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嘛……”
長生聽著他講, 目光清亮,隨后捏過一支羽箭,頷首思索, 將若見他這樣, 有些不忍道:“我會讓你的。”
長生眉眼一彎, 將羽箭給了他, 道了聲:“好。”
將若接過羽箭, 果然應了所言,第一支羽箭十分巧合地扔偏了,他側身, 道:“你需要問什么?”
長生從來不會‘禮讓三分’,當下就直言不諱道:“你為何來長樂玄清府?”
“……”將若看著那陶壺, 突然神思有些恍惚, 喃喃道:“為求安心。”
“那又為何不安心?”
將若低笑, 道:“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哦。”長生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隨后伸手扔了一支羽箭, 連看都不需看,他便知道落了空,道:“你問。”
“長生有過喜歡的人嗎?”
長生一挑眉,答得毫不猶豫:“怎么可能!”
話音剛落,將若便斜了他一眼, 看都不看就扔了羽箭, 讓人懷疑他是故意為之, 長生目色一沉, 問道:“顏于歸是誰?”
將若手指一滯, 沒想到他突然問到了這個名字,心里發涼, 也不知道長生是何時知道了這個名字,又是從哪里知道的,他默然許久,才啞聲道:“是所愛之人。”
長生握著一支羽箭,手指骨節分明,“那為何要藏著掖著?”
將若突然一笑,那笑容的意味說不清道不明,但長生聽著便不痛快,只聽他道:“也不曾有人問過,哪里算得上是藏著掖著?更何況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秘密。”
“那你心中的秘密算是那個人嗎?”長生問。
“那你倒不如猜我心中如今藏著個什么秘密?”
長生不語,只問他,“能說說那個人嗎?”
將若腦子里突然亂哄哄地擠做一團,也沒考慮這算不算另外一個問題,偏頭啞聲道:“那個人……他是一個凡人,第一世,他是個傻書生,死皮賴臉地纏了我數年,第二世,他是個小道士,與我再次相約數年,第三世……我還未找到他。”
“值得嗎?”
“何為值得?”
“我不知,但你這樣在我看來就是不值得。”長生若無其事地瞟了他一眼,白皙的手指壓著一支羽箭,語重心長道:“凡人命數短,而你們妖族不同。我不懂你們為何要等待百年甚至是千年,只為與前世戀人執手須臾,前世今生,或許樣貌是不變的,但你等到的終究不是那個人了,你還是你,他卻不再是他了。”
“或許這就是執念。”將若偏頭,笑得一臉深情且無奈,他一抬指,道:“該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扔偏了太多,長生終于扔進去了一次,而反觀將若,則再一次失手,長生忽然道:“執念再重,也可試著放下他。”
“放不下了。”
“為何?”
將若道:“太重了。”
長生問:“有多重?”
“十年期許,百年沉淪。”
長生不語,先他一步將羽箭扔進了陶壺,這個話題,說得讓人心塞。
余下數枚箭,兩人幾乎是打了個平手,將若有時都懷疑他是不是出了老千,但看著長生目光沉沉地,他也不說話,游戲結束,長生一語不發,徑直離去。
直到出了楓林,長生才一手扶額,頗為疲倦地坐在了石桌旁,真正體驗到了什么叫做自尋煩惱。
偏在此時,還有人要來觸他霉頭。
微子清匆匆忙忙地湊到了他身旁,一眼就看出自家兄弟心中郁悶,幾步就坐在了他身側,憂心忡忡道:“如何?被拒絕了?”
長生抿唇,眉睫輕顫,淡淡說道:“微子清,我覺得此事頗為……下作。”
“哎,話可不能這么說。”微子清斜眼瞪他,一手將石桌上先前散亂的棋子收拾好,“堂堂玄清神君,怎么能說出如此讓人心疼的話呢?”
他一手托著腮幫子,道:“你要知道,將若曾經愛過的那個凡人已經魂飛魄散了,所以他注定會在記憶中淪亡,就算將若百處尋覓,他們終歸改變不了有緣無份的局面,萬事枉然,你就不一樣了。”
微子清拍了拍石桌,又道:“你可是打算帶他去人界的,到時沒了記憶,生米煮成熟飯,誰還會在意誰?”
“任何人都更在乎同他鬢角染白,步履成艱時的戀人,這是安逸。”
長生一手扶額,也不知聽沒聽他將他,悶悶道:“你替我將人帶回魅城。”
得,這就是沒聽了。
“我帶走可以,那這次凡間之行怎么辦?你一個人住上個百年,做什么?”
“總會有很多事情處理。”長生揉著眉心,眼不見心不煩,他巴不得整個長樂玄清府都清空,回到最初。
鈴鐺聲響,微子清自然也聽到了,他一挑眉,“衍曄過來了?”
“我讓他在人界安排好了事情。”長生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楓林。
微子清搖頭,又看了眼楓林深處,心道這感情還是復雜,果然不適合深探。
公衍曄立在臨淵之上,看著身側緩緩凝聚的影子,俯身一拜,“神君,天君那里已經安排完了,擇日便可下界。”
長生頷首,道:“這次你不必跟我走了,等到了人界,若是有什么麻煩,我會傳音通知你們下來的。”
“是。”公衍曄頷首,道:“此次地點是在綿水縣,身份也安排好了,神君一路當心。”
長生一擺手,公衍曄將通行令牌交給他,俯身退出長樂玄清府。
長生散開了神識,發覺微子清還在原先的地方等著他,一搖頭,也不著急,慢步往過走。
這個時間,楓林染霜,冷艷凄清,長生舒了口氣,孤孤單單一個人住在長樂玄清府,已經習慣了,怕是真的不能強硬的留下什么外人了。
想起將若,長生不由悶頭笑了幾聲,終歸還是妖界君主之一,現下留在仙界算什么意思,還是讓微子清盡快帶他離開的好,否則被其他人發現了,指不定又要小題大做了去。
打定了主意,長生神色一緩,負手剛走了幾步,突然頓住,腳下改了方向。
長樂玄清府的楓林少說也有數畝,而且大小模樣也都差不了多少,但凡是腦子正常些的,都不會一株一株地看過去數數。
長生立定在一株紅楓樹前,目光清淺,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才一抬手,指尖摩挲過樹干上的六個字。
那字似乎刻下沒多久,刀痕依舊,未有受過任何風吹日曬雨淋的樣子。
――更何況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秘密。
――那你倒不如猜我心中如今藏著個什么秘密。
長生眉頭一皺,突然五指蜷縮,那六個字迅速化為烏有。
長生定定看著恢復如初的楓樹,下一刻,步子一轉,匆匆往將若待著的方向趕去。
將若此時還在遠處待著,仿佛一直在看著那些羽箭,也不說話。
長生陡然出現,便將一枚銅鏡塞入他懷中,道:“仙界最近有些麻煩事,我必須出去一趟,你拿著這枚銅鏡就待在府邸,哪里也不要去,有事便用它聯系我。”
將若還沒緩過神,冷不防被他塞了東西,還有些茫然,“出了什么事情?要我幫忙嗎?”
“不用。”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留在這里,讓外人知道長樂玄清府并非空蕩便是幫了我忙,三日后我便回來。”
于是將若就看著長生匆匆忙忙地出了林子,微子清抱著酒壇子,一口酒還未下咽,只見一道黑影躥過,整個人就被抓出了長樂玄清府。
微子清一臉悲痛地看著傾灑的美酒,抬腳虛踹長生,一臉兇狠,“小祖宗,你這又是做什么!”
長生扣了他一把,道:“閉嘴,帶我去你府邸住三日。”
“哈?”微子清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挖了挖耳朵,大聲道:“你說什么?住我府邸?還三日?平常是誰對我的地方如避蛇蝎一樣,瞅都不瞅一眼。”
長生猛然回頭看他,那眼睛不知為何帶上了血絲,嚇得微子清險些從云端上滾了下去,他顫顫巍巍道:“祖宗,祖宗啊,你可別哭了去,我沒欺負你吧?”
這一副哀怨似小媳婦一般的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和玄清神君有一腿似的!
“微子清。”長生五指收緊,微微頷首,平靜道:“我需要確定一件事情。”
“很嚴重嗎?”
長生不說話,微子清擺手,道:“就在我那里住上三天,也不做其他事情?”
長生點頭,微子清打了個哈欠,翻身躺在云端之上,不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人又突然問道:“微子清,你說一個人寧可挫骨揚灰,也要保護他的心上人,就算違背天則,也只要和心上人一時的相守,這樣也能無悔此生,可偏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又突然轉身愛上了另外一個人,這是為何?”
“能為何?”微子清舔了舔下唇,嗤笑道:“這就證明那人渣唄。”
長生緘默不語,因為他突然想,若當真是如此,那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