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時, 斷斷續續幾日的大雪將獄影山的鮮血覆蓋了個干凈,蓮止到時只見一片混亂,他本身也無心戀戰, 逗留不過幾日弄清了情況就離開了。
當然蓮止只知獄影山的情況不可逆, 對于魅城的事情還毫不知情, 此時的東隅向晚, 同樣亂作一團。
他剛一踏入庭院, 就看到院子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幾人,紅娘眼尖兒,遠遠看到他, 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撲了過來,口不擇言道:“白蓮花, 狐貍跑了!”
蓮止訝異, 隨后面色一白, 二話不說就追了出去。
該死,饒是他再有心理準備, 也沒想到將若這幾日就醒來了!
身后,紅娘緊隨,依舊揚聲問著:“你這怎么回事兒?不是說要沉睡數百年嘛!說好了的算無遺策呢?”
蓮止握拳,誰知道將若那家伙那么頑強,居然硬生生地醒來了。
“喂, 死白蓮花……”紅娘還要數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百步之外, 便是將若。
將若似乎早已料定紅娘會帶人追來, 此刻陰沉沉著一張臉, 看了一眼蓮止就轉身離去。
“阿若!”
“滾!”
將若雙目怒睜,猝然一回頭, 清冷的白光刺來,蓮止不急不忙地退后幾步,揮袖將他的靈力輕松化去,道:“你看看你如今能做什么?”
紅娘目光一冷,暗道:你這死白蓮花陰陽怪氣地是教訓誰呢!
將若是真的不行了,僅僅一招就弄得自己大汗淋漓,他喘息,目光森然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蓮止,別以為我不會殺你。”
“那你告訴我你要做什么?”蓮止輕嗤,神情一轉,“就這樣,你妄想去找顏于歸?你知道他在哪里嗎?這樣出去,魅城君主的位置你還要不要了!”
“這世間,總有地方記著他。”將若冷哼一聲,繼續無視他,半拖著身子往外走。
蓮止愕然,半晌清明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居然要去冥界!”
的確,生死簿子可能記載著顏于歸的輪回,但將若要真是去了,就不只是天譴如此簡單了。
蓮止抿唇,他緩了口氣,一個瞬息就擋住了將若的去路,目光灼灼,道:“你可以試試,自己出不出得了這東隅向晚……”
他的話音未落,雙手展開,一把古樸的瑤琴懸于空中,蓮止信手撥動琴弦,碧色冥火從指尖飛出。
鬼琴結弦!
紅娘愣了半晌后就變得有些焦灼,這次兩人真是鬧掰了,蓮止居然祭出了結弦,這不明擺著要強行鎖住將若嘛!這兩人說好的不動手呢???
紅娘有些茫然,其實她更想上去勸架,不過男人之間的戰爭,除非你想被炮灰,否則別輕易出馬。
將若瞇眼看著那把琴,手指青筋暴起,冷聲道:“你今日……是鐵了心不讓我走?”
“讓你離開東隅向晚,還不如現在就殺了你。”蓮止五指合攏,目光幽幽,他話音剛落,琴弦顫動,如水漣漪蕩開。
將若面色微微發白,翻身后退幾步,魔音貫耳,蓮止手中的琴雖名鬼琴結弦,但那其實是仙家圣物,他從前就忌憚三分,何況如今這副殘敗不堪的身子。
可是不能退,他答應過那個小道士的,一定要去找他。
思至此,將若咬牙,硬著頭皮接住一招,蓮止看著他腳下的步伐,也不出聲,雙唇緊抿。
將若本就體虛氣弱,眼看落了下風,他目光一閃,雙手回錯,不打算硬碰硬,直接躍上了墻頭。
蓮止何其聰明,早已看透他的走位,因此將若前腳剛一踏上墻頭,他后腳就兩人掀回了院中,他這次下手不可謂不重,四方蓮印結起,將若手背青筋暴起,猛然咳出一口鮮血。
正在這時,一個黑衣男子進來,俯身對著蓮止低語了幾聲,蓮止眸中閃過一道冷光,隨后看向了將若,道:“你安心休養,外面一切有我處理。”
說完也不看將若慘白的面色,視線轉向了紅娘,吩咐道:“你看好他,我隨后就回來。”
蓮止又細細地看了將若一眼,隨后斂眉淡然離開。
東隅向晚正堂,幽幽燈火搖曳,右側第一把木椅上坐著一人,而他身后還站著一個面容冷傲的女子。
“君主怎么今日想起造訪魅城了?”
聽到了來人的聲音,蘇未眠一仰頭,蓮止突然發現,許久不見,他這面容上竟沒有一點兒血色。
蘇未眠見是他來,微有些詫異,道:“蓮公子,你家君主呢?”
“他如今不在魅城,不知君主特意前來所謂何事?”
蘇未眠心中一動,面上笑得淡淡,凝目看著蓮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獄影山,荼華發現那群家伙似乎不安分,已經出了山,大有可能要往魅城來,不知蓮公子得到消息沒?”
蓮止目光平靜,但若蘇未眠所言非虛,他大抵能推算出那些家伙要做什么,他道:“事關重大,我會親自走一趟。”
“如此甚好,若有需要,云中之地義不容辭。”蘇未眠客氣了一句,將若不在,他也不會同蓮止多聊些什么,淡淡招呼幾句,就起身作別,蘇未眠離開后,蓮止先是回頭看了眼將若,見他悶聲不語地好好待著,這才離開了魅城。
獄影山下有一座荒城,這個城是何年何月留下的,無人知曉,但當時默許的主人便是聶良。
寒風擦地而過,荒城之內,兩路人馬已成僵局,蓮止站的遠,看不大清楚,卻也覺得其中一隊為首的人有些熟悉。
獄影山內訌,他是沒什么興趣的,但若這些人糾纏侵擾,企圖將火蔓延至魅城,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觀。
底下吵吵鬧鬧不過數言,突然就有人動個手,蓮止默默看了許久,認為此事并不會引發什么大的風波,而他剛一個轉身,就看到了身后不遠處站著一人。
蓮止眼神警覺,仔細一看,不僅大驚,這人竟然是重行!
重行這一出現悄無聲息地,不知為何,蓮止下意識地咬了咬牙,偏頭看向下方,果然,那個領頭人已經消失了,這個女人何時如此恐怖!
衣袖微動,就在他微微側身這個節骨眼上,重行幾步逼近,兩掌相接,蓮止立即覺得胸口處被人捅了一刀子,他連忙撤手,扭身退守,結弦現出。
女子挑眉,隨即詭異一笑,飛身逼上,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烏云映襯,兩道身影難舍難分,可事實上,蓮止已然落了下風,那五指輕顫,隨后一掌按在了琴弦之上,喉間涌出一股腥甜,數尺之外,女子嫣然含笑,“魅城蓮止,不過如此。”
蓮止目光森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確實不及閣下心狠手辣。”
女子睫毛輕顫,不與他再作廢話,數十招接連不斷,蓮止略微吃不消,琴音抵御,一個翻身離開了高地。
他步子后退,身后人同樣緊隨,幾番僵持,蓮止指尖的幽幽冥火已有衰敗之意。
蓮止腳下步子越來越慢,眼看著身前人臉上漸漸浮現的笑容,目色陰沉沉地嚇人。
頭一次,居然被一個女人逼的如此狼狽。
幾次鬼魅似的走位后,兩人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蓮止頻頻后退,一掌撫琴,眼看女子將至,他一咬牙,身后突然有人虛扶了他一把,而后一掌同女子對上。
眼前人目色陡然一變,薄唇緊抿在一起,生生后退一步。
“右使永停……”
一個平穩的聲音在耳側響起,蓮止稍一側身,就看見那人清澈卻也幽深的眸子,只聽他不以為然道:“經年不遇,你手段依舊狠辣。”
永停正了正色,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和善的笑意,“年紀大了,不比玄清神君。”
盡管已經看到了,可親口聽到永停叫出這個名號時,蓮止依舊忍不住眼眶一熱,嘴角的笑容悵然且無奈。
這個人,終究是做回了他自己。
長生半分也沒注意他,面容冷淡地看著永停,道:“左使為汝,右使長停,這么說來,扶游已經打算出來了嗎?”
“托玄清神君洪福,陛下也快些出來了。”永停雖勾唇,卻是一臉冷笑。
長生淺淺一笑,目光倒也溫和,倘若忽視了他指間那幾段調皮的符繩,永停面色還是好的。
她素來不覺得自己能敵過玄清神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是以方才還一臉囂張的永停,此時手指捏訣,身子就消散開來。
長生指間符紙竄動,深入迷霧之中,一頭卷住了一只黑鴉,那黑鴉撲閃著翅膀掙扎了幾下,隨后灰飛煙滅。
看著這一切,長生漠然地垂下了眼,冷冷淡淡一句,“也就會玩魂滅鴉這種無趣的玩意兒……”
他一側身,視線這才有時間落在蓮止身上,剛準備好問候的話就要說出,哪成想此人先一步跪下,神色恭謹道:“魅城蓮止,見過玄清神君。”
長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嚇到了,尤其聽了他名號之后,更是覺得匪夷所思,要是碰見幾個仙界的小頭鬼,他們拜一拜自己也能說的過去,但這魅城一人為何也拜了。
長生正不知如何作為,突然想了想,驚訝道:“你方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蓮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