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從機場往市中心趕, 中間還打過幾次電話,仍然沒人接,寶綻不是個沒輕沒重的人, 即使賭氣,他也會接起電話跟他鬧別扭, 匡正心神不定,各種可怕的念頭走馬燈似的在腦子里閃, 手心里全是汗, 甚至握不緊方向盤。
沖到戲樓底下, 已經七點了, 他把車一扔, 快步沖進去。一樓沒人, 戲臺靜悄悄的,他上二樓,休息室的門全關著,沿著樓梯往三樓跑, 一上去就看到時闊亭和薩爽, 憂心忡忡等在一扇門外。
“寶綻呢!”匡正沖他們喊了一嗓子。
那倆人見他來了,立刻迎上去:“匡哥, 有客人……”
匡正鐵青著臉:“少廢話,”他抓著手機,“寶綻呢,他不接我電話!”
時闊亭和薩爽對視一眼:“來了幾個老板,正喝酒呢, 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匡正一聽就要往里走, 被時闊亭和薩爽雙雙架?。骸案绺绺?!”他們趕緊攔著,“寶處不讓告訴你, 怕你擔心!”
“他還知道我擔心!”匡正吼的兇,其實心已經放下了,人沒事就好。
“今天不是簽約嘛,”時闊亭給他寬心,“甲方也來了,挺高興的,一起喝頓酒?!?
匡正的情緒慢慢平復,一路的擔心、緊張正要釋放,忽然覺得不對:“一起喝酒,你們怎么不進去?”
時闊亭微怔,薩爽看瞞不住了,咕噥一句:“他們不讓我們進去?!?
“薩爽!”時闊亭拽他。
薩爽掙開他的手:“時哥你不是也擔心嗎!”
時闊亭皺著眉頭,沒吱聲。
“他們?”匡正盯著前頭那扇緊閉的門,“誰?”
“是這么回事,”時闊亭不得不說實話,“甲方帶了幾個朋友來,都是大老板,一聽小儂是唱旦角的,非讓他陪著喝酒,還不讓我們進去,寶處的性子你也知道,咬死了當家的必須上桌,硬跟著進去了”
匡正瞪起眼睛:“攬這事兒的小牛呢?”
“說是基金會有急事,先走了。”
“狗屁急事!”匡正又問,“小陳沒事吧?”
“寶處怕萬一有應酬,讓她先回家了。”
匡正點點頭:“甲方幾個人?”
時闊亭嘆一口氣:“五個,喝了快四個小時?!?
媽的,五個混蛋喝他們兩個,寶綻又是那酒量,匡正推開他們往前走,被時闊亭一把拽住,“匡哥,我他媽也想進去,但寶處特地囑咐了,如意洲剛簽約,為了往后,咱們以大局為重!”
匡正扭頭瞧著他,很慢、很冷地說了一句:“我他媽管你們什么大局?!?
他抽回胳膊,走向那扇門,還算冷靜,敲了敲才推門進去,撲面一股濃重的酒氣,還有嗆人的煙味,一桌子人,他誰也沒看見,只看見睡倒在桌上的寶綻,穿的是他給買的那身藍西裝,那么莊重,又那么狼狽。
他徑直過去,拽著胳膊把人拉起來,這時桌上的人說話了:“哎哎哎你誰呀,沒看見這兒喝酒呢嗎!”
匡正瞧都沒瞧他,托著寶綻的背,把人攬到懷里:“我弟弟,我帶他回家?!?
“弟弟?”另一個說,“這兒沒弟弟,只有演員!”
“對,凱哥簽了合同,”他們指著其中一個人,“半年的預付款,一百二十萬,你弟弟今天就是喝死在這兒,也不能走!”
匡正笑了,他看過合同,一百二十萬,違約方支付三倍的賠償:“三百六十萬我給你,合同我直接撕了?!?
“哎你小子!”那伙人拍著桌子起來,場面亂了。
匡正沖門外使眼色,讓時闊亭趕緊把應笑儂弄出去,然后箍住寶綻的腰,正要把人往外帶,桌上又一個人開口了:“匡總。”
匡正驚詫回頭,見煙霧繚繞中有一張熟悉的臉,坐在窗邊的角落,穿一件深灰色高領衫,和他年紀相仿,是正彩電子的張榮。
“我對私銀有一點興趣,什么時候有空,到我公司來聊聊?”
這是上次電話里,張榮對他說的,匡正隨后查了馮寬那個名單,這家伙至少有一兩個億的可投資資金,是萬融臻匯目前最大的潛在客戶。
“張總,”他壓下火氣,“這么巧,您也對傳統藝術感興趣?”
“跟朋友過來看看,”張榮向前傾身,往桌上的小碟里彈了彈煙灰,遺憾地說,“還沒了解透。”
言下之意,是匡正領人領早了。
匡正沒馬上說話,這時寶綻在他懷里哼了哼,很難受似的,無意識抱住他的后背,額頭蹭著他的下巴。
匡正怕他亂動,大手握住他的后腦勺,灑脫一笑:“那改天,我專門辦一場藝術沙龍,請張總蒞臨?!?
張榮動了動嘴角,皮笑肉不笑,起身向他走來:“當著這么多朋友的面兒,匡總,你是不是該給未來客戶個面子?”
未來客戶,匡正挑眉。
張榮也挑起眉,兩人在咫尺間對視,或者說較量,用錢,和一個男人的前途,來挑戰情感,看看利益和良心,究竟孰輕孰重。
“抱歉,”匡正直率地拒絕,“我不喜歡我弟弟喝酒?!?
張榮的臉色陡變,把沒抽完的煙扔到腳下,狠狠碾滅:“匡正,怎么著,給我老婆擦鞋能忍,讓你弟弟喝兩杯酒,就不能忍了?”
“對,”匡正保持著笑容,“我可以臟,我弟弟不行?!?
張榮矮他一截,但盛氣凌人,拿指頭戳著他的胸口,“你們做私銀的是什么東西自己不知道?我是看你那天夠孫子,才想用你,你就不怕我……”
“張總,”匡正打斷他的威脅,“要來就來,說這些沒意思。”
張榮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匡正從不在已經得罪了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摟著寶綻的肩膀,稍點個頭,決然走出房間。
架著人,他直接下樓,開車離開市中心,至于應笑儂怎么樣,時闊亭如何善后,他都無暇顧及。剛才他看了地上的酒瓶,全是紅的,紅酒后勁兒大,他點一腳剎車,揉了揉寶綻的額發,這小子今晚有罪受了。
回到家,他把人背上二樓,放到自己床上,邊解領帶邊看著那張巴掌臉:“寶兒?”
寶綻沒反應。
他脫下西裝往沙發上扔:“傻小子!”
“嗯……”背后卻傳來微微的一聲。
匡正笑了,拿他沒辦法,一條腿跪在床上,俯身給他脫衣服。酒精的關系,襯衫下的皮膚泛起一層酡紅,浸著汗,像是桃子之類的水果,在燈光下有細膩的光澤。
匡正的手慢下來,目光也變得不那么單純,像是停久了秒針突然撥動,又像是初春的大地終于有了回溫,說不清的模糊曖昧讓人心悸。
“哥……”寶綻迷迷糊糊叫他,難受地在床上蹭,“哥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在這兒,”匡正連忙抱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懷里攬,眼前是他纖細的鎖骨和瘦削的脖頸,“睡吧,哥在這兒?!?
匡正心里有些灼熱的東西,上次寶綻喝醉了,喊的是師哥、師娘,這次喊的是“哥”,一聲“哥”,讓他的心都化了。
匡正不會照顧人,也不知道怎么讓寶綻舒服,全憑著本能,側身躺在他身邊,像他捋自己那樣,徐徐地捋他的背。
這時手機煞風景地響起來,他不想接,但一看是馮寬,他猜是張榮去告狀了,跟他要個交代,于是不情不愿點下綠鍵:“喂……”
“你小子!”馮寬很激動,“我他媽服了你了!”
匡正疲憊地捏著眼角:“這事兒其實……”
“杜茂茂那種女人你都能收服!神了老弟!”
匡正愣了愣,沒說話。
“我到他們家這么長時間,”馮寬憤憤的,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意,“她第一次當著我老丈人的面兒說我有眼光!”
呃……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哥們兒,”匡正不想聽他說廢話,“你還有別的事兒嗎?”
馮寬一點沒聽出他的暗示:“你知道杜茂茂說什么?她說我有你這樣的朋友,肯定也有過人之處!聽見沒有,過人之處!”
匡正無語,萬融的人都看著馮寬娶了董事的女兒如何風光,誰也看不到他背后這些忍辱負重,剛剛這些話,他也不可能和第二個人說,但看看懷里難受的寶綻,匡正實在不愿意跟他浪費時間:“哥們兒,挺晚了……”
“晚什么,還不到九……”馮寬住了嘴,反應過來,“哦!哦哦,抱歉,老弟,耽誤你事兒了!”
嗯?匡正覺得他誤會了:“不是……”
“你小子享受吧,”馮寬撂下電話:“Bye!”
電話斷了,匡正那句“滾你媽的”才出來,他苦笑著扔下電話,攪了條濕手巾給寶綻擦身,然后洗澡刷牙,上床睡覺。
這一晚寶綻就沒老實過,翻來覆去總是鬧騰,匡正不厭其煩地哄他,給他揉腦袋,馮寬沒說錯,他享受這一切,享受寶綻給他添的麻煩,享受有這樣一個弟弟去照顧,讓他的夜晚有了一絲生氣。
第二天日上三竿,寶綻窩在匡正的胸口醒來,不是自然醒,是被匡正的電話吵醒的,不只電話,還有短信、微信,一條接一條往外跳。
“Holy shit!”匡正罵一句,摁著太陽穴抓過手機,一眼先看到微信,二十多條未讀信息,點進去全是新朋友請求,掃一眼備注欄,幾乎都是某某集團的總裁助理,他撐著枕頭坐起來,一臉茫然。
手機又響,這回是自己人,他秒接:“金刀……”
“老板!”段釗根本不容他說話,“我們爆了!萬融臻匯爆了!”
匡正第一反應是張榮搞事了,眉頭一跳,結果接下來段釗說:“我一上午接了十來個電話,全是咨詢業務的,清一色的大咔!”
匡正費解:“怎么回事?”
“還不是你新加坡的關系給力!”段釗興奮得不得了,“昨天咱們送那個謝總,他一落地,網紅酒店的車就到了,送進房間,水上表演的票就在桌上擺著,姓謝的當時就嗨了,立馬發了條朋友圈臭顯擺,說自己的私銀多牛逼,死線上給他handle everything,得瑟唄,那把咱們吹的,簡直是私銀一哥!”
“你怎么知道這么詳細?”匡正低頭看寶綻,見他鎖著眉頭好像還是不舒服,捏住他的脖子,輕輕給他揉。
“有一總裁助理特直接,上來就給我發老謝朋友圈的截圖!”
匡正笑了:“好事兒。”
“日了狗的好事兒!”段釗有股子野勁兒,“杠上開花,準備發財吧,匡總!”