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湖的馬會占地很大, 經營了十一二年,最多時養著近百匹良種馬,也接受私人馬匹的寄養, 匡正是和段釗來的,兩人分頭到, 段釗沒穿西裝,而是仔褲長靴, 上身一件小牛皮的黑色獵裝。
兩人跟著趙哥的朋友進園區, 一路都有專人陪同, 近處有場地障礙賽設施, 遠處是平展的湖面和綠草如茵的山間坡地, 郊外的氣溫低, 樹葉已經泛黃,天邊是一片接一片金色的林海。
匡正和段釗在競速賽道旁的咖啡座坐下,上午十點,周圍幾張小桌已經坐滿了人, 都像匡正一樣穿著正式西裝, 腳上的商務皮鞋或多或少沾著泥。
“G&S的,”段釗啜了口咖啡, 拿眼瞟著前后幾桌人,“那桌,富榮的,誒喲,德班凱略也在, 競爭很激烈啊老板。”
“讓他們沖, ”匡正悠閑地端著杯,“我們先看看形勢。”
沒一會兒, 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周圍的幾桌人明顯騷動起來,先后放下手里的咖啡,走出遮陽棚,滿面笑容迎上去。
一匹黑馬,肩高在一米七左右,鬃毛沒修飾,頸部的皮毛緞子似的閃亮,一個年輕人從上頭跳下來,和段釗一樣是長靴牛仔褲,上身一件隨意的西裝夾克,摘下手套彈了彈膝蓋上的土,被眾人簇擁著走向休息區。
“就他呀,”段釗上下把那人掃視一遍,“小屁孩一個。”
“比你大一歲。”匡正放下杯,昨天趙哥推了他幾條信息,這人姓顧,今年二十六,是溫州來的家族,做高科技行業。
“二十六就是小屁孩,”段釗亮著一雙捕食者的眼睛,見那幫客戶經理里三層外三層把他圍住,“咱們這也搶不上槽兒啊。”
匡正點頭:“看來得另想辦法。”
“老板,”段釗忽然問,“你馬騎得怎么樣?”
“一般,”匡正騎過幾次馬,騎得不好,主要是工作忙沒時間,一上去馬就知道他是個生手,“以后得練……”
沒等他說完,段釗啪地踢了下靴子,站起來:“那我上了。”
匡正一愣,看他去牽了匹馬,馬鞭順手插在靴子里,這小子上馬的姿勢很特別,是抱著鞍子竄上去的,看起來沒那么優雅,但熟練又迅速,馬先是蹬了蹬腿,很快安靜下來。
馬的這種反應,說明段釗經常騎馬,而且騎得不錯,他挽著韁繩在周圍溜了幾圈,突然加速,奔著前方的障礙場地沖過去。
迅疾的馬蹄聲,所有人都回頭,只見段釗直身伏在馬背上,控著節奏一躍而起,輕松跳過一個障礙,接著急速轉彎,過兩道小溝,又跨一個障礙,除了兩處難度較大的板墻,十二道障礙他連續過了十道。
匡正從座位上起身,那兩道板墻不是他不行,而是馬不行,沒受過專門訓練而且缺乏熱身,休息區響起掌聲,匡正隨之拍了拍手,意識到段釗的家庭不一般,馬玩得這么溜,沒有上千個小時的訓練是不可能的。
段釗的這套騷操作成功引起了目標人物的注意,姓顧的甩著馬鞭從客戶經理堆兒里擠出來,牽過那匹漂亮的黑馬,翻身上去,奔著段釗跳進障礙區。
“嗨!”兩個差不多穿著的年輕人,并轡立在泥地里,“技術不錯!”
段釗瞥他一眼,沒搭理。
“你是本地的嗎,”小顧引馬和他擦身,“哪家的,怎么沒見過?”
他這樣問,是把段釗當成了和他一樣的馬會玩家。
段釗不回話,嫌煩似的,轉身跳出障礙區。
“喂!”小顧追上去,兩匹馬一前一后掠過坡地,迎著山間斑斕的日光往湖邊跑,秋風乍起,滿目是金紅的樹影,還有蒼茫的天色和緩慢飄動的云靄。
“你跑什么!”小顧在身后喊,“你的馬跑不過我!”
他說得對,他是空運來的比利時溫血馬,段釗的則是馬會提供的訓練馬,沒跑多遠,小顧就追上來了,他也夠壞的,綴在段釗后頭,拿鞭子狠狠抽他的馬屁股。
劣馬受了疼,揚著前蹄甩了下背,差點把段釗晃下去,他回頭瞪姓顧的一眼,一扽馬韁繩,往旁邊的楊樹林沖。
馬蹄飛快,像要乘風而起,這樣驚人的速度,低處的樹枝迎面打來,段釗俯身趴在馬背上,將將躲過,后頭的小少爺沒防備,被樹枝掃了一臉,抽出了半邊紅印子。
“哈哈哈哈!”段釗的笑聲從前頭傳來,小顧連忙勒緊韁繩停在原地,摸了把臉,還好沒見血。
“喂,一報還一報,”樹影婆娑,只聽見段釗的聲音,見不到人,“你抽我馬屁股,我才引你進來的!”
小顧盯著眼前搖動的枝椏,從深深淺淺的金黃中、從層層疊疊的闊葉間,一人一馬踱出來,馬是劣等馬,人卻是精彩的人。
“臉花了,”段釗隔著一段距離瞧他,“出去要讓人笑話了。”
“你到底是哪家的!”小顧動了氣。
“我?”段釗抬起一條腿架在馬鞍上,像個攔路的惡霸,“我不是會員,我和圍著你那幫人一樣,是萬融臻匯的客戶經理。”
小顧皺眉,像是不相信一個客戶經理能有這么好的騎術。
“做個交易怎么樣?”段釗沖他笑,有股富家子的頑劣勁兒,“我給你指條小路,你繞出去,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找私銀是為什么。”
段釗和小顧久久沒回來,咖啡涼了,匡正望著遠處的山景,正無聊,有個人在他身邊坐下:“你好,萬融臻匯?”
匡正挑眉朝他看去:“你哪位?”
“G&S的,”對方笑笑,“把人引走那個,是你們的客戶經理?”
匡正不置可否。
“別白費力氣了,”G&S的人掛著笑,“這種級別的客戶,你們根本不夠格。”
G&S的私銀部在國內深耕了近十年,瞧不起萬融臻匯這種草臺班子很正常,“是嗎,”匡正笑得比他還和氣,“那怎么讓我們把人弄走了?”
對方沉默片刻,撂下了一句話:“這單你們做不了。”
正說著,段釗騎馬回來,G&S的人讓位起身,段釗拍著身上的樹葉,坐到匡正身邊:“老板,”頭一句就是,“這單我們做不了。”
幾秒鐘前,匡正剛聽過一樣的話:“為什么?”
段釗隔著桌子湊過來,貼著他的耳朵:“戰國紅,聽說過嗎?”
匡正沒印象。
“一種虛擬貨幣,”段釗復述小顧的話,“半年前在國際幣圈兒出現,還沒登錄主流購買平臺,他想大量買入,在找有途徑的私銀。”
匡正恍然大悟,怪不得G&S說他們做不了,這種處在初創期的小眾投機產品只在圈內人之間交易,他們確實沒路子。
吹了一腦袋山風,兩人打道回府,段釗半路接了個電話,是之前做奶茶連鎖那大姐,和兒媳婦斗法斗得疲乏無力,讓他陪著去做中醫養生。段釗罵了句娘,給匡正發條語音,打個輪兒下高架,聯系內科專家去了。
回到萬融臻匯,匡正進辦公室頭一件事就是給寶綻打電話,明明早上才分開,這會兒已經想得不行:“喂,寶兒,吃飯了嗎?”
寶綻的語氣有點怪:“吃了。”
匡正隱約聽見電視聲:“你在家?”
“嗯。”寶綻似乎不想理他。
“回家怎么也不告訴我,”匡正心疼他走那一個多小時的路,“我送你。”
寶綻所問非所答:“下周有重要演出,我給大伙放了一天假。”
匡正覺得他在鬧別扭:“怎么了,寶兒?”
“我把你床單洗了,”寶綻悶聲說,“床頭柜里那些過期的東西都扔了。”
床頭柜?匡正從老板椅上站起來,過期……他張了張嘴:“不是,寶兒……”
“不說了,我好像聽見大黑叫了。”
電話斷了,匡正站在總裁辦公室明亮的大窗前,有些茫然,床頭柜里還有過期的嗎?太久沒用過,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說實話,他的私生活不算亂,但聽寶綻那意思,好像他是個風流糜爛的老流氓……
正郁悶,內線電話響,說是來了位姓顧的客人。
這個姓引起了匡正的注意,他立刻下樓,果然,前臺站的正是馬場的小顧,換了一身毛呢西裝,傲氣的臉破了半邊,劈頭就問:“那小子呢,我找他。”
匡正看一眼表,這才兩個小時就追過來了,“段經理出外勤,”他瞧著他臉上的擦傷,想象不出金刀是怎么把他搞成這樣的,“您改天……”
小顧昂著頭:“我等他。”
“好,”匡正回頭叫,“夏可,過來陪一下。”
說罷,他轉身上樓,雖說他還不清楚戰國紅到底是什么,也沒有接洽的門路,但人已經到了他的地盤,不叼一口實在不是他的風格。進辦公室,匡正開電腦全網搜索,什么也沒搜到,換洋蔥瀏覽器上暗網,這才找到了只言片語。
看了半個多小時,暫時夠忽悠一陣了,他返身下樓,本以為人在接待室,沒想到夏可竟然把小顧領到了辦公區,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喝著一次性紙杯里的速溶咖啡,用一種匡正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嘰里咕嚕聊得火熱。
匡正有點懵,恰巧來曉星找他匯報建客戶數據庫的情況,那邊夏可和小顧勾著肩搭著背,邊聊邊往外走,匡正還沒來得及忽悠,人已經離開了萬融臻匯。
夏可送完人回來,匡正把他叫住:“行啊,把人聊成哥們兒了。”
夏可咂了下嘴,眉飛色舞的:“老板,你終于發現我的能力了?”
匡正笑了:“我早發現你的能力了。”
嘴碎。
夏可雙手插兜甩了下頭:“沒辦法,天生的,金牌公關。”
“你們說的什么語?”匡正能肯定不是英語法語日語韓語這幾種。
夏可睜大了眼睛:“老板,我們說的是家鄉話啊。”
匡正愕然:“……哪兒的家鄉話?”
“溫州啊,”夏可說,“我是溫州人,祖籍和他是一個縣一個鎮一個村,我們那地方,騎自行車出門五分鐘互相就聽不懂了,講一樣的話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簡直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
這也可以?匡正從小生活在大城市,不理解他說的這種同鄉情。
“老板,你放心,”夏可費勁地踮著腳,搭著匡正的膀子,“這筆百年不遇千年難求的大單,我肯定給你拿下!”
匡正瞧一眼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特想逗他:“有種東西叫戰國紅,是什么、在哪兒買、多少錢一斤,你知道嗎?”
夏可噎住了,旁邊蓬著一頭軟發正在改數據的來曉星忽然說:“我知道啊,戰國紅中國區的版主是我好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