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語嫣覺得自己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愛吃愛睡愛鬧，還是每天領著一組人大街小巷去覓食，還是聽到什麼趣事就呵呵笑個不停。可是，語嫣卻覺得自己心裡每天都積壓了很多東西，讓她時常感覺喘不過氣。
尤其是在歐也面前。
他倒還和以前一樣對她不冷不熱，不對，應該說他對誰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大家平時聊天他也從來不參與，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充當一個聽衆，喝茶或者鼓弄他的相機。時不時也會有人讓他發表意見，他總是禮貌性地笑笑，然後有技巧性地把發言權又轉移回別人身上。而大家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少言寡語，沒有人爲此感到不悅或者好奇，像是一個實施已久的慣例。
莫語嫣這些天都在偷偷地觀察歐也的舉動，雖然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但是對於她想了解的那部分卻始終沒有任何著落。歐也總是在無形中和別人保持一種定性的距離，這像是他的保護層，冰冷的氣息使得那些想要靠近的人不得不避而遠之，而他總是一個人站在對面那個遠離人煙被霧籠罩的孤島上。
她也許比別人似乎更勇敢地靠近，但她又懷疑自己是否也是在迷霧中原地轉圈。語嫣想不通爲什麼自己那麼渴望去揭開歐也的那層殼，正是由於自己見過的那個不一樣的他，於是她纔在心裡默默想了很多次，究竟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
語嫣那天很想問他爲什麼會來找她，又爲什麼能找到她。可是每次看到歐也，她到了嘴邊的話就嚥了回去。歐也像是她的軟肋，讓她連厚臉皮問下去的勇氣都不復存在了，在他面前莫語嫣感覺自己心裡那些不爲人知的小心眼，好像能被他一一知曉，要不然怎麼在她最不像自己的時候偏偏就讓他找到了。正因爲如此，她很難再去假裝不經意，就像是被曝光了的底片，再藏在黑暗中已經沒有必要了。
莫語嫣一如既往卻又神不守舍地混過了接下來的幾天，臨近紀錄片攝製完成離開的前兩天，組裡決定將最後一組外景的拍攝主題定爲山景日出，拍攝地點定在距古鎮約20公里外的一組山脈。
拍日出，意味著事先必須在拍攝地點佈置好相關設備，於是，晚上在山上露營就成必然了。因此，在拍攝前一天早上，攝製組一行人便提前收拾好行李，然後帶齊裝備及各種所需，乘車到達目的地，計劃在天黑前登上山頂，並且把各項工作完成。
語嫣雖然是個運動白癡，平日裡幾乎從來不參加戶外活動，但這一次她還是毫不猶豫和攝製組一起出發。一是不想錯過這麼一次難得的經歷，而是獨自呆在旅館實在有夠無聊，她想自己一併前往好歹也可以幫大家分擔點什麼。
但莫語嫣同學實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狀況，即使她背的東西比別人少得多，但還不到三分之一的山腰，她已經深感痛苦萬分甚至快要喘不上氣了，底下兩條腿就像灌滿鉛一樣。語嫣一發狠咬咬牙，卯足了勁往上爬，誰知一個沒留神踩上塊不穩的石頭，人一下失去重心晃晃蕩蕩往後倒去。
歐也從後面不遠的地方一個箭步踏上來，一把拉住了她。
“你沒事吧？”
莫語嫣拍拍胸口，喘著氣答道：“啊，還好，剛纔沒注意。”
他看著她紅著臉直喘氣的模樣，二話不說把她背後的包拿下來挎到自己的肩上。語嫣伸手去想把包奪回來，手卻被歐也緊緊地抓住了，她條件反射地想掙脫出來時，卻聽見他說：“跟著我走，要不然天黑了大家都到不了山頂。”
她怯怯地瞄了他一眼，歐也平靜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莫語嫣也知道自己在無意中拖累了整個組的速度，她埋怨自己太不爭氣，平時不幹正事，到了關鍵時候還淨給人添麻煩，於是她也不再做無謂的抵抗，跟在他後面努力往上爬。
爬山嘛，大家相互幫助一下也是正常的，語嫣自我解釋道，但從被人緊握的手上傳來的另一個人的溫熱，又讓她忍不住地耳根泛紅。她趕緊低下頭來裝作專心看腳下的路，其實是害怕被人發現她心裡的那點小波動。
到山頂的時候，雖然比預計的要晚了一個多小時，但總歸天還沒黑，大家立馬開始分工搭建帳篷和佈置拍攝器材。基本工作解決後，大夥圍在帳篷中間，一邊聊天一邊簡單吃點揹包裡的東西充當晚飯，然後由編導交代好第二天的拍攝任務，大家就早早地回各自的帳篷裡去休息，畢竟第二天還得一大早起來工作的。
莫語嫣躺在帳篷裡怎麼也睡不著，雖然她現在全身痠痛得動也不想動，可是隻要一想到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她的睏倦感就全被驅除乾淨了。她在睡袋裡翻來覆去好多次，最後還是決定起身，穿了件外套鑽出帳篷外面。
其他人應該是都睡了，沒有任何說話聲，耳邊只能聽到山頂的風聲呼呼刮過的聲音。語嫣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向旁邊走去。
清亮如水的月光籠罩著朦朧的山頂，她隱約地聽到一陣歌聲傳來，低沉卻飄渺。莫語嫣放輕腳步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走過去，在月光下看到了那熟悉的輪廓。他坐在那裡輕輕地哼著歌，令語嫣不禁想起那晚在酒吧裡唱歌的那個他。
感覺到背後似乎有人在盯著自己，歐也轉過身去，正好對上莫語嫣略看著他略有所思的眼睛。
他帶著驚訝的語氣問道：“你怎麼也出來了？今天應該很累纔對吧。”
“恩，是很累，不過睡不著，所以出來轉轉。”她回答道，徑自走到他旁邊坐下。
歐也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沉默下去。
“明天就要回去了。”莫語嫣小聲地說。
他聽出這句話裡的失落，問她：“這些天過得還好嗎？”
“當然的。”她點點頭，聲音顫了顫，“從來沒有過的。”
說完這話兩個人又恢復了沉默，時間像是被此刻的安靜凍結了一般。
“你剛纔唱的什麼歌？”她冷不防地看著他好奇地問了一句。
歐也胸口一陣揪緊，徐徐答道：“《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
“咦，就是那個畫廊的名字來源吧？”她想起了當時他給的解釋，好像是一首法國民謠，然後衝他笑笑，“歐大俠，再唱一遍吧，行嗎？”
對於語嫣提出的請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答應了：“好。”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他的輕吻仍留在我的眼梢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一抹笑意掠過他的嘴角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這個男人，我屬於他
…………
Des nuits d\'amour plus finir 愛的夜永無終點
Un grand bonheur qui prend sa place 幸福的光陰趨走了長夜
Les ennuis,les chagrins trepassent 憂傷與淚水全無蹤影”
Heureux,heureux a en mourir 這幸福的感覺伴我至死”
“歐大俠你是不是練過聲樂啊，唱得那麼好……”莫語嫣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沒有。”歐也淡淡一笑，隨之眼神黯淡下去，“這首歌，是我媽媽教我的。”
語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接著說：“那你媽媽唱歌一定很好聽。”
“其實她最擅長的是鋼琴，她以前算得上是個鋼琴家。”他語氣低沉，手指忍不住有些發抖。
“哇，好厲害哦……那你的鋼琴一定也是她教你的吧，真好。”莫語嫣羨慕地說：“我想，你媽媽一定很漂亮很有氣質。”
像是回想起什麼事情，歐也沉思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恩，她很美。”
“真幸福，不像我媽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哎……”她又是一陣由衷的羨慕。
“我倒希望她只是個普通人，要不然……”
聽到他只說了一半的話語，語嫣看著他奇怪地問：“要不然什麼？”
歐也擡起頭對著天空說低喃著：“要不然，她也不會在我九歲那年就離開了……”
他閉上眼睛，想起九歲生日的那一天，所有的記憶都被眼前的鮮血染紅了，巨大的恐慌和崩裂向他席捲而來，帶走了他所有的色彩。從那天起他的世界裡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黑和白，以及無法擺脫那場夢靨所帶來的無底空洞。歐也感覺自己像是又陷進當年那個絕望的漩渦之中，無法自拔，他想大喊一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冰冷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覺。
直到———
她牽住他的手。
歐也驀地睜開眼睛，看到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也許是感覺到他的寒冷想給他一些溫暖。
莫語嫣堅定的目光給了他一種莫名的慰藉感。
突然之間，她握著他的手使勁一拉，順勢靠近將歐也抱住。
歐也頓時愣住。
莫語嫣將頭抵在他肩上，輕聲安慰道：“我以前難過的時候，媽媽都會這樣抱著我，那樣我就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了。我相信，你媽媽要是看到你這樣，她一定會很難過。”
她低柔的話語和身上的溫暖，卸下了歐也心裡那堵堅硬的壁壘，他心裡脆弱的一面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她觸碰到了。他抱緊她，彷彿她小小的身軀填滿了他的空洞，懷裡的溫暖將他心裡那些苦澀漸漸蒸發掉。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期待她的溫暖很久很久了，也許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那種期待就已經開始萌芽，自始至終只有蔓延，卻從未撤離。
心裡的某塊柔軟像一下被什麼擊中一樣。
…………
“莫語嫣……”
“嗯？”她從歐也肩上離開，循聲擡起頭。
語嫣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他已俯身覆上了她的脣。
溫柔卻冰涼的觸感從脣上傳來，她全身一滯，被他纖長的睫毛迷亂了眼前的視線，腦子裡頓時一片混沌的畫面。
他……吻了她……
難以置信的莫語嫣想開口說話，卻只是逸出一聲微弱的嚶嚀，她的臉上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吸時的溫熱氣息，近在咫尺。
不可否認，今晚她得到了一些想要知道的東西，雖然是從未料到的結果，她將他難過的一部分原因歸結到自己身上，如果她不是那麼好奇的話……
可是如今，是欣喜還是難過，還是說兩者皆有……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太不真實，虛幻得就像黃粱一夢，他是感激她的安慰嗎，還是說無論是誰都會這樣……她卻不敢再多想，再怎麼多想也只是做一場徒勞無功的夢，就好比劇本上沒有的戲，即使臨時加演了也只有被剪掉的結果，因爲它本就不該存在……
歐也突然發現被他握住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像是明白了些什麼，胸口一陣隱隱的鈍痛。他離開她的脣，將她拉離自己一段距離，深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莫語嫣……”他覺得喉頭一緊，緩緩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聽到這句話，莫語嫣瞬時睜大眼睛望著他。她驚慌失措的眼神和夜色下映出的慘白臉色，像被他的言行驚嚇到的樣子，這讓歐也只好默認爲是對自己的抗拒。
歐也，你果然是想太多了。想到這裡，他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心裡涼了一截。
……雖然他從來也不敢抱任何希望。
“沒有那最好了……”歐也自嘲地笑了笑，那堵冰冷的壁壘又在片刻奪回侵佔的領地，他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起身站起來，恢復了一貫的清冷語氣，“很晚了，早點回去睡吧。”
說完後他又深深地看了她幾秒，然後轉身離開。
…………
莫語嫣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低垂下頭，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即使喜歡你，我又能怎麼樣呢……”
話語裡的苦澀可能連她自己也沒覺察到。
歐也，對不起，原諒我沒有那種勇氣。
附上：《La vie en rose》歌詞及翻譯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他的輕吻仍留在我的眼梢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一抹笑意掠過他的嘴角
Voila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這就是他最真切的形象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這個男人，我屬於他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當他輕擁我入懷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眼前有玫瑰般浪漫人生
ll me dit des mots d\'amour 他對我說的情話
Des mots de tous les jours 天天說不完
Et ca me fait quelque chose 他的蜜語甜言對我如此重要
ll est entre dans mon coeur 彷彿一股幸福的暖流流進我心中
Une part de bonheur
Dont je connais la cause 只有我知道那暖流的源泉
C\'est lui pour moi 他爲了我
Moi pour lui 我爲了你
Dans la vie 在一生中
ll me l\'a dit,l\'a jure Pour la vie 他對我這樣說，這樣以生命起誓
Des que je l\'apercois 當我一想到這些
Alors je me sens en moi Mon coeur qui bat 我的心兒就亂跳
Des nuits d\'amour plus finir 愛的夜永無終點
Un grand bonheur qui prend sa place 幸福的光陰趨走了長夜
Les ennuis,les chagrins trepassent 憂傷與淚水全無蹤影
Heureux,heureux a en mourir 這幸福的感覺拌我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