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珂從一場長夢里醒來。
一睜眼, 就是頭頂上空空蕩蕩的床罩。她反應了半天,慢慢撐著床坐起來,盡管她已經足夠小心, 但床架仍然發出吱呀的聲音。所幸沒有吵醒其他人。
她翻身, 握著桿子踩著窄小的樓梯下床。逼仄的寢室滿滿當當住了八個人, 上下鋪, 地板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
和高中一樣, 阮珂默默地想。
她走到寢室唯一一張小木桌前,從一堆東西里艱難地找出自己的水杯,擰開, 喝了一口。
冰涼的水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里,再輾轉到四肢。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夢也忘得一干二凈。是好夢還是噩夢呢?但是好像夢到阮青橘了, 那肯定是好夢吧。阮珂推測。
七月, 她就獨自來到c市,在c市北山中學辦理了入學手續。北山中學以百分之九十八的重本率著稱, 這里的高三生有一半都是復讀生,賭著一口氣埋頭苦干。如果是可以的話,誰也不會拿高考當兒戲,但是考試這個東西,它真的是五分運氣五分實力。
阮珂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面對阮青橘時, 在面對她去擁抱新的生活時, 在她還要費力來安慰自己時, 是否會有強烈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所以她沒有回阮青橘的消息。當然, 這只是最開始,當她想回消息時, 手機就已經交給了學校。
阮珂苦笑。
可是,她好想阮青橘。
她重新爬上床,沒入漆黑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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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學校為了不惹閑話,學生們的手機都統一裝在透明的箱子里,放在教室門口。
早自習阮珂從那里路過,無意瞥了一眼,然后眼神就再也挪不開了。現在已經是九月了,不知道阮青橘開學沒有……來得及的話,她還可以去送送她……
一個計劃,長篇大論地在她腦海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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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揚有熬夜的習慣。尤其在高考完之后更甚,因為他總是做關于高考失敗的夢。他在這方面處理方式很極端,既然睡了要做夢,那干脆不睡了,熬到三點鐘困極了再睡。果然這個情況就好多了,他深以為然。
看了眼時間,兩點半了,他百無聊賴地打開微博,還沒來得及看,一條驗證消息彈了出來。
他點開一看,來人的頭像純黑,名字也是一個標點符號,是通過二班班級群來加他。再看備注。
阮珂。
奇怪。
他和阮珂不熟,話都沒搭過幾句。只是聽阮青橘聊過幾句,感覺到她們關系倒是匪淺。
或許是為了阮青橘的什么事?池揚動動手指,添加了好友。
:嗨。
對面幾乎是立刻打了個生疏的招呼。
他回了個問號。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阮青橘什么時候開學嗎?
怎么來問他?不過池揚確實知道,他和阮青橘的學校同時開學,阮母阮父決定陪他們去,買了同一天的機票。
:九月十三。
還有兩天。
:那個,你們買機票了嗎?
:買了。
:可以告訴我具體時間嗎?
池揚皺皺眉,又發了個問號過去。
對面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我想送送她。
哦……池揚想了想告訴她
:可我們是早上的飛機,十三號九點二十就走了,你可能來不及。
:沒事。
好吧,池揚覺得這其中說不準有什么難言的事,于是動動手,又把航班號發給了她。
:謝謝謝謝。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可以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阮青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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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來送她還不讓她知道?
: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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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珂擠上凌晨的大巴,終于松了口氣。
她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想看一眼手機,這才發現手機上汗涔涔的,濕透了。
她自己都感覺像做夢一樣。她也沒想到北川中學的圍墻那么矮,上面還沒裝電網,而門衛夜間巡視也不算嚴。于是她順利地翻了出來,順利地買了大巴票,坐上了回s市的車。
她覺得自己簡直瘋了。
到了第二日早晨,所有人都會發現她不見了,宿舍同學會告訴老師,老師會匯報學校,學校會查監控……這樣的后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承擔得起。
可是如果,不再看她一眼,阮珂敢肯定,自己會后悔終生。
她靠著臟兮兮的玻璃窗,短暫地睡了一會兒。
這個大巴的路線并不直接到s市市內,只到市郊就停了。但阮珂沒有更多的選擇,她只能如此。
很快,她被人搖醒,下了車。
九月的郊外,只聽到蟲鳴陣陣,望見孤月一輪。天空泛著紫色,她沿著一條廢棄的鐵軌往城里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走到。
但或許等天亮了,她就可以打車了。
走著走著,一滴水落在她的額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場瓢潑大雨就這樣不講道理地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沒有躲雨的地方,她干脆仰起頭。
她想起初中的時候學過的一個等式,已知a=b,b=c,那么a=c。她們處在同一個世界里,阮青橘擁抱過的雨在擁抱她,也就等同于她和阮青橘在擁抱。
那么就不是她孤身一人行走在這里。
她們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場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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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一大早,阮家所有人都睡過了。
最后還是阮母先從床上彈跳起來,然后急急忙忙把池揚和阮青橘催起來。
阮青橘朦朧著雙眼,看了一眼時間,還沒到七點,“哪里有很晚啊。”
阮母說話跟打機關槍一樣,“你知道什么?趕飛機就是要提前三小時到機場,不然你還要辦托運,還要……”
幸好行李都收拾好了,阮青橘洗了把臉扎了個頭發,就和他們匆匆出了門。
阮母預約了車送她們到機場,坐上車,阮青橘習慣性地打開了阮珂的聊天框,罕見地發現這個時候阮珂那邊居然顯示在線。她試探著給阮珂發了兩條消息,告訴她自己往機場去了。
消息依舊和以前一樣,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復。
她也不泄氣,總要一天阮珂一定會回復她她堅信這一點。
倒是池揚今天怪怪的,老是盯著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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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珂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了瓶可樂。
她渾身很狼狽,因為昨晚沒看清路,還摔了幾跤。她在廁所里稍微整理了一下,望著鏡子笑了笑,反正今天又不見人,整理給誰看呢。
她在航站樓門口守著。最近開學的人不少,都跟阮青橘差不多大小,差不多身量,她好幾次險些看錯。
終于,她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池揚發來的消息,他倒是熱心,告訴她他們到了。
阮珂下意識躲到一個圓柱后面,看見阮青橘他們一家從車上下來,拖著行李箱往里走。
當阮珂的目光觸碰到阮青橘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眼睛特別誠實地模糊了,真是不爭氣啊她想。
可是時間太少,她沒有時間等眼淚自己干掉,她抬手用力擦掉眼淚,她必須保持自己視線清楚干凈,把每一幀關于阮青橘的畫面都牢牢攢下來。
阮青橘媽媽的效率總是很快的,她飛快辦理好了托運,帶著一家人去安檢口排隊。
阮珂遠遠跟著她們,看著阮青橘說話,笑,低頭玩手機,每一個動作她都不想錯過。
安檢口排的人不多,很快輪到阮青橘上前身份驗證,驗證完她的背影就快要徹底消失在安檢口了。
就這樣往前走,不要再回頭了。
阮珂直直望著她的背影。
突然,阮青橘身形一頓,腦袋突然向后一轉,偏向后面的池揚,好像是在問他什么。只差一點,她就能看見站在外面的阮珂。
阮珂心頓時一緊。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按理說阮珂應該躲起來,可是,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末了,阮青橘終于將頭轉過去,徹底走了進去,再也看不見了。
阮珂閉了閉眼,感覺心臟憋著疼。
她打開手機,點開阮青橘的聊天框,想了想,發了一個
“一路平安”
祝你得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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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注定是個好天氣。
太陽還沒出來呢,先來了一片早霞。
阮青橘對阮母煞有介事地說:“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被阮母強行要求拍著桌子“呸呸呸”了三聲。
她突然想起什么,對池揚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正式認識阮珂也是在這樣一個天氣。”
池揚挑了挑眉,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
“高中軍訓,早上起來跑操,那天早上也是這樣的,早霞。”阮青橘陷入了回憶,“跑完操,大家都隨便癱坐在操場上。她剛好就坐在我的后面。因為我初中就認識她,那個時候剛升上高中軍訓也不認識什么別的人,然后就想和她認識認識。”
“我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望著我笑,笑得特別詭異,也不說話,把我看得心虛了都,她才說‘我叫笑話。’我當時剛跑完步,沒反應過來,真的以為她叫‘笑話’。我還問她哪個‘笑’。”阮青橘說到這兒,笑了,“直到教官喊集合了,我才反應過來她在逗我。”
“有意思。”池揚評價道。
阮青橘轉過頭不再說話,望著窗外橘黃的云層,又想起那天阮珂的模樣,逆著霞光,投影在她的波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