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源不敢置信的看著蔣慶之。
他竟會拒絕自己的請降?
至於什麼血債血償……林思源突然想到了自己聽聞過的話。
——你殺我一人,我殺你十人!
直至殺的你膽寒!
蔣慶之看著他,“你殺我一人,我殺你十人。煌煌大明,就該如此彰顯武功。”
林思源突然狂笑,“就爲了長新寨的那些人?就爲了幾個百姓?”
“你是畜生,一切會用畜生的眼光去看這個世間,故而覺著這一切理所當然。而我,是人。”蔣慶之指著那些百姓,“中原傳承多年,我們早已是一家人。誰殺我家人,就算是追殺到天盡頭,我也要弄死他!”
後世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生的三觀就那麼簡單。
蔣慶之吩咐道:“那日動手虐殺百姓的,把他們找出來。”
夕陽下,陳堡帶著自己的麾下只是一番喝問,就把十餘人帶了過來。
十餘俘虜惶然的過來,不用誰吩咐整齊跪下,諂笑著看向蔣慶之。
而林思源,這位早些時候他們眼中用兵如神的名將,此刻卻成了臭狗屎。
“伯爺,就是他們。”陳堡說道。
蔣慶之點燃藥煙,在秋風中深吸一口,“拖死,燒死!”
他用的是大明話,徐渭說道:“用草原話告訴他們。”
蔣慶之讚賞了看了徐渭一眼。
有人用草原話把蔣慶之的吩咐告知了那些俘虜。
頓時十餘俘虜或是猛地衝起來,下意識的想逃跑,或是癱軟在地上,大小便失禁……
想逃跑的被一頓毒打,接著孫重樓來了。
“我來!”
這個被俺答部稱之爲阿修羅的煞星獰笑著,帶著人把十餘俘虜分爲兩部分,一部分被打斷四肢。
“架起柴火!”孫重樓興高采烈的道。
而另一部分俘虜雙手被捆住,繩子的一頭在前方戰馬身上。
孫重樓舉起手。
騎兵揚鞭。
“跑!”孫重樓喊道。
響鞭聲中,戰馬開始加速。
那些俘虜被拖著踉踉蹌蹌的奔跑,一邊跑一邊高聲求饒。
“拖死他們!”
那些幫忙打掃戰場的百姓咬牙切齒的道。
一個俘虜跌倒了,被戰馬拖著在草地上滑行,他慘叫著,嚎哭著……
接著一個個俘虜跌倒……
慘叫聲中,柴火堆架好了。
被打斷了四肢的俘虜被丟在柴火堆上。
“我來點火!”
孫重樓興奮的接過火把,壓根沒有半點猶豫。
對於他來說,世界很簡單,人也很簡單。
人就分爲三種,一種是自己人,一種是中間人,一種是敵人。
對付敵人,怎麼酷烈都不爲過。
柴火堆被點燃,慘叫聲中,林思源不敢置信的看著蔣慶之,“你竟然真是爲了復仇而來?”
“你以爲呢?”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
“你竟爲了這些百姓赴險?”此刻林思源對王庭的傳說再無懷疑。
傳聞中,蔣慶之爲了明軍戰俘甘願赴險,彼時在外的林思源聞訊嗤之以鼻。
林思源苦笑著,“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
那些騎兵拖著俘虜在周圍繞圈,百姓們在歡呼。
火堆上的俘虜在慘嚎,當火焰升騰時,所有慘叫聲都消失了,但能看到人在緩緩動作。
太慘了。
徐渭搖頭嘆息,但卻見蔣慶之漠然看著這一幕,不禁低聲道:“伯爺竟然漠視生死如此嗎?”
蔣慶之的來歷很清白,蘇州府的贅婿之子,從小體弱多病,讀書不錯,被葉氏欺凌……
但和徐渭比起來,蔣慶之的境遇堪稱是幸福。
就這麼一個幸福的人,竟然能看著這一切不動容。
這是天賦?
徐渭想到了曹阿瞞。
俘虜把屍骸都搬到了一處,然後忐忑的等著下一步吩咐。
夕陽照在了他們的臉上,看著詭異的輝煌。
“伯爺,下官可帶著他們先行一步。”陳堡說道。
帶著俘虜很麻煩,走不快。陳堡帶著他們連夜趕路,可在大同外圍等候蔣慶之。
而沒有俘虜隨行,蔣慶之就輕省了許多,哪怕半路遇到敵襲也能從容應對。
“不必了。”蔣慶之淡淡的道。
此刻敵軍屍骸堆積的老高,蔣慶之說道:“堆的差些意思,石頭。”
“少爺!”
孫重樓過來。蔣慶之指著那些俘虜說道:“築京觀!”
陳堡一怔,孫重樓卻歡喜的喊道:“來人!都過來!”
一千餘人被他叫來,孫重樓指著那些俘虜說道:“盡數斬首。”
瞬間,所有人都看向了蔣慶之。
殺俘?!
“殺!”
蔣慶之抖抖菸灰。
“領命!”
陳堡嘶吼道:“還等什麼?動手!”
那些百姓都呆住了。
“長威伯說甚?”一個婦人問丈夫。
“他說……要把那些畜生都殺了,築京觀!”
“天神,那是多少人?!”
“殺得好!”
“殺了那些畜生!”
百姓在怒吼。
接近上千人的俘虜跪在那裡。
身後有人舉刀。
孫重樓舉起手,猛地揮下。
“斬!”
一抹夕陽的輝光映照過來。
數百把鋼刀齊齊落下。
反射出的光線令人不禁瞇著眼,卻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人頭落地的聲音不絕於耳。
鮮血從脖腔裡噴涌而出。
泥地貪婪的吸吮著鮮血。
杜保和魏芳呆呆的看著這一幕,杜保蹲下,低著頭,一陣陣的乾嘔……早些時候他已經吐光了自己胃裡的東西。
“築京觀!”
孫重樓的吼聲傳來。
“都去!”蔣慶之踹著杜保和魏芳,“滾去搬運屍骸!”
“叔父!”吐的淚眼朦朧的杜保回頭,“我緩緩。”
“馬上去!”蔣慶之喝道。
這是個難得的磨礪機會。
看著兩個菜鳥一邊吐一邊搬運無頭屍骸,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徐渭過來,挑眉。“伯爺這是想教他們什麼?”
“漢唐時,但凡有人敢觸怒中原,但凡有人敢殺戮中原人呢,從帝王將相到民間就一個聲音,報復!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從未例外。”
“伯爺的意思……恢復漢唐武勇?”
“從前宋開始,這等武勇就被自我閹割了。”
“前唐藩鎮之亂,令世人對武人頗爲不滿。”
這是前宋打壓武人的理由。
“不能因噎廢食。”蔣慶之抖抖菸灰,“這個大明需要找到自己的魂,否則就算是再度崛起,也會很快陷入興亡輪迴的怪圈。老徐,我們不能只看著眼前。”
蔣慶之指著遠方,“當今乃是大爭之世,這個世界正在劇烈變革中,波爾口中的西方你也聽到過,西方在瘋狂發展,但凡一切有利於殺人的東西他們都在研究。此消彼長,十年後,二十年後……百年後,當西方用堅船利炮打開我們的國門時,我們拿什麼來抵禦他們?”
“讓兒孫被他們奴役嗎?”蔣慶之說道:“我不能坐視這一切。可我也不能包打天下。所以,必須要讓這個大明從上到下的腦子都換一遍。把那些迂腐的東西清理掉,換上積極的東西。”
“比如說燧發槍?”
“對,不要老想著用火藥去打造喜慶時的煙花爆竹。這種想法在世界大同時並無問題,但在當下……這是個叢林,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在這裡關起門來玩什麼盛世的把戲只會讓敵人嘲笑,他們會用更犀利的火器來教那些蠢貨做人。”
“伯爺,這會很麻煩。”徐渭苦笑,“儒家的影響根深蒂固,要想讓天下人換個想法,何其難。”
蔣慶之說道:“再難也要去做。”
西方正在探索著這個世界,他們內部也在紛爭,也在廝殺,殺的人頭滾滾,殺的紅了眼。
爲此,一切都在爲戰爭服務,爲殖民,爲遠航服務……有需求就有市場,於是科技迅猛發展,把關起門來玩盛世遊戲的中原王朝遠遠拉在了身後。
多年後,當西方使者來到中原,看著那些拖著一條豬尾巴,渾渾噩噩的中原人時,不敢置信這是傳聞中的那個中原帝國。
時不我待啊!
蔣慶之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導致這個世界改變多少。
葡萄牙,西班牙,以及英法……西方霸權在不斷交替,每一次交替都帶來一個更爲強大的帝國,帶動著其它國家持續發展。
當百年後,整個西方世界愕然發現,臥槽!好像我們已經無敵了。
“我會搶先一步!”蔣慶之看著落下的夕陽說道。
“少爺,京觀好了。”孫重樓喊道。
“京觀石呢?”蔣慶之問道。
“搬過來!”孫重樓令人把剛尋到的石塊擡到京觀之前。
筆墨侍候。
蔣慶之走到京觀前,仰頭看了一眼。
“少爺,不錯吧!”孫重樓得意的道。
“手藝有長進。”蔣慶之點頭,“下次開發些新花樣出來。”
高聳著的京觀最上方是一顆頭顱。
林思源在上面茫然看著這個世界。
蔣慶之把毛筆沾滿墨汁,想了想。
隨後開始書寫。
——嘉靖二十七年秋,敵酋林思源者帥軍南下,陷長新寨,虐殺將領婦人百姓。慶之聞訊率軍設伏,斬殺敵酋林思源以下三千餘,築京觀於大同西北。
徐渭不禁輕聲念著,“餘在此告誡四夷,兩軍交戰死傷難免,但凡殺我無辜百姓一人,但凡虐殺我軍將士一人,大明必血債血償!勿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