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橘抽屜里有一個瓶子。
是她在逛商店的時候買下來的, 木塞式的瓶口,像舊世紀的漂流瓶。因為阮珂給她寫了太多太多的紙條,她舍不得扔, 所以整整齊齊地全放在這個瓶子里。紅色的與紅色放一處, 綠色與綠色放一處, 看上去好看極了。
阮珂之前看見了, 曾向她討要, 阮青橘說:“你拿著它做什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給你了,那就說明……”
“說明什么?”
“說明咱倆完了。”
阮青橘從回憶里驚醒,下意識看了一眼鐘。這才想起來, 自己現在正坐在教室里,已經是開學第二天了, 而那個瓶子, 她已經交給了阮珂。阮珂當時遲遲不接瓶子, 望著她的眼神,把她心口烙出一塊疤來。
賀嬋果真不顧全班同學的抗議, 對全班的座位進行了大調整,不動聲色地把阮珂和阮青橘安排在了一個教室的西北端和東南端,反正是能調多遠調多遠。
阮珂仍舊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下課就繞過整個教室,坐在她現任同桌的位置上。
阮青橘不明白, 她怎么能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呢?她的所有勇氣, 希望都在那一夜毀于一旦, 而始作俑者卻仍然笑嘻嘻地坐在她旁邊。她想, 或許阮珂的媽媽并沒有給她像阮母那樣的警告吧——盡管她弄不清和阮珂之間的許多事情, 但有一點,至少她不想轉班。
她不能想象阮珂和自己不在一個班的日子。
不知道賀嬋有沒有瞧出什么端倪, 但她最近總喜歡安排阮珂去幫她做事。
正好,二班這周是值周班,賀嬋便給阮珂安排了個最遠的差事,早上中午晚上的放學時間去校門口站著。
這樣一來,阮珂便少了很多騷擾她的時間。阮青橘也不由得松口氣。
好巧不巧,李琳看阮青橘最近煩悶,便拉著她晚飯時出校門,去學校門口吃飯,換換口味。還說學校門口奶茶店新出了什么奶茶,要帶她去嘗一嘗。
阮青橘拗不過她,本身也恰好去門口買兩本書,于是背了書包跟她出去了。
結果今天不知怎的,學校門口吃飯的人特別多,她倆又沒提前預訂,所以等排到她倆時已經很晚了。她們飛快埋頭苦吃,吃完就要回學校。
李琳這時候拉住她,“奶茶還沒買呢!”
阮青橘勸她算了,“來不及喝了,等會兒遲到進去被門口值周的記了,要扣班級分,到時候賀嬋會掐死我們的。”
李琳說:“哎呀,沒說現在喝,咱們買了帶進去嘛。”她戳了戳阮青橘的包,“你正好帶了包,天時地利人和。”
學校把校外的食物統一稱之為“圍墻食品”,對它嚴防死守,學生根本帶不進去。
“你傻啊,你放在包里那不是明擺著讓他們來查包?”
李琳無語,“你傻啊,這周不是我們班值周嗎?他們就算看到了,還會扣我們自己班的分不成?”
阮青橘來不及再細想,就被李琳挾著去買了兩杯奶茶,小心放在書包里。
學校的值周團隊一般是兩個老師和幾個學生,分別站在學校門口幾條刷卡通道那里,一人守一條,檢查學生有沒有帶校卡,圍墻食品等。
她們觀察了一下,發現兩個老師站在最左側通道那里,于是便打算從最右側通道進去。
門口的幾個值周同學都和李琳很熟,幾個人遠遠地擠眉弄眼一會兒,也沒打算檢查包。
阮青橘低著頭刷完卡,準備進去。
有人突然橫在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她轉向左一步,那人也向右,她又向右走,那人隨即向左。反正是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檢查一下包。”
阮青橘抬頭,“阮珂,這樣很有意思嗎?”
阮珂盯著她。
阮青橘賭氣般把背包卸下來,砸在她懷里,“檢查吧。”
動靜不小,旁邊的人紛紛側目,連那兩個老師都被驚動了,走過來問:“怎么了?”
阮珂把包輕輕放回阮青橘手里,對旁人說:“沒事。”又對阮青橘說:“檢查完了,你走吧。”
李琳一直緊張地看著她們,一聽阮珂說這句話,頓時松口氣,扯著阮青橘衣袖:“走吧走吧。”
阮青橘眨眨眼,忽然滾下一顆淚來。
她覺得自己最近變得越發愛哭起來,矯情,她罵了自己一句,就要越過阮珂往學校里走,阮珂忽然捉住她的手,指尖溫度和她交纏在一起,“不要不理我好嗎?”她甚至帶著一絲哀求的語氣——她竟然帶著一絲哀求的語氣。
阮青橘瞬間心頭涌起一股說不清是憤怒還是痛苦的滋味,“我媽和你,你至少讓我站一頭吧?我媽威脅我,你也不給我確切的答案,你要我怎么辦?我就想要個答案,我就想有人和我站在一起,我做錯了什么?!”她極力壓低聲音。
“那我就想和以前一樣,我又做錯了什么??!”阮珂突然提高聲音,“就和以前一樣啊,為什么啊?她們要怎么說怎么威脅,隨她們去啊,她們還能把我們殺了嗎?”
阮青橘被她大聲說話給弄得一愣,“不可理喻。”可是她們卻徹底引來了值周老師的注意。
兩個老師走過來,肅著臉,問阮珂:“怎么?這個同學不配合檢查嗎?”
周圍其他值周同學趕緊圍過來解釋,“沒有沒有,她們就是在聊天而已。”
“值周的時候聊什么天?”老師皺了皺眉,明顯不相信這個解釋,“把包拿過來,我檢查一下。”
李琳慌了,“剛剛檢查過了,不用了吧……”
那老師執意要檢查,見阮青橘動也不動,便要伸手來奪阮青橘懷里的包,阮青橘本來就被阮珂這一著給弄得有些惱,又被這老師一攔,頓時覺得這老師怎么這么不識相,心頭火蹭蹭上來,即刻把她的手一推,直直往學校里走。
李琳嚇呆了。
那個老師也怔了一下,隨即緊跟在她身后大喊,“站住!”
阮青橘充耳不聞,把包重新背到背上。
“同學,請你立刻停下來,如果你再繼續往里走,后果你自己承擔。”
阮青橘這人,頗有些吃軟不吃硬,尤其在這些時候,別人越用這樣的話刺激她,她的逆反心理就有多強烈。聽了這話,她更是加緊步子,往教室里走。
“你是哪個班的?”老師很是生氣,“我問你你是哪個班的?”
剛好這時她走到了樓拐角處,一群他們班的男生從廁所里出來,正在樓道飲水機那兒接水,見到阮青橘身后的老師,紛紛打招呼,“鄧老師。”
原來這老師是他們男生的體育老師。
“她是你們班的嗎?”老師指著阮青橘問。
“是啊……”有個男生答道,又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閉上了嘴。
“好。”老師也轉身就走,“你給我等著。”
阮青橘回到教室坐下,李琳緊跟她進來,“我的仙人吶,你在干嘛?”
她慌慌張張把“罪證”從阮青橘書包里拿出來,急著“銷毀”,“你沒看見那老師氣的,臉都青了。”
阮青橘不說話。有一句話,她覺得阮珂說得對,他能拿她怎么辦呢?現在,只有他不能把她殺了,那一切都算不了事兒。
抱著這個想法,她反而無比期待賀嬋的到來。
下午第一節課,就是賀嬋的課。
她走進教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阮青橘從教室里攆出去。
阮青橘站在教室外面,倚著白瓷磚。初春的太陽把她的臉蓋得嚴嚴實實。沒來由的,她覺得痛快。
就這樣吧,無所謂了,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