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一個瘦小的人影摸入了清遙的房間,待揭下臉上的□□后,她怔怔的望著躺在床上安睡的男子, 眼淚不自覺地滾落。
“清遙……”她艱難地開口道, 手顫巍巍的就要覆上他的臉。
清遙的眼睛, 卻在此刻睜開, 他坐起身來, 擋開了彎月的手,冷喝道:“姑娘請自重。”
短短五個字,從清遙的口中說出來, 陌生又帶著幾分鄙夷。
“清遙,你當(dāng)真不認(rèn)識我, 還是不想認(rèn)我?”彎月不甘心的走上前:“你可知, 在得知你的死訊的時候, 我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靜姝姐姐告訴我,我們還有千里之緣, 所以,我守著這個祈望,祈望能再見你一面,和你一起退出這片亂世。”
“姑娘。”清遙打斷了她的話:“我想你認(rèn)錯人了。在下姓羅,名遙。并非你口中的清遙。姑娘大半夜闖入我的房中, 于禮數(shù)已經(jīng)不合, 如若不速速離去, 就別怪在下無情。”
一聲錚響, 清遙的手中寶劍的寒光, 在剎那間刺痛了彎月的眼睛。
“為什么。”彎月呢喃道,身形怔怔地立于原地。本來, 她是打算好和賀狐貍一起離開的,可她終是放不下清遙。對此,賀狐貍并沒有說什么,他只是答了句:“我在外面幫你們守著,如果他想跟你走,就速速出來。”
然而,清遙卻以冷劍示她,這又叫她情何以堪。
“清遙。”彎月不自信地看著清遙:“我不信,不信你忘記了。如果你有苦衷,就說出來,無論怎么苦,我都和你一起面對。”
清遙握著劍的手,在此刻略微顫抖起來。然而,外面紛亂的聲響卻讓他不得不下定決心……
“何處小賊,竟敢跑到我房里行兇,看劍。”言畢,手中的寶劍已經(jīng)向彎月刺去。
本來這一劍是虛張聲勢的,只要彎月轉(zhuǎn)個身,就能躲過。可是,彎月這個笨丫頭,在看到寶劍襲來的剎那,已經(jīng)僵在了當(dāng)場,哪里想著去躲。
當(dāng)閃著寒光的寶劍刺入彎月胸膛時,她與清遙皆愣住。彎月看著他,眼里有說不出的悲;而清遙望著她,心里卻有說不出的苦。
門在瞬間被人頂開,趙水兒帶著手下急急闖入:“遙哥哥。”她撲向清遙,將他牢牢抱在懷里:“你沒事吧。”一副關(guān)切樣子。
劍,在此刻落地,發(fā)出“鏗”的聲響。
看著趙水兒依偎在清遙懷中的樣子,彎月只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他們之間的多余。她的身子緩緩下墜,胸前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她半個衣衫。
心中愈來愈痛,眼前的兩人,輪廓越來越模糊。直到,外面忽然傳來“轟隆”的聲音,似是有什么龐然大物鏘然倒下而發(fā)出的巨響。
“夫人不好了,城門,城門被攻破了。”外面有人驚慌的喊道。
趙水兒面色大驚,她狠狠地掃了眼身邊人,最后目光狐疑地落到彎月面上:“去守,死也要把行館守住。至于你,江大夫……”
一個眼色,趙合已經(jīng)飛身而起,將彎月踢倒在地。彎月本來就有些腥味的嗓子,終于在此刻咳出一口血。
清遙的眉頭,在此時揪起,正當(dāng)他欲推開趙水兒奔向彎月時,一個黑影破門而入,他抱起了彎月,隨即回頭怒視了清遙一眼,兩人隨即消失在了這片混亂的夜晚中。
清遙迷蒙地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任憑趙水兒拉著,逃入了密道。然而,他的眼中,閃動的盡是那人離去前哀怨的眼神。當(dāng)時,他并不是有意傷害彎月,他只是……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遙哥哥。”趙水兒依偎在他的懷里,小手凄凄的抓住他的衣襟:“水兒好怕。安陽已經(jīng)陷落了,還好,有你陪在我身邊。”
清遙閉上眼,他此刻,什么都聽不見,也不想聽。
原以為,在詐死后,就可以與她一起退出這片亂世,退出貓殺。可是,陰差陽錯,自己卻被這個女人救起,并且,被她施以攝魂術(shù)。
本來,他該前塵盡忘,跟眼前的女人歡好。然而,這些年的行走與研習(xí),他掌握了控制攝魂術(shù)的方法,那就是,如果受術(shù)者的心志比施術(shù)者更為強(qiáng)大,那么,攝魂術(shù)對受術(shù)者,不會產(chǎn)生任何作用。他做到了,可就在離開時,卻接到了貓殺的命令,那個人,想要安陽。
他不知那個人為什么對安陽感興趣,從前,那個人想要的,自己都會為他奪來,只為了報答他的救命及收留之恩。
然而,陰差陽錯,竟然弄成了今天這一步……
蜿蜒的密道里,火把已經(jīng)被點(diǎn)亮,盡管上方喊殺聲震耳欲聾,可是下方的人,卻置若罔聞。趙水兒依偎在清遙的懷里,嘴角掛著開心的笑容,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將近。
“什么人。”侍衛(wèi)忽然喊了一聲,轉(zhuǎn)眼間,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剛才喊話的侍衛(wèi),已然倒在了血泊中。
趙水兒皺了皺眉頭,她給了趙合一個眼色,示意他斷后。
然而,一個聲音卻在此時響起:“你們,還想去哪里?”
一個俊朗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們的面前,渾身氤氳著可怖的殺氣。
“你是?”趙水兒瞇起眼,看著這個少年,他的眉目,怎么這么熟悉?
“嫂子,才幾年的功夫,就把我忘得干干凈凈了嗎?”少年按住腰間的佩劍,帶著凜冽的殺氣走來。趙水兒在聽到那聲“嫂子”后,杏目圓瞪,不可置信地伸出手來,指著他道:“你,你……”
“嫂子,看來你已經(jīng)想起了我。”西柏走到她的面前,拔出佩劍,頂在了她的肩膀上:“秦家一百的零五口,還在下面,等著嫂子呢。”
趙水兒的面色蒼白,她搖了搖頭,后退一步:“不是的,不是的三叔。當(dāng)初,我是被迫的,我也不知道,二皇子會那么心狠手辣,編織罪名害死相公和公公,這些年來,我一直祭奠著他們,真的。”
她躲在了清遙的身后,手顫抖的拉住清遙的衣袖。當(dāng)年,為了掩蓋二皇子的丑事,二皇子密令其部下制造了秦家一眾冤案,將秦家男子全部斬首,而女子則發(fā)配為妓。那么多年過去了,每當(dāng)想起往事,她的心里,都好恨……
憑什么夫是天,而妻是地,憑什么自己活該被作踐,還落個□□的名聲。
“冬青,你做什么!”西柏一聲低呼,自己砍向趙水兒的劍,竟然被清遙擋住。
“她好歹救過我一命,西柏,現(xiàn)在你不能殺她。”清遙推開了西柏的劍,如是說道。
“遙哥哥。”趙水兒一愣,眼中一片水澤。
“至于你。”清遙走到了趙合的身邊,一掌擊出,趙合的身子,瞬間飄到了地上,口中鮮血直流。
“你可以殺死趙昆,但你不該動手傷害她。”清遙的眼中殺氣騰騰,那是他一心想要保護(hù)的女人啊,當(dāng)她血濺自己面前時,他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心痛。當(dāng)她被賀子翔帶走時,他心中的痛楚,更是無以復(fù)加。
惟愿貓殺的恩情了卻,鳳孤飛得解,從此與她執(zhí)手天涯,再也不訴離殤。
趙水兒不置信地看著他,眼中的水澤漸漸化為虛無,終于,一聲狂笑,散在了蜿蜒的石道之中。
世事無常,所有的事情,終是朝著事與愿違的方向發(fā)展。
崇安八年,五皇子率奇兵攻破安陽,活捉凈水夫人。豫王趙恒倉皇逃回豫州,盤踞不出。數(shù)日后,一封密信送至豫王府,豫王閱之,大病。五皇子安插在豫州的內(nèi)線趁機(jī)打開城門,迎大軍入城。豫王得知,哀道:“天亦亡我。”遂飲鴆自盡,豫州重回帝手。
“張大夫,她怎么還不醒?”賀狐貍堵在床頭,時不時的插嘴問道。
“小子,你這是懷疑老夫的醫(yī)術(shù)嗎?”張大夫白了賀狐貍一眼:“她已無大恙,該醒的時候,自然會醒。”
俗話說,置之死地而后生,清遙那小子的劍,本欲無致命之心,自然傷了她分毫。然而,這丫頭卻是個性情中人,終是沒有過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兒。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shí)啊。
張大夫搖了搖頭,取出銀針來,刺入彎月的內(nèi)關(guān)。
沉睡中的彎月,身子忽然抽搐起來,耳邊嗡嗡的,仿佛有千軍萬馬在旁邊踏過。她輕輕皺起眉頭,微微睜眼看了看眾人,又睡了下去。
“丑丫頭,丑丫頭……”是誰,在耳邊頻繁呢喃?唇齒間,一股清流伴著火熱流下,那番火熱,更是在唇齒間流連,是誰,在輕薄自己?
一記拳頭,在瞬間使出。只聽某人一聲哀嚎,四下忽然沒了聲響。
“子翔,值得嗎?”有人在床邊低低的問到,似有濃重的惋惜。
“木已成舟,挨打挨罰,我認(rèn)了就是。”賀狐貍淡然的聲音傳來,無得無失。
“本來,四殿下會保你,只要你助他拿下安陽和豫州,可惜你臨陣出逃,白白把機(jī)會留給了別人。你啊,叫我說什么才好。”一聲嘆息,似是那個美髯公。
“敬成,有些事,唯有做過才知道何為不悔。當(dāng)初我能拿出天山雪蓮,自然想好了這后果。如是,我自會向陛下和四殿下請罪。”
天山雪蓮?可是半月前狐貍拿來救自己的天山雪蓮?是了,天山雪蓮極其難得,又怎么會被狐貍得到。除非,那是貢品……
想到這里,串聯(lián)起剛才的話,彎月似乎明白了,狐貍為了救她,竟然動用了御用貢品天山雪蓮,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他怎么就這么傻。
兩行眼淚,從她的眼中簌簌的流下。狐貍,何必如此。這份情,她又該如何去還。
感情這事兒,說不上誰欠誰,總有一方要傻傻付出,總有人會在不經(jīng)意間傷害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而一個錯過,極有可能就是一世的分隔。癡傻也好,糾纏也罷,誰又能說得清楚。
當(dāng)彎月清醒后,賀狐貍只是在遠(yuǎn)處遙遙的看了她一眼,放心之余,就隨劉波將軍回京請罪去了。彎月自然知曉他們的去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她不能平白無故的讓狐貍為她承擔(dān)后果。就在她動身去追時,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的到來,打亂了她原本的步伐。
“不聽我解釋嗎?”看到背過身去的彎月,清遙晦暗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彎月低下頭,那日的情況,她看的很明白。清遙刺自己的那一劍,的確是無心的,可當(dāng)趙合襲擊自己的時候,他就在自己的身邊啊,只要他出手……
他終究是選擇了沉默。
不管是因?yàn)槭裁矗瑥澰聦λ庇X上已經(jīng)不如以前那樣親昵了。兩人的心思終究是隔了一層捅不開的膜兒,若有若無的隔閡著。
“我只是,想要破除趙水兒的攝魂術(shù),順便,報主人的一個大恩。”清遙抬頭望了望天,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霧,灰蒙蒙的一片。他低下頭來:“那日,五皇子攻城,一切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如果你沒有前來我的房里,我也會去找你,跟你退出安陽,繼續(xù)我的諾言。”
“可是,我卻陰差陽錯的進(jìn)了你的房里,以為你會和我走。”彎月收起心中的苦澀:“清遙,你還有多少瞞著我?你的主人,又是誰?”
清遙閉上眼,長長吁出了一口氣:“丫頭,此事說來話長,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的諾言不會改變,如果你愿意,我們現(xiàn)在就……”
彎月緩緩回過頭,臉上是未來得及擦去的淚水:“清遙,我更愛以前的你。”然后,輕輕的擦身而過。
當(dāng)她聽到安陽城破趙水兒被擒的消息后,她的心里,五味雜陳。對于一個愛著他的女人,他如何能在笑顏相對的同時,又在背后插上那碎心的一刀。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樹葉子未落時,掛滿枝頭綠萋萋。唉呀那些斑鳩呀,別把桑葉急著吃。唉呀年輕姑娘們,別對男人情太癡。男人要是迷戀你,要說放棄也容易。女子若是戀男子,要想解脫不好離。)
就在此時,清遙忽然從后面追上來,他一把抱住彎月:“不許走,你要去哪里。”
彎月的身子僵了僵:“清遙,我……”終是沒有把京城二字說出口。
“難道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堪?”清遙的語氣里滿是苦澀:“我知道你要去哪里,罷了,我也不攔著你。如果你想找他,就去吧。”說完,他松開了對彎月的鉗制,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消失在了外面迷蒙的霧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