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燕騎的大腦
對於大明的貴公子們來說,人生道路從出生那一刻就被註定了。
長子襲爵,這是一條富貴之路。其他兒子分家產,自立門戶,兩三代人後就泯然衆人矣,和平頭百姓差不多。
庶子就更別提了,大多活的和鵪鶉似的,聰明的討好親爹,討好嫡母,只求分家時能多給些好處。
但你又不是從嫡母肚子裡爬出來的,誰會給你好處?
好處,大部分都是嫡長子的。
後世有人不解爲何把家業大半留給嫡長子,其一,兩口子得依靠嫡長子養老。其二,嫡長子手中的資源越多,家中就越穩固。
誰不想富貴延綿千年呢?
所以嫡長子對於權貴家族來說,那就是一塊寶。
成國公府兩口子努力多年,老紈絝的腰都不知斷了多少次,廣種薄收,萬頃良田最終就結了朱時泰這顆果子。
愛有多深,責有多重。
所以從小朱時泰就在爹孃的高壓之下成長著,讀書,練武……最終爆發大戰,裝瘋……
但無論如此,成國公府的未來是朱時泰。
所以在外界看來,這位小國公除非是瘋的沒法出來見人,否則未來的人生道路也被固定住了。
和他的父祖一樣,成爲帝王近臣,隨後富貴延綿……
“你來尋我,就是想讓我和你爹孃去打擂臺。”
蔣慶之此刻就站在國公府外面,朱時泰低頭。
“二老爺怎地不進來?”門子熱情招呼。
“京師權貴子弟有幾個從軍的?”蔣慶之嘆道,就在朱時泰心中絕望時,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罷了。”
“二叔。”朱時泰大喜。
“老子欠你的!”蔣慶之笑了笑。
朱希忠今日輪休,正在家中高臥。得知蔣慶之有急事兒,一邊嘀咕春日悠悠正好睡覺,一邊爬起來。
“大郎想從軍。”
一見面,蔣慶之就用一句話讓朱希忠的哈欠凝固住了。他緩緩看向站在一旁的兒子,“從軍?”
“是。”朱時泰說道:“我想從軍!”
國公夫人笑道:“且等等吧!過兩年可進軍中去廝混一番。”
她口中的廝混便是鍍金,進軍中鍍兩年金,帶著一身‘榮耀’迴歸家中,三千將士相迎……
扯遠了!
朱時泰默然看著蔣慶之。
小崽子狡猾……蔣慶之說道:“大郎的意思,是踏踏實實的從軍。”
他滿意的看著神色驚愕的朱希忠夫婦,“從下面幹起。”
“那怎麼行?”國公夫人瞬間就反彈了,“沙場刀槍無眼,若是有個好歹……”
“老朱就只能去族裡過繼一個兒子。”蔣慶之拿出藥煙,看似調侃,實則是告誡。
你們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國公夫人猛地站起來,“萬萬不行!”
蔣慶之看著朱希忠,“老朱。”
朱希忠猶豫了一下,“當初朱氏靠的是武功博取了功勳和富貴,按理大郎是該從軍。可我也就這麼一個兒子……”
“這事兒一體兩面。”蔣慶之說道:“成國公一系多年來都是帝王近臣,若是這般延續下去,腐臭不堪。”
無論什麼時候,開國時的權貴們進取心強烈,到了兒孫時,多半就成了米蟲。
“你直說哥哥我是米蟲好了。”朱希忠自嘲道,“可爲人父母,誰不希望自家兒孫做米蟲?”
“如此活著便是行屍走肉。”蔣慶之說道:“所謂王朝中興,和家族中興一個性質。米蟲中突然冒出個英傑,大殺四方……”
家族又能在富貴中茍一兩百年。
就如同前漢,光武帝中興大漢,讓大漢成功茍了許久。
“另外,大郎的性子你們也知曉。所謂旁觀者清,大郎的骨子裡就是個不安分的。若是強行壓著他按照你們鋪就的所謂錦繡大道走,我估摸著這小子會真瘋。”
歷史上朱時泰就真瘋了。
“可……”國公夫人覺得蔣慶之在危言聳聽,可仔細一看,蔣慶之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而朱時泰此刻神色平靜的看著爹孃,彷彿說的不是自己。
這娃!
終究無法掌控……朱希忠夫婦心中同時生出了這個令自己沮喪的念頭。
“進了軍中,家中就得做好孩子馬革裹屍的準備。”蔣慶之起身。“不進,那麼這個孩子的未來如何,我也不敢擔保。”
朱時泰後來就成了個瘋子,幸而留下了子嗣。
蔣慶之言盡於此,隨即告辭。
哪怕是二叔,但在這等時候,做決定的只能是朱時泰的爹孃。
走出國公府,蔣慶之看到了汪澤。
“統領請長威伯去一趟。”
汪澤看了蔣慶之一眼,想到上次燕騎成功搶在伯府護衛們之前拿到了臨清侯府的家僕,隨後在內部引發了一陣歡呼。
可看蔣慶之分明就沒把這事兒當回事。
“可是有線索了?”蔣慶之問道。
“臨清侯府被抄後,廖晨一直沒動。甚至閉門謝客!”汪澤說道:“咱們的人在盯著,廖家採買的僕役出門買菜都不帶討價還價的,從出門到回去,一言不發。”
“老鬼頗爲謹慎吶!”蔣慶之嘆道。
“誰說不是呢!”汪澤說道:“不過京師不少名士都說,廖晨德高望重,再有,女婿和丈人那是兩碼事……”
昨日有官員上奏書,順勢想追究廖晨的責任。
沒想到京師名士們卻羣起反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宮中,燕三正在吩咐手下。
“盯住那幾家子,特別是船工的兒孫,若是有異動便馬上動手。”
“是。”
一個內侍進殿,“統領,長威伯來了。”
蔣慶之進來就感受到了一股子肅殺的氣息,殿內三個內侍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厲之極。
狗東西,這是不服輸!
蔣慶之莞爾,在道爺口中燕騎成了莽夫,莽夫做事兒不靠譜,需要蔣某人這個大腦來出謀劃策。
如今大腦來了,莽夫們顯然是有些不服。
“坐。奉茶。”燕三笑道。
“能不笑就不笑吧!”蔣慶之說道。
“如此正好。”燕三捏捏臉頰,“當年駕舟的船工早就死了。不過咱令人盯著他們的家人。近日有人和他們聯絡,咱沒打草驚蛇,如今正暗中盯著。”
一個內侍笑吟吟的道:“說來也巧,這麼些年,竟然沒人想著去盯著他們。”
長威伯,你這個大腦,好像忘了些什麼吧?
蔣慶之拿出藥煙在手背上頓了頓,“這事兒吧!我覺著是個坑。”
“坑?”燕三蹙眉,幽幽的眸子裡多了些疑惑,也多了些狐疑。
“先帝落水後,船伕爲何不立刻下水救人?”蔣慶之點燃藥煙,有些懷念家中的護衛們,“事後爲何無人追究此事?”
燕三說道:“船伕是後續下水……你是說……”
“我敢打賭,船伕必然死於先帝駕崩之後,陛下進京之前!”蔣慶之淡淡的道。
他聽到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長威伯查過船伕?”汪澤問道。
蔣慶之搖頭。“先帝落水,在外界看來便是嬉鬧的結果。臣子們也是這般認爲的。乃至於那位太后。可換了任何人,自己駕舟載著帝王,帝王落水,船伕不會有任何猶豫……”
他看著燕三,“越早下水救人,功勞越大。船伕爲何延遲下水?先帝回京沒多久便病倒了,彼時京師百官與那位太后只顧著先帝的病情,卻忽略了此事。”
燕三猶豫了一下,“不是忽略,而是……先帝體魄歷來健壯,剛開始沒人把他病倒與落水之事聯繫上。”
“這就對了。”蔣慶之說道:“先帝駕崩,事兒鬧大了。那些人擔心有人順藤摸瓜……特別是陛下登基即位,若是有心查此事。一旦查出來前因後果,這個帝位繼承的就越理所當然。且宮中那位太后再也無法壓制陛下。”
你兒子是被人弄死的,看,我登基即位就找到了兇手,爲先帝復仇。
如此,張太后自然不能和楊廷和聯手壓制嘉靖帝。
斬斷宮中捅向自己的刀子,少了一面之敵的嘉靖帝才能和楊廷和等人毫無顧忌的大戰。
“你信不信,陛下絕對查過船伕!”蔣慶之微笑道。
燕三說道:“咱晚些回去覈實此事。若真是如此……”
“那些人既然動手,豈會留下首尾?”蔣慶之抖抖菸灰,“必然是把知情者盡數滅口。這年頭,一把火燒死一家子不是難事吧?”
“那麼爲何有人去聯絡船伕的兒孫?”汪澤問道。
“無他,有人慌了!”蔣慶之看著衆人,淡淡的道:“他們想把你等的視線引過去。可越是如此,越說明先前的方向沒錯……走了啊!”
蔣慶之走後,燕三隨即請見嘉靖帝。
“當年朕繼位後沒多久,便令陸炳帶著人去查過船伕。”嘉靖帝摩挲著玉錐,“可船伕卻死了月餘。”
他見燕三面色難堪,便問道:“可是查到了什麼?”
燕三顧不得臉面,把蔣慶之的分析說了。
“既然如此,那爲何不打草驚蛇?”嘉靖帝不滿的道:“慶之之意,既然先前的方向沒錯,廖晨此人有嫌疑。就直接拿了船伕兒孫問話,將錯就錯……”
燕三明白了,“一旦查出船伕兒孫不知情,那麼……他們只能繼續丟出誘餌。這是飲鴆止渴!”
艸!
咱還真是沒想到啊!
隨即燕騎出手,當日就拿到了結果。
“船伕的兒孫果然不知當年事。至於和他家聯絡的那個文士死了娘子,看中了船伕的孫女兒,想娶爲續絃……”
“艸!”燕三忍不住爆了粗口。
“統領!”汪澤羞愧難當,“果然如長威伯所言。”
“咱們……還真差了腦子!”燕三緩緩看著麾下,“最近你等鼓譟,此事咱們燕騎自己來。如今誰還有這等想法?”
內侍們低頭。
“去請了長威伯來。罷了,此次算是咱們理虧,咱親自去新安巷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