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陸離那玩味的表情,馬克的情緒依舊波瀾不驚,保持著禮貌的笑容,“我想,我也是客人的一員,對吧?”但話語里卻多了一絲笑意,可以感覺得到,他正在表示友好。
陸離認真打量著馬克的表情,最后啞然失笑,“當然。隨時歡迎。”這個馬克,著實是一個妙人,一直到現在,陸離還是無法摸清馬克的套路,真是有趣。
陸離又倒了一杯葡萄酒,約莫三分之一,然后就聽馬克說道,“這樣就好。”
馬克似乎不想要像理查德那樣,把整個杯子倒滿,這樣的小細節就可以看出個性的不同。陸離忽然有些好奇起來,馬克的來頭,他和庫摩馬場到底是什么關系,又為什么會過來德州?
恭敬不如從命。陸離收起了酒瓶,而后捏住了酒杯的杯炳,避免手掌的溫度影響到葡萄酒的溫度,繼而影響口感,然后轉過身,把酒杯遞給了馬克。
馬克紳士有禮地接過了酒杯,微笑地對著陸離點頭示意了一下。陸離隨即轉頭看向了杰西卡、蘭迪和柯爾三個人,“你們需要品嘗一點嗎?”
“當然,為什么不?”柯爾第一個就開口說道,點了點玻璃杯的杯沿,示意陸離倒酒。
陸離將左手放到了背后,重新找回了以前在橄欖花園工作的狀態,“遵命,先生。”然后為三個人開始服務起來,那一本正經的專業姿態,讓柯爾等人交換了一個視線,卻是不由莞爾。
倒酒結束之后,陸離這才有時間打量理查德,只見他皺著眉頭,正在細細地品嘗著,表情捉摸不定,難以判斷,說不出好壞。就和當初牧場成員們第一次品嘗到這杯葡萄酒如出一轍。
短短十天時間,這可不足以讓葡萄酒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客觀來說,每一天的發酵都會發生變化,但一般來說,葡萄酒的發酵都是以年來計算的,即使是新世界的葡萄酒,賞味期限的周期相對短一些,那也是以月來計算的,短短幾天時間,根本不可能產生太多改變,尤其是剛剛釀造出來的新酒。
這也是陸離知道東尼剛才的借口不靠譜的原因。不過,他沒有戳穿東尼。老實說,這一批葡萄酒雖然單寧感十分重,但口感確實十分特別,豐富而有層次,確實是讓人忍不住好奇,發酵之后,味道到底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
即使是他自己,也想要來一杯。
而后,陸離視線余光就注意到了站在旁邊的馬克。
馬克依舊沒有開始喝酒,他還在觀察葡萄酒的色澤,時不時還嗅一嗅酒杯口的氣息,甚至將酒杯舉起來,放到了燈光底下,細細地看著色澤在光線底下的變化,專心致志的神情似乎唯恐錯過了任何一絲一毫的變化。
那一絲不茍的表情,仿佛是科學家正在研究顯微鏡底下的微生物一般,全神貫注、全情投入,即使比起布置展臺的蘭迪來說也毫不遜色。
這表情,看起來微微有些滑稽,尤其是在亂糟糟的展會現場,這種專業投入的神情著實是格格不入,有種莫名的喜感。
但陸離卻沒有笑,因為馬克的動作十分專業,讓他聯想到了羅曼尼-康帝的尼克。
陸離沒有打斷馬克的鑒賞動作,將葡萄酒放在了旁邊,專心致志地觀察著馬克,開始等待著馬克的回應。
理查德是朋友,即使牧場的葡萄酒不如預期,他說話也不會太過直接——尤其是考慮到單寧如此重的情況下,用詞太重的話,這就太不近人情了;但是馬克卻不同。陸離有種莫名的感覺,覺得馬克會實話實說。
也許,這就是第六感的直覺吧。
即使在陸離的注視之下,馬克依舊不急不躁,慢條斯理地保持著自己的節奏,每一個步驟都有一種賞心悅目的優雅,甚至比尼克還要更加細致,不是專業,而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自如。
陸離沒有接觸過貴族,不知道貴族的生活是什么樣的,但他知道,歐洲生活著許多沒落的貴族,卻依舊延續了那種骨子里的沉靜和典雅。葡萄酒是他們必須學習的項目之一,和繪畫、舞蹈、音樂、文學等等,都是沉淀氣質的必經之路。
眼前的馬克,就有這樣的一種氣質。
當然,尼克身上也隱隱得有一些。可見,即使不是貴族,在長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底蘊也是可以慢慢培養起來的。這就叫做陶冶情操。
馬克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步驟全部做完,品嘗了第一口,并沒有太過細致,簡簡單單就吞咽了下去,感受了一下風味;而后品嘗了第二口,細細地感受著舌尖的層次,一口酒,足足喝了十幾秒,感覺悶在嘴巴里都已經悶熟了。
正當陸離以為馬克已經品嘗完了,結果馬克還再次喝了第三口。那沒有太多變化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馬克終于將杯子放了下來,此時才注意到了陸離的視線,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眼里卻有著不解,似乎在說,“怎么了?”
陸離看著馬克那無辜的眼神,啞然失笑,“你剛才的模樣,讓我想到了實驗室里搞研究的化學老師。”這是在說“絕命毒師”這部美劇里的男主角,開了一個玩笑,那男主角是化學老師,然后利用自己的知識,制造/毒/品。
可是馬克卻沒有聽懂陸離這話中話,只是微笑地說道,“品嘗葡萄酒和欣賞藝術是一樣的,需要靜下心來,慢慢搞研究。”
陸離的玩笑話,卻換來了對方一本正經的答復,這就有點尷尬了。不過,馬克看起來,似乎是對“絕命毒師”沒有任何了解的模樣,陸離也只能吃癟了。
“是的,這就是一項研究,而且沒有那么簡單,我現在就連入門都不算。”陸離也假裝剛才什么事都沒有一般,一副討論正事的模樣。
馬克反而是因為陸離這句話笑了起來,“呵呵,你這是謙虛了,這笑話我喜歡。”
這奇怪的笑點,到底是怎么回事,讓陸離一愣一愣的,他怎么沒有聽出剛才這句話的笑點呢?他作為實習記者也有兩年多時間了,見過不少特別的人,但馬克這種類型,還真是第一次。
“謙虛?”陸離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馬克的節奏,又或者說,從見面到現在,兩個人才說了沒有幾句話,陸離根本沒有機會摸清馬克的節奏,這下,頓時就一頭霧水了。
馬克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只是神秘地微笑了一下。由于不熟悉,陸離也不懂馬克這笑容到底是什么含義,他正想著,是不是應該主動搭話,又或者是發動自己的記者能力,好好地交交手——那這樣會不會太失禮了?
可思緒還沒有來得及翻涌起來,旁邊就傳來了雷蒙德詢問的話語,“怎么樣?”
那問話的聲音波瀾不驚,可是卻也聽不出好奇之類的情緒,僅僅只是出于禮貌地詢問一下罷了。
“你應該試試看。”馬克微笑地回答到。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聽在陸離耳朵里沒有什么,但雷蒙德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就連正在和杰西卡交流奶酪的羅賓森也停下了動作,轉過頭看過來,那沒有太多表情的臉龐上流露出了一絲驚訝,展臺前面的氣氛頓時就變得有趣起來。
馬克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一般,再次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
看到了馬克的這一動作,雷蒙德和羅賓森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后雷蒙德就微笑地看向了陸離,“請問,我可以品嘗一下嗎?”眼底流露出了一絲期冀和迫切。
羅賓森也將手里的奶酪放了下來,走到了旁邊,雖然沒有說話,但這動作卻是再直接不過了。
“當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陸離的反應卻不慢,端起酒瓶,分別為雷蒙德和羅賓森各倒了一杯酒。
羅賓森端起了酒杯,朝著陸離敬了敬,表示了感謝。
然后,雷蒙德和羅賓森兩個人也是一絲不茍地遵守著規矩步驟,從顏色到氣味,開始慢慢地品鑒起來。
馬克也不著急,端著酒杯站在旁邊,靜靜地等待著兩個人的動作。
一時間,展臺前面就安靜了下來,三個人都擺出了一副嚴肅的模樣,東尼幾個人都沒有弄清楚情況,詫異地看向了陸離,用眼神詢問著。
可是陸離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而是看向了理查德。
理查德啞然失笑,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解釋一下,卻發現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只能簡單明了地說到,“他們都是對葡萄酒有研究的人,而且是資深愛好者。”
大家都互相交換了一個疑惑的視線:為什么葡萄酒愛好者會跑到德州來?他們和理查德一起來的,難道不是庫摩馬場的人嗎?
不過,大家都沒有繼續深究下去。這話雖籠統,但也是說得通的,在歐洲,葡萄酒愛好者著實不少,喜歡鉆研的人也著實不少。
理查德說話,那三個人都沒有回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地研究著手里的葡萄酒,那姿態倒是看出了些許專業來。于是,大家的視線都不會匯集了過去,期待著后續的反應。
馬克等著雷蒙德和羅賓森兩個人都品嘗第二口的時候,這才開口說道,“怎么樣,你們品嘗出多少味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