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蔣賊當街鞭撻武人
對於蔣慶之來說,在南美的那段經歷堪稱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轉折點。
在此之前他是個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更不知自己爲啥活著的年輕人。
在叢林中,在槍林彈雨中,在爾虞我詐中,蔣慶之慢慢明悟了一個道理,名利慾望只是過眼煙雲,錢財夠用就好……名利和外物太多了不一定是福,反而是禍。
所以當收到召喚後,他毫不猶豫的丟棄基業,回國做了個無業遊民,整日遊山玩水,吃香喝辣。
人爲何活著?
這個永恆的話題困住了不少智者。
年輕人覺著自己擁有無限未來,故而不會去思索這個問題。
而愛思索這個問題的,不是被心理疾病困擾,便是開始了自己的生死考卷。
唯有經歷過生死,或是有一段時日處於死亡陰影之下的人,纔會認真考慮爲何活著這個命題。
其他的都是無病呻吟,爲賦新詞強說愁。
當看到挺著肚子的婆娘後,這個問題就被蔣慶之拋之腦後。
這一刻,他只爲自己的妻兒活著。
過去不可追,未來還未來,唯有此刻觸手可及,真實存在。
“還吃!”蔣慶之把裝了瓜子的碟子遞給黃煙兒,李恬嘟囔道:“瓜子都不能嗑。”
南瓜什麼時候傳入中原的蔣慶之不知道,某次他進西苑發現了一溜南瓜,頓時驚爲天人,問了內侍,說是開花好看。
蔣慶之當時捧腹大笑……南瓜的花好看?
隨後這廝就下了毒手,把南瓜移栽到了自己莊上。
“中午吃老南瓜!”蔣慶之安撫妻子,“南瓜子嗑多了上火,還費牙。”
後世你若是看到某個女人的門牙上有個細細的豁口,那定然是嗑瓜子嗑出來的。
“老南瓜最好燉來吃。”李恬頓時就來了精神,“甜甜的。”
“蒸最好。”蔣慶之卻覺得蒸出來的味兒更好。
“要不就紅燒吧!”
紅燒?
蔣慶之愕然,覺得婆娘自從有孕後,這喜好就越發的和帝王的性情一般,壓根沒個定性。
但他還是點頭,吩咐廚子做了一道紅燒南瓜。
於是早飯人人都有了一道從未見過和吃過的菜。
“糯甜,嘖!這誰讓加的紅油?”老夏言怒了,“多好的一道老南瓜,正對了老夫的胃口,偏生加了辣油,這不是煮鶴焚琴嗎?大煞風景!”
大煞風景的李恬正在大快朵頤。
“好吃,又甜又鹹又辣……”
蔣慶之吃了一口,微微蹙眉,但不浪費食物的習慣驅使他繼續吃。
“再來點醋!”李恬吩咐道。
“別作啊!”蔣慶之告誡,“小心吃出毛病來。”
李恬說道:“夫君上次你說過什麼,酸兒辣女?怪道我最近就喜歡吃酸的。”
這婆娘是壓力太大了?
蔣慶之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妻子。
老蔣家就他一根獨苗,香火傳承至關重要。連道爺都說第一胎最好是兒子。
李恬看似心平氣和,實則心中壓力山大。
“這個啥……其實生男生女都一樣。”蔣慶之發誓自己很真誠。
前世他就有這種認知:所謂香火,實則只是人類不願直面自己出生就會奔向死亡,不甘心離開這個世間的一種執著。
有了兒子,彷彿自己就還活在世間。
父母哪怕是離婚了,各自成家,但在這個問題上保持著驚人的一致。
——結婚,生子,這是必須的人生任務!哪怕你借胎生子都成。
父親說:若是沒有孫子,以後我死了,誰給我上墳,誰給我香火吃?
母親說:沒得大孫子,想到你孤苦伶仃一個人活著,我死不瞑目。
蔣慶之的回覆是:你們如今還會給曾祖和曾祖母上墳嗎?還記得他們的墳墓在哪嗎?什麼七月半,過年……你們祭祀時還唸叨他們嗎?
呃!
他滿意的聽到了手機那頭的愕然,接著是嘟嘟嘟……
三代之後,你在人世間的一切都會被忘卻。當然,興許你的骨頭還在,但也只是一堆化學元素罷了。
所以蔣慶之這話說的真誠無比。
“夫君莫不是沒睡好?是了,昨夜夫君就壓根沒睡,煙兒煙兒。”李恬伸手捂捂蔣慶之的額頭,沒燒啊!便把黃煙兒叫來。
“鋪牀,讓人莫要吵著了夫君。”
“是。”
“爲夫說的是真的。女兒,她也是兒不是。都是你我的血肉。”
“是,妾身知道了。”
李恬敷衍著自家男人,等他上牀後,出來吩咐道:“煙兒你去前院打探一番,看看夫君這幾日可是撞到了什麼。回頭不行……”
蔣慶之聽到婆娘咬牙切齒的道:“不行就請個有道行的高人來給夫君看看。”
“娘子,陛下的道行最深啊!”
“也是,不過陛下不好請。”
蔣慶之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這一覺他睡的很香,中午被叫醒時只覺得神清氣爽,且腦子裡空蕩蕩的的感覺很舒服。
世界很噪雜,連鳥兒的聲音都很是清晰,但卻又格外寧靜。
心靜,世界就會安靜。
心不靜,世界就會嘈雜不安。
“我莫非有出家做和尚道士的天賦?”蔣慶之自嘲一笑。
他突然一拍腦門,“糟糕,忘事兒了。”
蔣慶之急匆匆起牀,“煙兒煙兒!”
“伯爺!”黃煙兒衝進來,蔣慶之只穿著褻褲,下意識伸手擋住下面,“問問時泰可來了。”
蔣慶之這纔想起來一件事兒,今天是朱時泰從軍的日子。
他都還沒安排。
黃煙兒出去,嘀咕道:“伯爺看著比以前壯實了不少,就是腿上沒那麼多毛。”
天氣熱的時候,前院的護衛們時常把褲腳挽起來,有的滿腿黑毛,看著頗爲駭人。
朱時泰早就來了,聽聞二叔在補覺,便自覺地和護衛們聊天打屁。
“……在里斯本,那些有錢人最喜和婦人偷情,成功了一個便洋洋得意,四處吹噓。”
波爾被護衛們圍著,說著異國風情。
“打住。”黃炳問道:“那婦人的夫君知曉了,難道能忍?”
“就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吧!”
波爾嘆息,“所以說蠻子就是蠻子,那些丈夫也在偷啊!”
“合著那些有錢人,那些權貴都在偷情?”黃炳瞪大眼睛。
“正是。”波爾說道:“夫妻二人各自有自己的情人,這在西方不是什麼稀奇事。”
臥槽!
朱時泰聽的詫異,“帝王和臣子妻偷情,臣子和同僚妻偷情,這般混亂,這國竟然不亂?”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之不國。”朱時泰覺得不可思議。
“我也不知。不過……”波爾思忖著,“想來就是……”
“搶!”朱時泰突然說道。
“對,小國公這話說得對。”波爾恍然大悟,“正是搶。看中什麼就去搶。至於什麼禮義廉恥,那些人是不顧的。”
朱時泰想到了二叔上的地理課,其中提及了西方世界,“所以他們缺錢了就去搶,去殺戮,壓根就沒有什麼不忍之心,或是愧疚。”
“對。”波爾點頭。
“難怪二叔說世間就是個叢林,你若心軟,必死無疑!”朱時泰感慨著,但眉間有些鬱郁之色。
“伯爺。”
蔣慶之出來了。
“二叔。”朱時泰回身行禮。
“昨夜未睡,方纔補覺。稍等我吃些東西便去虎賁左衛。”蔣慶之笑道。
“二叔,此事倒是不急於一時。”
“嗯?”蔣慶之不滿的道:“孃的!這幾日是誰急吼吼的,每日必來新安巷催促?”
朱時泰苦笑,“我也想早些進去,可……爹孃那邊說了,在進去之前,得先……播種。”
播種?
蔣慶之一怔,旋即明白了老紈絝夫婦的意思。
老子就這根獨苗,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國公府就斷了傳承。至於什麼從族裡過繼一個兒子,呸!老子寧可在花叢中把腰子廢掉,也不會把國公府交給別人。
老紈絝信誓旦旦要老樹發新芽,可腰子差不多快廢掉了,那些田地依舊顆粒無收。
於是便把目光轉向了兒子。
老子不行,那兒子呢?
在大戰之前,先給國公府留下一個繼承人再說。
“嘖!”蔣慶之憐憫的道:“可憐的娃,不過這事兒就算是陛下也會贊同。對了,誰家的女兒願意這般倉促嫁過來?”
這年頭婚禮手續很繁瑣,什麼換帖,問名,下定……權貴家的婚禮就更別提了。
按照程序走,大戰結束了估摸著還不能成親。
“是王家的。”
王家也是老牌權貴,雖說不大顯眼,但正是這種不顯山露水的作風,讓朱希忠一眼看中。
“哥哥我是怕了,越是風光的人,越特孃的不靠譜。慶之,此事你幫著看看。”朱希忠這個爹做了甩手掌櫃。
“你就不怕我胡亂看一氣?”蔣慶之沒好氣的道。
“若是不妥,此後讓大郎兩口子搬到新安巷去住,哥哥我只要孫子,那兩口子就留著折騰你。”
艸!
蔣慶之馬不停蹄去了女方家。
還沒到地兒,他就被幾個武勳堵住了。
“長威伯,聽聞俺答磨刀霍霍,烽煙欲起,我等兒孫意欲從軍報國,可兵部卻說此事乃長威伯主持……”
爲首的武勳蔣慶之認得,當初跟著仇鸞沒少給他捅刀子。
“是。”蔣慶之點頭,武勳哈哈一笑,“如此,還請長威伯開個口。”
“好!”蔣慶之開口,“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虎賁左衛見。”
“非得要如此嗎?”武勳面色難看。
他們的兒孫早已在酒色中壞了身體,拉出來溜溜,是拉出來出醜吧!
蔣慶之看著他們。
認真的道:
“對,非得如此。且本伯今日告知你等。但凡本伯在一日,那等濫竽充數之輩,休想進軍中混資歷。”
“蔣慶之!”武勳大怒。
蔣慶之冷眼看著他,“讓路!”
“老子不讓又怎地?”兒孫的富貴路啊!竟被斷了,武勳被怒火衝昏了頭。
皮鞭呼嘯而至。
啪!
“啊!”
慘嚎聲中,蔣慶之策馬而去。
街邊二樓,一個文人低聲道:“嘉靖三十年暮春,蔣賊當街鞭撻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