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四十九年,九月,七日,早上七點。
無風,無霧,天上亦無云,看上去將是一個好天。
公交車站可能是這座古鎮最早醒來的地方,此時的熱鬧場面絲毫不亞于中午前的菜市場。行色匆匆的各色旅客進站、購票、話別、登車。那些靠“特殊技能”謀生的人用他們十分老練的目光從瞇縫成一道線的眼皮之中尋找著今日的“衣食父母”。一旦找準目標,便立即去補辦一張短途車票,跟著混上汽車。
東龍聯邦對公共場所的治安抓得極嚴,這些特殊技能者不敢在車站直接下手,只能把“辦公地點”設在車上。車輛離開城鎮,他們便會制造機會開工。一旦得手,立即下車。
一道靚麗得炫目的身影在一對風采也不多遜的中年夫妻的陪護下走進車站。霎時間,凡是沒被阻擋的視線都齊刷刷投射過來,就連車站固有的喧囂在這一刻也驟然減小,似乎這站里的人都生怕唐突了佳人。顯然是見慣這等場面,嬌娃那絕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腳步也無絲毫遲滯。三人徑直走向七號站臺,上了一輛線路標識為“17777——100”的大車。“00”是五大人居星球首府的編號,所以,這輛車的目的地乃是裘伯星首府,也是聯邦首府,馬鹿城。
片刻之后,那對中年夫妻下了車,隔著車窗向愛女揮揮手,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車站。
“時間到了,各位旅客請系好安全帶,本車將馬上出發。”服務小姐以她那有些機械化的微笑和聲音向乘員發出最后通牒。
駕駛員剛準備關門,五個急慌慌的年輕男女沖了過來:“等一等!”
駕駛員和服務員的臉色都明顯變了一變,但不知為何很快又掛上了招牌式的笑容:“歡迎乘坐本車!”
接過車票,服務小姐眼中有一道“果不其然”的微末亮光閃過。十分客氣地對五人說道:“各位是短線客人,請在短線座位上就坐。”
五人根本就沒聽她說話,目光飛快掃過車廂,迅速定位那張傲世容顏之所在,然后故作怯懦地尋找滿意的短線座。所謂短線座,是依附于過道兩側主座的折疊式座位,不編號,無人坐時自動收起。
“請問……我……可以坐這里嗎?”五人中的那個紅發女子怯怯地問那位嬌娃。
嬌娃點頭:“這本來就是給短線客人準備的座位,有何不可?坐吧。”
紅發連忙道謝:“謝謝謝謝!你太漂亮了,而我卻這么難看,所以……”
嬌娃嘻嘻笑道:“說什么呢,你也很好看啊。坐下吧,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頭。”
紅發坐下,其余四人則在她前后和旁邊坐下,嬌娃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已陷入了人家的包圍之中。不遠處一個雙目充滿睿智的老者不經意地掃視了幾人一眼,嘴里緩緩吐出一口悶氣。他的對座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十分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兒,看上去像是一對父女。那男子也在暗中觀察那幾人,但目光更多的是那張絕世容顏。
車輛無聲啟動,一聲長笛之后緩緩駛出車站。
紅發開始跟嬌娃套近乎:“你一定是雅妮吧?”
嬌娃淡然點頭,渾然不覺這人知道她的名字有什么奇怪:“沒錯,我叫雅妮。”
紅發立即興奮起來:“天啦,果真是你!今天一早便有喜鵲歡叫,我媽就說我出門定能遇上好事。果然,我竟然有幸跟本鎮第一美女同座,天啦,我真是太榮幸了!”
雅妮依舊那么淡然:“你對這無聊的評比這么在意么?”
紅發說:“當然在意啦,本鎮轄區有三百多萬人口,我要是能排在前十位,這輩子就啥也不愁了。可惜,別說前十,恐怕前一百位都難有我的份兒。”
雅妮秀眉微蹙:“誰都是雙手雙腳,
一雙肩膀扛著一顆腦袋,你為何就想著要靠長相求生存呢?長得再漂亮又如何,一過四十便免不了年老色衰,那時候你又靠啥過日子?”
紅發正要回答,車輛突然停了下來。服務小姐說:“有位客人說好在此上車,請大家稍候。”
車門開啟,一個身材單薄,樣子秀氣得像個女孩兒的青年蹦了上來。伸著腦袋湊近服務小姐,使勁兒一聞,立即大叫起來:“哇,流云姐換新香水啦,真香!”
駕駛員啐了他一口:“你這家伙,眼里除了你流云姐就看不到別人了嗎?”
青年立即向駕駛員打拱:“冤枉啊,巴列叔叔。我看不見母猩猩也不能看不見您啊,我這可是要把這一百斤交到您手里,您要一個不樂意,方向盤隨便這么一扒拉……”
“閉嘴!”服務小姐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大清早的你就胡說八道,想死啊你!自個兒到座位上安安靜靜給我坐著。警告你,今天可不許你生事,聽見沒有?”
青年又趁機使勁了聞了兩鼻子:“哇,簡直神清氣爽啊,舒坦,真舒坦!流云姐你放心,我就是生病也不生事。”
那個漂亮小女孩兒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這個哥哥真好玩兒。”
青年聞言朝她看去,頓時一副叫花子瞧見黃金的模樣:“哇哇哇哇,這是哪兒掉下來的小仙女呀?”
小女孩兒咯咯笑道:“謝謝哥哥夸贊,我叫飄云。”
青年一臉崇拜:“飄云?果然是仙女,難怪這么漂亮。我叫蘭哲,可以做你的崇拜者嗎?”
駕駛員笑罵:“小子,騙小妹妹的把戲待會兒再玩兒。趕緊坐好,我可要開車了。”
蘭哲郁悶地搖頭嘆息:“唉,什么世道嘛,人家好不容易見到個仙女,你這破叔叔一點都不給面子。”
巴列突然皺眉:“咦,小子,你不是去上學嗎,怎么空著手就來啦?”
蘭哲聳聳肩,說:“巴列叔叔覺得我能帶啥?院長爺爺為我都差點愁出病來,我還能向他要行禮嗎?這樣也好,赤條條來去,無牽無掛。”
流云嗔怪道:“那你總得帶幾件衣服吧?”
蘭哲搖頭道:“就這身衣服還能穿,其它的都破得沒法再補。不過沒關系,到了馬鹿城,我就去打工掙錢。”
流云問道:“馬鹿大學學費高得嚇人,院長給你湊齊沒有啊?”
蘭哲又搖頭:“除了這張車票,院長爺爺根本籌不到錢。你知道我們的情況,能擠出這張車票錢都是靠大家餓肚子節約出來的。一切等到了馬鹿城再說吧,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想到辦法。”
巴列一邊開車,一邊說:“政府對孤兒院的扶持力度怎么變得這么小了?你是孤兒,馬鹿大學不給你減免學費嗎?”
蘭哲說:“我為什么要他們減免?有這一百斤在,還怕掙不到錢嗎?”
巴列一聲嘆息:“你就吹吧,你小子不惹禍就天下太平了,掙錢,難啊!”
蘭哲對他的否定絲毫不以為意:“巴列叔叔,你就等著瞧吧,但愿你到時候不掉眼珠。我是誰,蘭哲呀!”
流云拽著他到他的座位,將他按倒坐下,說:“給我乖乖呆著,一會兒下車時,我給你點錢……”
蘭哲斷然說道:“我不要,你是看著我長大的,這么多年我要過誰白給的錢?”
流云沒好氣地說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就不該拿我當外人!”
蘭哲趕緊捧著她的臉,說道:“千萬別生氣,你看,這眉頭一皺可就有皺紋了哦。”
流云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罵道:“去死啦!”
蘭哲道聲“遵命!”便大喊大叫起來,“駕駛員開窗,我要自殺!”
“神經病!”紅發似乎看不慣他如此發寶,不大不小地罵了一聲。
蘭哲轉頭看去,臉上的表情頓時大變,跟著便是一聲暴喝:“巴列叔叔,停車!”
那四個男鉗工當即站起身來,罵道:“你有病啊,大呼小叫的,有沒有點公德呀你?”
巴列并沒有停車,而流云使勁兒拽蘭哲的衣服,示意他別惹事。可蘭哲卻冷著臉對她說:“你站開!”
車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睿智老者和飄云身邊那位中年人臉上都涌現出奇異表情。飄云也呆呆地看著蘭哲,漂亮的小嘴不自覺地咬了起來。
蘭哲再次暴喝:“巴列,如果不想出車禍,就馬上停車!”
巴列一聲嘆息,只好把車停了下來。他十分郁悶地說道:“你們適可而止哈,要是弄壞了車,或者傷到別的旅客,別怪我跟你們拼命。”
四個鉗工見事情已無法挽回,頓時原形畢露,一人手中擒出一把雪亮的刀子。當首那人惡狠狠地說道:“小子,你他媽真以為自己死不了嗎?”
蘭哲絲毫不懼:“我從來沒說我死不了。不過,咱們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的脾氣你們應該很清楚。只要我遇見了,即便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們得逞。誰他媽也不是兩個爹生的,憑啥要白拿人家的血汗?”
車上有很多人都是從鄉下或者其它地方來的,先前還一頭霧水,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一切。原來那幾個人是扒手,而他們的目標顯然就是那個絕色女子,因為她的行李穿戴都表明她家里很富有。
底細被揭穿,四個男青年便揮舞著刀子想要制造混亂,而紅發則故意裝作害怕的樣子撲到雅妮身上:“天啦,他們要殺人了!”
糊涂的雅妮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一把將紅發抱住,低聲安慰道:“別怕,只要咱們不亂動,他們應該不會亂來,除非他們瘋了。”
就這么一瞬間的功夫,紅發已輕而易舉拿走了她的錢包,甚至把她的肩包都翻了個遍。一個家伙一把將紅發扯起,罵道:“媽的,吵什么吵,想死啊!”
紅發當即嚇得瑟瑟發抖,連聲求饒:“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是有意的……”
另一人刀子一*近,吼道:“媽的,你說不殺就不殺嗎?”
紅發嚇得哭了起來:“求你們別殺我……我……可以……陪你們睡覺……”
那人聞言,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嗯,媽的,還真滑嫩。走,哥兒幾個,咱們下去找個地方好好玩兒玩兒。”
蘭哲橫身攔住去路:“下去是對的,不過先把東西交出來。”
一個扒手二話不說,直接一刀子捅了過來。蘭哲機敏地伸手去撥,但另一人的刀子又刺了過來。無奈之下,他只好用雙手抓住兩把刀,不讓它們刺中自己的身體。
但那兩人各起一腳,狠狠揣在他腹部,痛得他直哆嗦,手頭的勁也隨之減小,兩把刀趁勢扎進他的胸肋。但他竟然不管不顧,瘋了似的用腦袋狠狠撞向其中一人。
那人沒想到這樣他都還能攻擊,被他一腦袋結結實實撞在心口之上。蘭哲愣神之機奪過匕首,十分麻利地將其架到那人脖子上:“別動,不然我跟他一起死!”
其余四人雖然隨時可以將他刺死,可他們卻不敢。他們只想盡快脫身,并不想真的把他殺死,因為那樣的話他們也活不了。聯邦警察雖然平時對小偷之類的混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一旦他們在公共場合動手,或者搞出人命,警察們就絕不姑息。別說這些混混,就是黑社會也不敢把事情做得過頭。警察兩年前新組建了銀狼隊,還配備了聯邦新研發的飛艦,自那以后聯邦就再沒有過破不了的案子,抓不著的罪犯。那幫人個個身手高強,偵緝如神,油鹽不進,是出了名的罪惡克星。也就因為他們的存在,聯邦的社會秩序這兩年一下子好了很多。
氣急敗壞之下,有個家伙竟然出其不意地一把將飄云抓到手中,將匕首壓在她臉蛋上,對蘭哲說:“快放手,不然我割破她的臉!”
蘭哲還沒說話,便有一個冷得令人脊背生寒的聲音響起:“你試試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