了,一朵花多少錢?”
“三文錢?!?
“給我十朵?!憋L余子擠眉弄眼示意我給錢,給我打著口型,“你欠我三十文錢?!?,我咬咬牙,伸手掏出一把零散的錢幣交給小女孩,全當破財免災了,風余子喜滋滋地接過了十朵彼岸花,跟小女孩打著招呼說“再見”,小女孩眉開眼笑地抱著剩余的花跑開了。我頓時無語,感覺自己好像被忽悠了。
風余子拿著彼岸花繼續給我普及知識,“彼岸花生長在三途河邊和忘川彼岸,是亡靈的接引之花,亡靈踏著彼岸花的指引通往幽冥地獄。曼珠沙華,血紅色的花。傳說中自愿投入地獄的花朵,現在居然被當成觀賞花來賣!這還真是處處有商機啊,看來我真的是老了。”我嗤笑一聲,撫著額搖了搖頭,風余子看見我的動作,莫名其妙地問:“怎么了,一副看透紅塵的表情,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我搖了搖頭,調侃道:“沒什么,就是對你如此才華橫溢有些崇拜!風余子,花分我一半唄,我好歹也出錢了?!憋L余子一挑眉毛,“那你給我十五文錢,我就分一半的花給你,公平交易?!?
我被他噎了噎,說不出話來,躊躇半天,才囁嚅道,“算了,不要你的花了,我自己去買一朵就好了?!?
他也笑了笑,拿起手中嬌艷如血般的曼珠沙華聞了聞,淺笑一聲,“不會喚起死者生前記憶的曼殊沙華嗎?那要它有什么用?失去它本來的價值,曼殊沙華就不是曼殊沙華了,它也就不是彼岸花!”
我聽到這話,他似乎是有些不滿,不由得多看了眼風余子,只見他眼中光波流轉,帶了幾許憂郁,又帶了幾許堅韌,我心頭一動,嘿嘿嘿,小風啊,有情況啊!本以為你跳出三界也就跳出了紅塵,卻沒想到你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看著眼前的人神情變了又變,一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樣子,我攬了攬懷中的東西,悄悄退后幾步,轉身去尋小黑。就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個小鬼已經晃蕩不見了蹤影,我快速將懷中的東西一件一件扔進袖子里,這樣就輕松很多了!
忽然,一個人攔住我的去路,我抬頭一看,閉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怎么又是風余子?
他笑了笑,對我說道:“我就是打了個盹,你就不見了,還得我來尋你,我在這里可是人生地不熟,是客人,可沒有你這樣的待客之道啊?!?
我眼皮跳了跳,心里不甚平靜,又看了眼眼前的曼殊沙華,傳說中妖異、災難、死亡與分離的不祥之美,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惡魔的溫柔,無盡的愛情,死亡的前兆,地獄的召喚,悲傷的回憶。心里更加煩悶,我搖搖頭趕走亂七八糟思考,風余子轉頭看了看我,用手擋住了彼岸花,笑了笑:“咱們說說其他的吧,這彼岸花太過凄涼了?!?
我有些頭暈,想著趕快去尋找小黑,于是敷衍地點點頭表示同意,“今年你怎么有空過來看這冥界的盛典?往年我請你來看,你不是都在云游四海嗎?”風余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卻又笑著說:“因為聽說好像今年你們冥界的活動辦的特別盛大,很好奇,就來看看,只是,沒有想到,跟人間的市集相差無異,有些失望?!?
我滿頭黑線,嘴角抽搐,“其實你應該放低標準,降低期望,你就會發現原來真的很不錯!”
風余子拍拍腦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是不是已經降低了好幾個期望標準了?!”
我眨眨眼睛,附和道:“可不是這樣?”
風余子握住下巴,雙眼一瞇,看著我,高深莫測地說道:“你養的那只小鬼有危險了!”
我一愣,小黑?他怎么知道小黑?
我被他攪得有些糊涂,“你怎么知道小黑?”
風余子四周望了望,壓低聲音說:“三界還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如果這樣的話,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一頓,揉了揉肩膀,豪爽道:“一句話,你還想不想去救小黑?”風余子見我半天不回答,又補了一句,“你不會沒聽過,走丟的年輕小鬼會被兇煞惡鬼盯上,淪為他們的盤中餐腹中食吧?!?
我眉毛皺了幾皺,“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
風余子神情有些沮喪,似乎對我軟硬不吃有些無語,他單腳站在泥地上,一會兒換換左腳,一會兒換換右腳?!澳呛冒?,”他最后怏怏不樂地說道,“我可以帶你去找小黑,前提是你愿意相信我?!?
樹林里的小道曲折復雜,風余子帶著驚人的靈巧性穿縫過隙。在一座破敗的院落門口,我看到一張裱糊在門楣上的黃紙上用墨筆寫著兩個字“學塾”。
“到啦,你在這等著吧,他們一會兒就會過來。”風余子扔下一句話,一回身就跑沒影了。
“喂!”我眉頭跳個不停,盯著風余子離開的方向沮喪地揉了揉眼睛。這個家伙老是這樣,真讓人有些生氣。
院里原本很寬敞,但是堆滿了舊家什、破皮革、陳缸爛罐,以及一些說不出名堂的大塊木材和巨石。這些東西雖然又多又雜,但按照難以察覺的規律分門別類地擺放著,但也顯出一點錯落有致的秩序來?;野档墓饩€從被切割成蛇形的長長天空中漏了進來,撒在我面前的空地上。一股久不通風的混雜氣味從這個幽暗的院子深處慢慢洋溢出來,讓人不敢探究它的靜謐。
突然聽見“咚咚咚”的聲音,我悄悄握緊拳頭,緩緩退到了一堆堆放整齊的木頭背后,從木材的縫隙里向外看,在這充斥著僵硬的酸臭味的黑暗中,有人影緩緩走進院子,我瞇了瞇眼,看見三個虛浮的影子飄進院子,連形體都沒有修成的鬼魂不足為慮,我在心里默默說道。三只鬼魂在院子里巡查了一圈,到我這里的時候,我屏住呼吸,掐了個隱身決,三只鬼在我這里轉了幾圈后,又飄了出去,我不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這在搞什么鬼?不多時,一個道士模樣的人走進了院子,他腰間掛了個袋子,而袋子里似乎有活物在動,我心中大喊,小黑!又想到那道士似乎修為很高,他一進這個院子似乎帶著天生的煞氣,周圍壓抑地沒有一絲聲音,我又壓下心中的波動,靜觀事態發展。就見他隨手一點,一堆柴火便著了起來,我倒吸一口冷氣,純熟的五行術!此人修為比我高太多了!
“誰?出來!”
我心頭一緊,完了,暴露了!剛才就不應該吸氣的!忽的一陣掌風襲來,我連忙一個縱躍,逃到旁邊的空地上,回頭瞥了眼那堆木頭,已經被震得四分五裂,我眉頭一陣刺痛,這人好生惡毒,出手如此狠辣,一掌就想要人命!
中年道士一愣,似乎是沒想到居然有人可以避開他的一掌,雙眼一瞇,“閣下何人?!”
我定了定神,想著他并未認出我是個鬼,于是一抱拳,回道:“散仙芫蜚!”
他似乎是像聽到了什么笑話,咯咯咯笑了起來,“散仙?”忽的臉色一斂,有些陰沉,“小姑娘,你以為我沒有見過散仙嗎!你自己不說實話,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倏然一驚,斂了斂心神,笑著說:“世間修煉有千萬種方法,我也是修煉的一員,前輩?!毕氲阶约夯盍?000多年還要向一個凡人稱“前輩”,心中一片惡寒。
養鬼道士并不說話,瞇著眼上下打量我,忽然他腰間的袋子劇烈地抖了起來,小黑!我雙手緊握,差點沖了出去。
他笑了笑,捂住袋子看著我,“閣下好像對我的袋子很感興趣!”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有些詭異地盯著我笑,我一陣毛骨悚然。那道士又說:“如果你想要這個袋子,我可以給你?!?
我心中詫異,他嘴角的笑容越發詭異,“如果你可以拿出一樣東西來交換,那我就把它給你!”
我咳嗽了一聲,捻了捻指間的浮土,“你要我什么東西?”鬼市上買的凝神丸倒是可以給他幾粒。
“你先看看袋子里的東西值不值得你交換?”
我默不作聲,他上前兩步,解下袋子,隔空扔給了我。我一接住那袋子,心中急切,小黑!那袋子抖得愈加劇烈,我抬頭看了道士一眼,他還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看不出所以然。
“閣下你不打開來看看,說不定里面,有你的朋友呢?”
我心中大驚,但看到那道士一副詭異的表情,我皺了皺眉頭,捏不準他哪句真哪句假,為了以防萬一,伸手將袋子懸在空中,離自己稍稍遠了一些,用法術打開了束縛,突然一大片蝙蝠襲來,我心中一驚,趕忙向后退,未料那道士一根不知什么材質的繩子不知何時綁住了我的雙腳,我心中大駭,糟糕!中計了!
那道士詭異而又貪婪的笑容,一閃而過,“好寶貝啊,好寶貝,精純至此的魂魄可不多見,還有自己獨立的意識,百年難得一見,小鬼,這筆交易我覺得很劃算!你說呢?”
我驚出一身冷汗,他一掌拍在我的印堂,我一陣頭暈目眩,視線越來越暗,直至一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