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認得此人,據說他是淮陽王的好友,明州郭嘉。她在淮陽王府的時候,沒少聽王府的丫頭們提起這位郭公子,雖然做著生意人,但郭家是明州大族,他的父兄皆在朝為官,這位郭三公子卻不曾出仕,還做起了商賈之事。
本朝雖然商人的地位提高了,但到底比不上讀書出仕光耀門楣,因此郭嘉在官宦家族竟然算是個異類。
他自己似乎對此并無感覺,常年四處行走,據說手底下攤子鋪的很大。
葉芷青也只是聽了一些傳言,且還是淮陽王府后院的丫環們的傳言,她覺得大約只能相信十分之一,卻從來沒想過會在揚州地界遇上郭嘉。
郭嘉與蕭燁多年好友,前一天還備了厚禮,準備恭賀淮陽王大喜,結果次日一大早就聽說新娘子跑了。
葉芷青丟下個爛攤子跑了,淮陽王府的人出門尋找,難免驚動了京里各地界的人,但是對外卻不能說是丟了新娘子,不然淮陽王可真成了笑話一樁。
對內,淮陽王揪著郭嘉一通訴苦:“……你說說,我對她哪點不好了?好吃好喝供著,連一個手指頭也不曾碰過,還想著等到新婚之夜……早知道剛接到府里的時候就生米煮成了熟飯,說不定現在都有了身子,她還能往哪跑?”
郭嘉還未曾體會過求而不得的痛苦,安慰起來有點千篇一律:“不過就是個漂亮些的女人,殿下何必放在心上。若是殿下喜歡漂亮的,我改日多給殿下挑幾個漂亮的來服侍。”
淮陽王很是苦惱:“你不懂!她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放著王府的富貴不享受,卻往外跑,不是腦子有病,就是做了虧心事。殿下夸她聰慧,難道是做了虧心事?不會是……早已經有過別的男人了吧?”
郭嘉常年在外行走,家資富饒,女人于他來說就是生活的點綴,勞累時的放松,只要她們柔順、聽話、能取悅他,他就會是非常大方的郎君,能滿足女人的一切要求,比如珠寶華服,甚至于綿綿情話,視他的心情而定。
那些情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聽到的女人皆是紅著臉吃吃笑著往他懷里鉆,慣常的男女調情而已,心中連微瀾都不會起。
淮陽王聽到他這話,如果不是多年好友,幾乎要視為惡意揣測了:“你……你瞎說什么?葉子怎么會是那種女人?她只是……她只是……”想了半天,他都沒辦法為葉芷青的出走找到合理的借口。
“混帳她這是拿我大二傻子?明知道府里已經大擺宴席,我還差點去為她求個側妃位回來,她就是這么回報我的!等我找到她之后,不扒了她的皮,打斷她的腿才怪!”
淮陽王由急到怒,最后草草抬了個府里的歌姬為妾,跟來的賓客們胡鬧了一通,辭別了圣人,帶著家眷回封地了。
郭嘉還有生意要料理,又往別處去了,今兒才到了揚州,叫了以往的生意合作伙伴,沒想到才進望月樓就遇上了葉芷青,忍不住出言諷刺。
那個清高到讓淮陽王差點將京里鬧的翻來覆去的女人,原來不過如此。
柳媽媽倒是也盼著望月樓有此等美人,但見葉芷青沉下臉,忙扭著腰上前去招呼來客:“郭爺說笑了,這位姑娘可不是我這樓子里的姑娘。她是大夫,來替我們樓里的姑娘看病的。”
郭嘉一愣,葉芷青已經到了他面前:“外間都在傳郭三公子溫潤如玉,沒想到卻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實在讓人有點失望!”
她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郭嘉攔住了她:“等一下!”
宋魁已經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手上的力道讓郭嘉的眉毛都皺了起來:“請公子別擋著我家姑娘的道兒!”
葉芷青嘆一口氣,只能暗呼倒霉。其實遇上郭嘉,實在是出乎意料。但是郭嘉知道了,說不定過不了半個月,淮陽王也知道了。除非她揚州的鋪子不想開了,否則還是不要與郭嘉撕破臉的好。
“宋叔,松開郭公子。三公子溫文有禮,不會拿我怎么樣的。若是三公子還有事情要問我,不如改日再約?今兒這地方不太對。”
此日傍晚,葉芷青關了鋪子,帶著虎妞跟宋魁往前郭嘉指定的明記茶樓。
江南盛產茶葉,揚州府除了酒樓之外,茶樓也不少,且這些茶樓都提供小食,以及各種茶葉,不少生意人要談正事都喜歡往茶樓來。樓下還有說書先生,正在講一段江湖傳奇,聽客們喝著茶水消磨時光。
明記茶樓的掌柜聽說葉芷青找郭嘉,親自將她帶到了樓上雅間,推開門之時,郭嘉正負手背身立在窗前,轉頭與她打招呼,嘴角還帶著嘲諷之意。
“葉姑娘肯來赴約,郭某真是三生有幸!”
他言下之意是,葉芷青連淮陽王都敢耍了,這種女人肯定是不會把他放在眼里的。
葉芷青落了座,吩咐虎妞跟宋魁在門外候著,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飲了一口,才道:“三公子這是為淮陽王打抱不平?”
郭嘉也落了座,冷笑:“其實要郭某說啊,殿下這是大魚大肉吃膩了,想換個清粥小菜來嘗嘗,沒想到有些人不識相,倒讓殿下白忙活了一場。要是報到陛下那里,恐怕一個藐視皇室威嚴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他想起淮陽王頹廢的樣子,心里就來氣。不過是個長的好看些的女人,女人再好看那也是男人的附庸,天下間美人千千萬,有什么好傷感惱怒的?
郭嘉原本想著一頂“藐視皇室”的大帽子扣下來,葉芷青必定嚇的不行,哪知道葉芷青似乎根本沒被他的話嚇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慢吞吞道:“哦,這么說三公子是要派人給淮陽王捎信,把我拖回京里去砍頭?”她拍著胸口驚呼:“哎呀呀,我好怕怕!”但是神色間卻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這個刁蠻的丫頭,淮陽王是最近沒用茶水洗眼嗎?”怎么看中了這種丫頭?
葉芷青對他的評價毫無觸動之意,顧自說下去:“聽說三公子家中父兄皆在朝為官,族中也有不少人出仕,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三公子。若能得三公子解惑,小女子感激不盡!”
“何事?”郭嘉雖然還擺著一張臭臉,但涉及自身,他還是不情不愿開了口。
“三公子為何不肯讀書出仕?”
“本公子不喜歡拘束。難道這事跟你離開淮陽王府有關系?”
葉芷青目露贊賞:“郭氏一門讀書人,卻出了三公子一個異類,三公子真是性情中人,一句我不喜歡,就道盡了自己不肯出仕的原因。這個答案也正是我要離開淮陽王府的答案,因為我不喜歡!”
郭嘉沒想到被她反將一軍,向來精明的他難得露出幾分呆氣。昨晚他還在猶豫,今天跟葉芷青見過面之后,要不要將她的行蹤透露給淮陽王,但是現在她這句話卻讓他打定了主意,待會離開明記就派人往淮陽王府去送信。
“你不喜歡什么?華衣還是美服?”
葉芷青正色:“三公子錯了,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華衣美服。但是,我只喜歡自己賺來的銀子買的華衣美服,不喜歡跪在別人腳下乞討來的華衣美服。如果要打斷了我的脊梁骨,讓我一輩子跪在別人腳下去乞討華衣美服,富貴錦繡,將身家性命以及今后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還不如殺了我!”
郭嘉大約從來都沒有聽過女人說這些話,在他從小所受的教育里,女人就應該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只要乖順在后院里生活,總會有一碗飯吃,至于過的好不好,全憑天命。
葉芷青的話無疑是另外一種宅院里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種生活,他幾乎要從這個女人的眼睛里看到骨子里的驕傲,一種女人身上罕見的驕傲。
女人養家糊口,并非什么令人稱道之事。
本朝民風雖然不至于保守到女子上街都要將臉遮起來,但是真正出門賺錢的也僅是那些底層百姓,忙著溫飽糊口,妻女只能出外做工,有的去大戶人家里做婢女,或者酒樓后廚房幫廚,做了小食沿街去叫賣,或者繡功好點的,前去繡莊做繡娘,這在江南卻是司空見慣。
但是這些女人,跟葉芷青都不同。
葉芷青本來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一天,但是她自己卻輕易的放棄了。
郭嘉相信這些底層求生的女子,但凡有葉芷青這種逃離辛苦勞作的機會,相信都會緊緊抓住,而不是跟她一樣犯蠢,放棄這樣的機會。
葉芷青不知道郭嘉內心所感,又怕說不動他,忽嘆了一口氣:“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淮陽王固然對我有真心,可是他的真心太多,來的太容易。相信每一個進了淮陽王后院的女人當初都得到過淮陽王的真心,只是他的真心太多,這么多女人分下來,我又能得到多少?我太貪心,富貴榮華都不要,只想要一顆完完整整的心,不與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