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血紅, 大地流火。
濃烈而悲傷的曼珠沙華盛開,滿月光輝鋪灑,整個魔界都有些看不真切。
白骨枯中, 陰風陣陣, 盡管已經用過一次術法, 可將若還有有些昏眩, 短暫恢復后, 他才驚覺:長生不見了!
“長生!”
赤紅的大地泛著腥臭,黑鴉在白骨枯中出沒。將若一手扶著樹,晃了晃頭, 心道這‘縮地兼程’實在是弊端太多,以后可不能再用了。
“長生……”
“你在找我?”
身后一陣細碎, 將若回頭, 在看到他時微微詫異。
長生折下枯枝, 在手中把玩,黑色的袍子略顯寬大, 將若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瞧他,這才發覺他以往雖對著自己笑,但清澈的桃花眼中往往帶著些許戲謔,更多時候淡淡看人,卻有溫情。
長生掀開衣帽,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笑問:“如何?裝的像不像?”
將若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認真道:“像。”
可不是嘛, 一身黑衣, 墨發辮束,紅色的穗子垂落, 再加上嘴角那一抹似有若無的邪笑,誰能想到面前的人本是九重天上霽月清風般的神君。
長生嘴角上揚,笑意寫在眼底,隨后勾勾手指,帶著人往里面走,“今日可來巧了,魔界正在進行月祭,這是個接近魔君的好機會。”
“月祭?”
“你不知道?”長生看他,難以置信,“我當你和魔界很熟呢?”
將若聞言,心中不是滋味,他什么時候又和魔界扯上關系了?自己又沒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在魔界當值,長生這猜想委實不合邏輯。
長生拍了拍他肩膀,解釋道:“月祭是魔界最莊重的一個祭祀典禮,這個時間點上,幾乎所有魔界人士都會聚集在幻月臺,而后由十大長老選出的大祭司在幻月臺跳‘逐照之舞’,上系魔君,下普萬魔。”
將若腳下一頓,遲疑道:“你方才說……這是個接近魔君的好機會?”
“是啊。”
他面露不解,試探道:“扮演大祭司?”
長生一合掌,挑眉看他,“聰明!”
將若扶額,先不說他怎么能偷到大祭司來換,就那什么‘逐照之舞’,這個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要跳的,長生也不怕被人揭穿嗎?
長生笑,“安啦,幻月臺上的逐照之舞是要帶面具的,沒人能看出大祭司被掉包的。”
將若難以直視他,想了想才問道:“你去找魔君做什么?”
“他或許知道‘墓頭回’是什么意思。”
“嗯。”將若頷首,驀然又扯住他的袖子,一臉怪異,“為什么感覺你這么清楚魔界的事情?”
長生一臉平靜,冷不防回身看他,高深莫測道:“因為……吾亦為魔。”
將若一愣,長生突然拍了他一掌,哈哈大笑,“逗你玩,看到那片彼岸花海了沒?”
將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片血海,長生道:“彼岸花海之中便藏著幻月臺,你過去呆在那里,別讓他們發現你是外來者就好,做好接應準備。”
將若再次仔細瞅著那花海,而身側人已經消失不見。
幻月臺三丈以外,密密麻麻站著螞蟻一般的人,更有甚者還駕著坐騎浮在半空,只為親眼目睹這一場盛世樂章。
云霧繚繞,數尺高的幻月臺上,火柱嘶啦作響,云霧繚繞間藏著淡淡人影,不少人扭斷的脖子往前瞅,將若十分慶幸自己站在了前面。
云霧散去,火光呼啦大盛,以墨玉鑄建的幻月臺上站著紅衣華服的大祭司,風微微揚起破碎的彼岸花,焰火似的祭祀服上鑲著繁復的金色古紋,銀串流蘇搖曳,帶著巫山云霧樣的神秘,月華流動,映著面具,讓人不能看出那人的真正面容。
青黛色玉紗鋪著扇面,扇骨白皙,被緩緩展開,幻月臺上的人隨著婆婆彼岸踩著步子,金色銘文浮動,他的動作流暢而自然,月中曼舞,步態飄逸。
折扇旋轉,卻始終不離那人手指,所有人近乎貪婪地看著臺上人。
將若忽而眉頭緊鎖,一手按著心口位置,呢喃一句:“長生……”
他仿佛要將這個名字刻在心頭,兩世離合悲歡,他已經受夠了。血液凝結,將若眼中血絲浸染,死死盯著幻月臺上的人。
何以相逢,方能得寄此生。
逐照之舞畢,呼喊聲夾雜著口哨聲一浪又一浪地撲面而來,長生瞇眼,在茫茫人海中看見了那一抹紅色,卻發現他面色痛苦,剛一皺眉,步子還未邁出,身側就有一黑衣男子湊近。
長生又看了將若一眼,隨后將折扇放在男子手上,同他去見魔君。
偌大的幻月臺處很快便散了人,迢迢三千里星河下,眾人酣暢淋漓,相互敬酒,有人迷糊之間抓著一人喝了幾杯,突然晃著腦袋,驚奇道:“咦?大祭司不是去見魔君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被問話的男子淡笑,手指勾著酒盞,笑道:“誰知道呢……”
彼岸花海間還留著一人,皎月此時也被埋沒在云層中,繁華謝后的幻月臺不減神秘,長生前來,果不其然便看見了將若。
“你方才不太對勁。”
“嗯?”將若仰頭看他,道:“有嗎?你看錯了。”
長生欲言又止,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將他體內的毒告訴他,想了想,還是將人從地上帶起,匆匆回了臨都。
“你怎么了?”將若側身看他,似乎剛從魔界出來,他就時而揉著眼睛,一路上都沒停過。
“唔。”長生又抬手揉了揉,眼睛酸澀,“被焰火灼燒了。”
將若一愣,微微想起那幽暗的長樂玄清府,心中有所了然,解下手間的腕帶,蒙住了他的眼睛,“你閉上眼,這段路我帶你走。”
“唔。”長生也不抗拒,畢竟幻月臺上的焰火太烈了,雖然盡量避免了。眼上的腕帶還有一絲溫熱,長生手指摩挲了片刻,覺得這布料比九重天上的好多了。
將若用衣袖蓋住了右手,往他面前一伸,道了句:“冒犯了。”
長生微微偏頭,只聽著他的聲音,他是完全閉著眼的,因此也不知道將若要干什么,須臾,兩手相握,隔著一層衣料,長生覺得他手心竟出了汗。
又不是第一次牽手,何況還隔著衣服,這孩子咋還緊張了?
長生蹙眉,一路上兩人無言,過了許久,他才打了個哈欠,撇嘴向身側人道:“你能不能別看我了?”
將若認真看著他的面容,臉不紅心不跳,委屈道:“我沒看你啊……”
長生:“……”
那就沒看吧。
將若無聲笑了笑,隨即又道:“問出什么了嗎?”
“關于墓頭回啊?”長生蹭了蹭鼻尖,打著哈欠道:“那是一種古老的術法,可以用來召喚故去已久的靈魂。”
“故去已久不應該是入輪回了嗎?”
“所以說啊……”長生皺著鼻,嘆道:“都是騙人的,也不知誰竟相信這種東西,利用一城百姓做法。”
將若想,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才會想著把已入輪回的人再拽回來,這分明是報復。
長生似乎知他心中所想,一抬手就要拍他肩膀,卻沒找著位子,打了個偏,便訕訕一笑,道:“所以說這種人實在是……”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眉頭皺起,一把扯下了覆眼的腕帶,冷聲道:“死靈的味道。”
什么味道兒?
將若還沒嗅到怪異,身側人已經將腕帶扔給了他,轉身向暗道走。
彎曲的暗道幽深不見盡頭,幾個來回便到了天藥祠附近,將若看著滿地死尸,倒吸一口冷氣。
而不遠處,幾縷幽魂飄蕩在空中,一臉獰笑,長生抬手,符紙鎖住幽魂。
“是被強行召回的靈魂?”
“看來是了。”長生俯身看了看幾具死尸,眉心緊鎖,“這些人原身已死,沒辦法回去了。”
“那怎么辦?”將若看他。
“留給鬼差處理。”長生目光幽深,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去一趟天藥祠,你看著這些家伙。”
天色漸暗,黝黑昏暗的天藥祠內樹著兩座石像,那石像雕刻的甚是仁慈,可天際突然劈下一道紫電,便映得那石像有些猙獰。
長生看著那石像,突然一掌拍下,石像從中間碎裂,黑氣環繞,長生神色一僵,只見那模糊的黑氣不知從它的什么部位吐出一堆殘肢殘骸,他手掌一揮,低斥一聲:“混賬東西!”
那不知名的東西被他一連打了幾下,立馬不快,迅速膨脹起來,生生將天藥祠撐散。
長生及時退了出去,眼看它就要逃離,袖中亡命追出,電光石火間,黑氣招架不住‘亡命’一擊,迅速灰飛煙滅,長生還未來得及召回那柄劍,腕間血絳珠突然掠出。
長生一愣,緊隨其后,血腥味越發濃郁,十里長街已被染紅,橫尸遍野,而地獄之中,站著一人。
將若目光血紅,半蹲在地,右手握著的,竟是那把亡命,劍身顫抖,仿佛要從他手中掙扎而出。
“將若……”
這聲輕呼足夠他回神,將若看著他,一步一踉蹌,撐著亡命站在他面前,身子一軟,倒在了長生懷中。
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