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劉賀看到紅衣無事,一顆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處。
剛才看到刀劍叢中的紅衣時,只覺刺向紅衣的每一劍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瘋般,想都沒有想地就把箭對準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兒子,他也會不管后果地射殺霍禹。
紅衣走到劉賀面前,柔柔地笑著,一邊笑著,一邊向他打手勢。
劉賀臉色越來越凝重,一個旋身,如大鳥一般飛撲霍禹。
霍禹想閃,侍衛想救,卻看劉賀如入無人之地,所有碰到他掌鋒的人,聲都未發,就一個接一個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劉賀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劉賀擒住。
劉賀的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迅疾如電,等羽林士兵圍過來時,霍禹已經在劉賀的手中,眾人都不敢再輕動。
如老鷹提小雞,劉賀拎起霍禹,將他丟給身后的親隨,“用他開路,立即回未央宮,命令所有人,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許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隨從抓著霍禹迅速離去。
劉賀看隨從走了,掃了眼周圍持刀戈的士兵,笑起來。毫未將他們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摟紅衣,“靠在我身上休息會兒,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
紅衣溫柔地凝視著劉賀,唇邊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春雨。
她握住了劉賀的手,身子卻軟軟地向地上滑去。
劉賀這才發覺,紅衣后背鮮血淋漓,只因為她穿著紅色衣裳,所以一直看不出來她已受傷。
劉賀一把抱住了她,臉上平靜的笑全部消失,換上了慌亂,對著周圍的士兵吼叫:“去傳太醫!”
士兵沒有動,劉賀的聲音如寒冰:“我一日姓劉,就一日能將你們抄家滅族!”
士兵不見得畏懼個人生死,可是家人卻是他們的軟肋,立即有人跑著去找太醫。
紅衣感覺體內的溫暖一點點在流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劉賀,可手上再無力氣,在空中勉力地比劃了下,卻劃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劉賀努力去按她的傷口,“紅衣,你要服侍我一輩子的,不許你逃走!”
她張了張嘴,想將多年的心事告訴他,可心中的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有幾聲暗啞的“嗚”“嗚”“呀”“呀”。
她眼中有淚,臉上卻仍然笑著,因為公子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顏,她已經沒有了聲音,不能再沒有笑容。
“紅衣,紅衣,再堅持一會兒,太醫馬上就到!”
她摸索著去解腰上的穗結,劉賀一把將穗結扯下,按著她的手說:“不許再亂動!”
她的手簌簌直顫,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讓他握住那個繩穗。
劉賀卻以為她想要繩穗,把繩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氣地吼道:“我讓你不要再亂動!”她每動一下,血就流得更急。
紅衣伸著手,想將繩穗遞給他。
她眼中瑩光閃動,卻仍努力地笑著。
周圍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日日相伴,朝夕相處的日子。
不過四五歲大,就進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嬤嬤的調教。
不管相貌,還是心眼,都算不得出眾的人兒,可因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身邊,日日命她唱歌給他聽。
那一年,她八歲,正是滿樹梨花壓雪白的季節,她穿著紅色的衣裙,躲在樹下練歌……
紅衣嫣然一笑,闔目而逝。
剛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墜落,那個繩穗飄飄搖搖地跌入了塵土中。
劉賀如遭雷擊,只覺得胸內有個地方猛地炸裂,千萬碎裂的粉齏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個人如要散掉。他覺得慌亂恐懼,槍林箭雨、生死一線間都不曾有過這樣陌生的感覺,陌生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
他緊緊地摟著紅衣,想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留住她漸漸流逝的體溫,臉貼著她的臉頰,低聲說:“我早和你說過的,你的賣身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終身奴婢,永生永世不能離開。”
紅衣眼中的淚此時才緩緩沿著臉頰掉落,無聲無息地墜入了塵土中,唇畔卻依舊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